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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汉宣帝那一声厉喝里听出了些许不安,隐藏着缺乏安全感的危机四伏。
这些情绪应该属于当年身陷四面楚歌的霸王项羽,却不应当出现在坐拥天下、一朝天子的声音里。
那人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窗上侧影闻声一震,很明显那是个男人的影子。
我蓦地神经紧绷,想到一个可能,会不会他是司马洛?
幸亏那人随之开口,给我吃了颗定心丸。
“陛下,下臣崔怀有急事需面见陛下。”
听见是崔怀,汉宣帝顿时消了警觉之色,却依旧凝重,不再说话,只快步向外走去。
等到他一出了门口,我便跟着蹑手蹑脚走出内室,到了外殿,殿门虚掩着。我悄悄地弯下腰,透过门缝,看见崔怀正躬身向汉宣帝禀报着什么,宣帝凝神听着,间或问上一句,月光下面色是越发地难看。
我极力竖起耳朵,恨不得伸得比兔子还长,无奈崔怀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我只能捕捉到模糊的只言片语。
在那些无法拼凑成形的细碎语句里,依稀仿佛包含了一个人的名字,一个我牵肠挂肚的名字。我听见崔怀有好几次都提到了,司马洛司马大人。
心里正七上八下,忽见宣帝大发雷霆,忿忿地道:“霍光这老贼,朕总有一日要——”
崔怀立时机警地出声阻止“陛下慎言,需知隔墙有耳。”
宣帝当即打住,两个人又低声商议了片刻,便一齐走了。
我从门边直起身子,回到内室,整理着思路,试图捋出个头绪。
司马洛到底出了什么事?又与权倾朝野的霍光有什么关系?为何宣帝说起霍光会那样地愤恨?冰冻三尺的模样,不像只是一时之气。
我猜崔怀禀报的,一定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否则凭他的谨慎,绝不至于夜闯内宫,坏了皇帝的美事兼好梦。而汉宣帝也绝不会因此而深夜出行,那般地神色勿勿、如临大敌。
难道是——司马洛得罪了霍光?更有甚者,霍光派兵抓了司马洛?
我越想越是胆战心惊,却无计可施,只能在汉宣帝的寝室枯等着。
这样的等待是一种煎熬,煎熬得我一夜未眠,大约四更时分,崔怀来了,来带我离开宣室。
他惋惜而又同情地看我,叹道:“可惜了,子服姑娘聪明伶俐,却总是欠缺了那一点运气。”
言下之意宣帝没空再来宠xing我,我是逃过了一劫,可司马洛呢?
我试探地问他:“崔大人,是否外间出了大事,所以陛下才——”
崔怀忽地摆手,不让我再说下去“子服姑娘,在宫里,不该问的,你最好别问。”
我无法,跟在他后头,陡然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我想这个问题关乎自身,我是应该有发言权的。
“不知崔大人要将奴婢带去何处?是回长乐宫还是——”
这倒把崔怀给问住了。
“此事确然有些难办,照理说侍qin过后陛下必有册封,应当是迁入掖庭的,可是你又——”他望着我,yu言又止,一迳摇头。
我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重回掖庭“烦请崔大人送奴婢回长乐宫吧。不管怎么说,奴婢现在还是长乐宫的婢女。”
崔怀没有反对,无奈颔首,又自以为是地劝解我道:“子服姑娘,富贵皆有命数,强求不得,姑娘无需懊恼,将来还有机会。”
我淡淡一笑,向他行了一礼。
“奴婢还未谢过大人为奴婢准备的这件新衣,不想却枉费了大人这番心血。终是奴婢福浅命薄,消受不起龙恩浩荡。奴婢终究只适合做个太皇太后身边的奴婢,大人亦无需为奴婢扼腕。奴婢认命得很,亦安于现状,不作他想。”
崔怀一言不发,只拿锐利目光摧摩着我,揣摩我话里有几分是出自真心。良久,方道:“子服姑娘,果然与众不同,倒是崔怀多事了。”
在我眼里,崔怀是个好人,比起他的下属掖庭丞丁准,好了不止千倍。我感觉得到,他对我有好感,他很欣赏我,所以才会处处关照。
也许他是在下注吧,好比吕不韦的奇货可居,期望有朝一日,我飞上枝头变凤凰以后,对他涌泉相报。只可惜,他的眼光很好,眼神却极差,我永远不会让自己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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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无功而返,令长乐宫众人大跌眼镜。大家各自猜测着,私下里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当面跑来问我。
太皇太后也没再召见过我,我便整天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好像被世界遗忘了。谁也不来找我,谁也不来看我,包括魏夫人。
对我不离不弃的,只有信铃。
我知道在信铃的心里,同样是存着疑问的,有几次她话都到嘴边了,又缩了回去,害怕会触到我痛处。
我由着她在我面前谨言慎行,按照常规思维,我目前应当是郁郁寡欢的状态。好歹也要装装样子,这样才符合情理,这样才不会惹人怀疑。
我仍旧在等,等安阳王刘平康来找我。只要他一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好在刘平康够意思,没让我等得太久,在我回到长乐宫的第二天,他便来了。在我门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还被信铃一顿打趣,说他堂堂一个郡王,行事为何这般藏头护尾,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刘平康实在不擅撒谎,赤头红脸地在那儿狡辩,说什么“本王哪有秘密,没有秘密”整个一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暗叹一口气,随便找了个借口,支使信铃出了屋子。
还没等信铃走远,刘平康立马从椅子上蹦起来,三步两步冲到门边,一伸小脑袋向外望了望,确定四下无人,又把门和窗严严实实地关好。
我啼笑皆非,瞧他那小人样,完全把个贼字刻在了脑门上。
这时刘平康已然才凑到我跟前,小小声声地求证:“子服,你和陛下,当真没有那个什么吗?”
我非常肯定地给了他否定的答案,刘平康这才放下心来,喃喃自语道:“我猜也是,陛下不到子时就到了,应该还来不及。司马洛这厮到底没有骗我。”
我愣了愣,在心里一点一点消化刘平康的这段话,事情渐渐明朗起来。
“如此说来,陛下深夜离开,是殿下和司马大人使的计策?”
刘平康鼻子里哼了哼“这计策可不是我使的,我是被司马洛给糊里糊涂拖下了水。除了他,谁还能想出那种馊主意。”
“馊主意?”我忙问“是什么样的主意?”
刘平康困惑地抓了抓头“其实到现在,我还是有些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我快被他急死了,耐住性子,换一种方式,问:“那么殿下,你就把你所知道,慢慢地说给我听。你先告诉我,你拿了盒子去找司马大人,他怎么一个反应?他说了些什么?”
经我这一提,刘平康终于找到了话头,叽哩呱啦打开了话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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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刘平康从信铃处,取了我交代的那个木盒,离开长乐宫,便直奔司马洛的府邸。
这小孩子讲话,自然是开山见山不绕弯弯。偏生司马洛见了那盒子里的东西,却是一声不响若有所思。
刘平康这急性子哪坐得住,连连催促,司马洛才回过神,却只丢下一句:“康王殿下的来意,洛已了然于心。殿下贵人事忙,洛亦不便久留。来人,送客!”
这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碰得刘平康是鼻歪眼斜,当下愤然离去。
回到家里,左思右想,怎么想怎么觉着司马洛靠不住,怎么想怎么觉着还是他自己先前的那个办法最靠谱。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便进了未央宫,单等宣帝下朝。
谁知道宣帝还没见着,却冤家路窄又碰到了司马洛。
司马洛跟神算似的,上来就问他,是不是为了我的事情而来,是不是想求宣帝把我赐给他。
刘平康估计当时表情特傻,傻得干脆直接默认了。
司马洛拦住他,不让他去见宣帝,说:“倘若康王殿下当真要帮子服姑娘,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刘平康见他一副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模样,忽地聪明起来,喜道:“莫非你想到法子了?”
司马洛神秘一笑,既不点头承认,也不摇头否认。“今日黄昏,洛于天缘酒坊恭候安阳王大驾。”
刘平康将信将疑“司马洛,你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司马洛答道:“洛要耍什么花样,康王殿下到时自然一清二楚。而现在,殿下只需明白,无论洛会耍怎样的花样,都有着与康王同样的目的。”
就是这一句话,引得刘平康乖乖地准时赴约。
天缘酒坊是长安城最为出名的酒家,之所以出名,因为醉人的,除了酒香,还有美貌的胡娘。
两汉与关外通商已久,长安城中时有西域客商出入。在这些异族人里,勾鼻深目、金发碧眼的胡姬舞娘尤为抢眼,实为长安一景。
傍晚时分,是天缘酒坊生意最为火爆的时候。刘平康走进去,看见司马洛坐店堂角落的一张桌子,自斟自饮甚是悠闲。
安阳王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只是勉强按捺住,一坐下便向司马洛兴师问罪“你知不知道,陛下已经派了马车去长乐宫,今晚便要接子服入宣室。”
司马洛居然一本正经地应道:“嗯,确有此事,洛也听陛下提过,今日会召幸太皇太后的那名歌婢。”
“那你还有心情坐在这里喝酒?”刘平康捋起袖子,急急乎乎地要揍人。
司马洛却说:“康王休要动怒,洛坐在此处,是为了等一个人。唯有此人,方可解子服姑娘燃眉之急。”
给读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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