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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没担心过,担心节外生枝、棋差一着。
但是事情虽然一波三折,却还是按照我所期望的方向,顺利地发展着。
次日,宣帝一扫阴霾,神清气爽地上了朝,回头又来长乐宫请安,和上官太后闲话家常,神情举止跟没事人似的。
宣帝前脚走人,后脚太皇太后便召我过去,赏赐这个赏赐那个,似凤心大悦,可出宫一事却只字不提。
她不提,我也不敢提,害怕弄巧成拙。
有时想想,在宫中过活,甚至还不如武侠小说里,那些刀头tian血的江湖人物。同样是提着脑袋做人,人家起码还可以快意恩仇,不像我这种任人差遣的奴婢,永永远远得夹起尾巴,窝窝囊囊地过日子,每走一步,问什么,答什么,全都要前思后想、反复掂量。
总算上官太后还有点良心,没让我担心太久,大约是在那以后的第三天,用过午膳,太皇太后斜倚在榻上,听魏夫人弹琴,她遣退了其他宫人,只留我一人,从旁侍候斟茶递水。
我以为,汉朝的曲子就是为这些贵族夫人催眠而作,这有一声没一声,节奏慢慢吞吞、懒懒散散的,听得站在边上的我都倦意朦胧、昏昏yu睡。
冷不丁,半闭着眼的太皇太后蓦地出声唤我:“子服——”
顿时醒了瞌睡,赶紧地把手中的茶杯递过去,太皇太后接过来抿着红唇,只喝了一口,便放下。我又赶紧地拿走,搁在案上,见她像是周身酸麻似的微伸双臂,再赶紧地靠上去,给她捏胳膊捶肩膀。
亏得从前我干的是销售,眼力劲儿十足,否则我还真胜任不了这服侍人的差事。
太皇太后舒服地眯缝着眼,道:“子服是越来越乖巧伶俐、讨人喜欢了,孤还真是有些舍不得放你出宫。”
我闻言一惊,按摩的手指随之停下。
上官太后立时察觉“怎么?子服不愿待在孤的身边么?”
我这才醒悟,这小太后刚才根本就是在试探我,可我该怎么回答呢,她究竟是想让我离开,还是不愿让我离开?
我私下里揣摩着上官太后的脸色,只是后者面上一迳平淡如水、阴晴难测。
正犹豫不决,忽听上官太后又道“前日陛下来看我,特别问起子服。陛下对子服的歌艺可是赞赏有加。”
魏夫人的琴音陡然一顿,我下意识地看向她,发现她也在看我。
上官太后亦讶异地望了魏夫人一眼,魏夫人站起身“和田走神了,太后恕罪。”
“罢了。”上官太后摆了摆手“和田你先退至门外,孤有话要单独问问子服。”
魏夫人应了一声是,我原本巴望着,她临走前给我个眼神之类的暗示,可她却是默然垂首、退到门外,跨出门槛还轻轻地带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了我和上官太后两个人。
上官太后倒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子服,从第一次见你,你就十分合孤的眼缘。事到如今,孤不妨对你实话实说,孤之所以令魏夫人收你为弟子,对你百般栽培,原就是要把你献给陛下。”
我竭力作诚惶诚恐状“奴婢无才无貌,粗鄙鲁钝,绝不敢作此妄想。”
上官太后略带嘲弄地笑了笑“现在不是要你作此妄想,而是孤命你作此妄想,孤也是没有料到,你与陛下相处不过几个时辰,竟能令得陛下对你印象深刻、念念不忘。”
糟糕糟糕,千算万算,算漏了汉宣帝那多情的性子。好比那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或者正是我的拒绝,才让汉宣帝对我越发产生了兴趣。
耳边上官太后续道:“孤不妨再告诉你,陛下当着我的面夸赞一名女子,这是头一次。既然陛下对子服印象极佳,再有孤为子服铺路引荐,何愁他日不能得蒙圣宠、飞上枝头?”
眼看着,上官太后自说自话又要替我一语定终身,我立马慌了手脚,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太皇太后,奴婢——”
上官太后忽地抬手阻止我说下去,扬声向外:“和田,你进来吧。”
魏夫人答应着推门入内,见我跪在地上,意外之色一闪而逝,恭恭敬敬地躬身朝向上官太后“太后有何吩咐?”
上官太后幽幽地轻叹一声道:“和田,依你之见,孤应该如何安置子服?若是不放她走,子服的娘亲又实在可怜;若是放她走,陛下和孤便再也听不到如此美妙的歌声了,未免可惜了。”
魏夫人望了望我,又望了望上官太后,说:“和田自幼丧母,深知子yu养而亲不在之伤痛,何况——”
上官太后接道:“何况孤已然答应子服令其返乡,孤怎可食言。和田,是否此意?”
魏夫人眉间似慌了慌“和田不敢。”
上官太后却并未动怒,又沉吟片刻,终下决定“好吧,孤便赐子服,黄金白银各二十两,即日离宫。”
我高兴坏了,生怕她返悔,连忙欢天喜地磕头谢恩“多谢太皇太后成全,子服与娘亲铭感五内,矢志不忘太后恩德。”
见我真心实意地谢恩,上官太后反而呆住了,愣愣地道:“看来,你是真的,心不在宫内。你居然真的,心不在宫内!”
继而仿佛怒其不争似的寒了声调。
“孤真不知,应该夸你至孝,抑或骂你愚蠢。你可知倘若得到封赏,于你niang亲、于你家中、甚而于你族人,将是何等的荣耀。将来你若为陛下诞下子嗣,此荣耀甚可延及子孙、几世显贵。”
无奈我依然冥顽不灵“奴婢卑jian,不敢痴心妄想。即便能够陪伴圣驾,以奴婢之姿,亦无法得到陛下欢心,只怕最终还是会辜负太皇太后美意。”
上官太后已然敛去怒意,只是奇怪地看着我。
“孤入宫十载,从未见过如子服这般令孤费解之人。人虽贵有自知之明,可子服的自知之明,却是有得过了头。”意兴阑珊地挥手“算了,你走吧,或许,孤是应该让你走的。”
我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告退,上官太后略一颔首,向魏夫人道:“和田,好歹你和子服师徒一场,就由你送她出宫。”
退出偏殿之前,我最后看了上官太后一眼,看见她以手支额,望着窗外怔怔地出神。
不由得可怜起这个年方十六的太皇太后,在她的心里,想不想离开皇宫呢?这个皇宫活埋了她的青春,却住着她所爱的人。
*
有惊无险,快到西宫门。
魏夫人停住脚步“子服,我就送你到这里,你一路保重。”又递给我一件物什,酷似玉牌“将来若有难处,拿着这个,去找御史大夫魏明远魏大人,他是我娘家的表兄。看在我的面上,他会尽力帮你。”
如果说我对皇宫还有一丝不舍,那么这一丝不舍便是来自于魏夫人。
“夫人,你对子服的好,子服永远都记在心里。”
魏夫人淡淡一笑“走吧,该走的时候切莫迟疑,不是每个人都有子服的幸运。”
我猜,魏夫人指的,是她自己。
我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我想安慰她,却明白,我根本安慰不了她。
只能向前走,不敢回头,怕看见魏夫人那忧伤的目光。
可是——
我不回头,却有人拼命拼命地叫我,叫我回头。
“子服姑娘,子服姑娘,慢行一步!”
我转身,一辆马车扬起漫天尘土,向我驰来。
到得近前,尚未停稳,三四个内侍争先恐后跳下马车,为首的那个长长地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来得及。否则叫我如何向掖庭令大人交代。”
我骤生不祥之兆,勉强问道:“未知掖庭令大人召子服何事?奴婢蒙太皇太后恩准,即日离宫返乡。难道掖庭令大人不知道么?”
那个死太监贼贼一笑“子服姑娘你是走不成了。”假模假样地,清了清那人妖嗓子,端起传旨的架子“奉陛下口谕,召廉子服宣室觐见。”
知道我听到这句话什么感觉吗?好比一跤从天堂摔进地狱。那一瞬间,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那内侍谄媚巴结地一伸左手“子服姑娘,请吧,陛下等着你呢。”
魏夫人同情地走近我,拍了拍我的肩膀,顺势在我耳边低声道:“子服,天意如此,也只有认命了。”
天意?认命?
我要是认命,这会子恐怕已经被那个猪头阿三虐待死了。或者关在冰冷阴暗的暴室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向那领头的太监道:“如此,容奴婢向太皇太后回禀一声,再随诸位去未央宫。”
那太监点点头,我慢慢腾腾地跟在那几个内侍和魏夫人身后,一边走一边寻思着应对之策。
正经过莲花池,时近深秋,池子里花残叶败,一派潦落之景。望着那碧幽幽的池水,我忽地心生一计。
当下便要依计行事,不着痕迹地靠近池边,一阵冷风吹来,吹得我直打寒颤,眼看着怕是就要入冬了。
想了又想,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寒意森森,始终狠不下心肠。
“子服姑娘,你在磨蹭什么呢?赶紧的,若是耽搁久了去得迟了,陛下怪罪下来,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罢了,罢了,不成功便成仁!不自由,勿宁死!
我嘴里敷衍地答应着,等到那群内侍转过身去,魏夫人不注意的时候,把心一横,眼一闭,鼻子一捏,深吸一口气,然后假意脚下一滑,尖叫一声,一头栽进了那荷花池中。
给读者的话:
那位看文看得头上冒水的朋友,非常地不好意思,我以后会注意,尽量不用长的句子,抱歉,谢谢你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