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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慢慢知道,我刻意笼络的这个少年就是安阳王刘平康,他与汉宣帝刘询同辈,也是汉武帝刘彻的曾孙。虽然父母早亡,但这个安阳王却是个人见人爱的主。
昭帝在生时就极其疼爱他,昭帝死后又有上官太后接着宠他,不知是不是出于爱屋及乌,汉宣帝亦对安阳王另眼相看,恩宠非常。
所以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屁孩,ru臭未干已然承袭其父之位,成为一郡之王,且在长安城里还有御赐的府邸,也算是长安城的一号人物。
可能是年纪尚小,安阳王尽管处处极力作老成状,但其实胸无城府,给他点小甜头再吊他点小胃口,立马比喵喵小猫咪还乖上三分。
凭着吴承恩的奇思妙想,加上我的一流口才,只一部西游记便将他收了个服服帖帖。
这小王爷倒也仗义,逮着机会便在太皇太后跟前关照我,搞得近段时间上官小太后对我越发地客气。什么日常洒扫收拾的活儿一概免了,动不动便召我过去唱唱曲说说话什么的,完了还会些吃食或者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小首饰。
在旁人眼里我俨然已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
然而上官太后待我的好,却让我隐隐地感到不安。
这种不安,开始于那次上官太后当着我的面向魏夫人询问训练我的成绩。
她是这样说的——“孤看子服聪明伶俐,想是已将和田的本事学了个全,恐怕还青出于蓝了吧。”
魏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答道:“子服虽伶俐,却好比璞玉,终究琢磨的时日尚浅,若要青出于蓝换骨tuo胎,仍需用心苦学。”
那一刻,上官太后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似有些失望,又似有些正如所望。
她向我道:“子服,看来魏夫人对你并不十分满意,子服需加倍努力才是。”
我应声称是,魏夫人神情复杂地朝我望了望,说道:“是和田未尽师责,和田辜负了太皇太后的期望。”
我一直在研究上官太后和魏夫人那天的异样表现,却始终不得要领。
为我揭开谜底的,是魏夫人。
大约在那之后的三四天吧,有一日只我和魏夫人在屋内下棋,魏夫人状似无心地开口:“子服,前番我并未在太皇太后面前替子服美言,子服可会记恨于我?”
“夫人说哪里话,是奴婢天资不够,令夫人枉费了许多心血。”
魏夫人并未立即接腔,沉默了片刻,却扯开了话题“我记得初见子服时你的一句话,你说歌者只为歌而已,不以声se媚人,当守清平本心。”
我知道魏夫人旧事重提绝不是兴之所至,所以我没有吭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魏夫人yu言又止,似在斟酌着用字“子服,你可知身在皇宫,尤其陪王伴驾,你想守住清平本心谈何容易,只怕前路波谲云诡,子服你要好自为之。”
我登时浑身一震,震住我的是那四个字——陪王伴驾。
原先我就暗自奇怪,上官太后为何要召我进长乐宫,即使喜欢我唱歌,即使和我投缘,随便找个曲乐师傅训练我便是,绝没必要指派以才女著称的魏夫人亲自教导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家人子。
闹了半天,她是想把我当成礼物献给汉宣帝。
可是不应该啊,大凡给皇帝选女人,就算不是天香国色,起码也该是容貌出众,哪能像我,除了嗓子还过得去能唱几支曲子,其他一切都乏善可陈。
再说了,这上官小太后明明对汉宣帝暗藏情愫,掖庭里的那些个婕妤美人就够她喝几桶醋的,没道理还要精心栽培一个女人来当自己的又一个情敌,这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不痛快吗?
魏夫人微眯着眼观察着我的反应“子服为何默不作声?切莫与我耍小聪明装糊涂,你可不似那等蠢钝丫头,绝不会听不懂我的意思。”
我勉强笑了一笑“夫人说哪里话,奴婢无才无色,怎有资格陪王伴驾?”
魏夫人也笑了一笑,纤指自棋盅里拈起一子“子服过谦了,子服确实相貌平常,但却有万中无一的婉转歌喉,再经过我的一番tiao教,已然炉火纯青。”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落下那迟迟未落的一子“况且你冰雪聪明口齿伶俐,却不过分招摇,端的讨人喜欢。将来得蒙圣恩当宠掖庭,也未可知。”言毕,妙目斜视着我,却藏试探之意。
我接招,四两拨千斤“奴婢今日方知夫人竟对奴婢如此推崇,实在诚惶诚恐。过去夫人不是一直称奴婢是朽木难雕的么?”
魏夫人嗔怪地瞪了我一眼“好个刁滑的丫头,得了便宜倒卖起乖来,是要和我算旧帐么?”
“奴婢不敢。”
直觉告诉我这魏夫人对我是存着善意的,她并不希望我被皇帝看中收入掖庭,非是嫉妒我得宠,而是出于担心,担心我会陷入后宫的倾轧斗争中不得善终。
略一思量,我决定按直觉下注,突兀地起身,继而双膝跪倒在地。
魏夫人始料未及,讶然道:“你这是为何?”
我力图做到言辞恳切“夫人,太皇太后与夫人待奴婢恩同再造,奴婢哪儿也不要去,只愿在这长乐宫服侍太皇太后和夫人一辈子。”
魏夫人又是一愣,跟着意味深长道:“此话可出自你真心?你要知道,得蒙圣宠,那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天大造化。”
我药了药唇,脑子里蓦然闪过这么一句话,当即轻声念了出来“彼之熊掌,我之毒药。”
魏夫人神情陡变,淡然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有三分感动、七分欣慰,长身而起,弯下腰扶我站起来“子服,我果然没看错人,你果然心志高洁,并非俗世中一般贪恋虚荣之女子。”
“只是——”她忽地长叹一声“此乃太皇太后之意,我纵然可拖她一拖,也不过权宜之计。”
我问:“夫人怎知太皇太后她——”
魏夫人伸出手来,截住我的话头,想了想,道:“太皇太后曾时时感叹,现今陛xia身边多药媚之女,惑乱君心,非我汉室之福。”
她这一提,倒令我想起了上官太后当初对我的评价——“长得也还算端庄,不似那些个狐媚女子。”
明白了,全明白了,上官太后看中的,正是我的姿色平平。她怨恨那些美貌的后宫佳丽夺去了汉宣帝的注意,但她碍于太后的身份无法可想。
所以她要在汉宣帝的周围布一个棋子一个她的亲信,或者说替身更为恰当。让那个替身代替自己去和宣帝谈情说爱,再从替身的口里获知个中细节掌握宣帝近况,如此便像是自己陪伴在宣帝左右一般。
至于这个替身应具备的条件,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只一点——那就是绝不能比她美丽比她出色。这大概是女人的通病,向来只会把长得漂亮的对手列为劲敌,却从不将相貌平凡的放在眼里。
但是这样就产生了另一个问题,平常女子她上官太后不会放在眼里,见惯mei女的汉宣帝便更不会放在眼里。
特例就只许平君一个,前提是她和宣帝共过患难,而如今刘询贵为一国之君,再想和他同守清贫,基本上这种机会比火星撞地球还难得。
而我的出现,简直就像是老天爷为上官太后量身订做的一般,长相普通,却有着另一个会吸引人的闪光点——我的歌声。
见了鬼的歌声,早知如此,我何必跟着苏云昭学曲,实在是自掘坟墓。
好在坑虽然挖好了,我却不一定就得跳下去。我绝不会坐以待毙,我对自己说,在上官太后打算把我献出去那天之前,我肯定能够想出应对之策。
可没想到,那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那天,用过早饭,太皇太后显得兴致特别高,叫我过去唱了首曲子,跟着便大加赞赏。再问了我几个有关诗书的问题,听完答案越发大加赞赏。
然后命人取来一套新做的衣裙,给我换上,叫宫婢替我梳髻插钗涂脂抹粉。改造完毕,以欣赏得意杰作的神情前后左右绕着圈地欣赏了一番,又赞道:“不想子服打扮起来也是这般娇俏,亦有几分明yan照人之姿。”
我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直想吐,还还还明yan照人?我看是半夜吓人才对。瞧瞧那妆容,整个一吊死鬼和吸血鬼的混搭。
敷得满脸厚厚的白粉,好比吊死鬼的肤色;唇上那刻意缩小的一点朱红,正是吸血鬼吸完血后来不及擦掉的罪证。
奇怪的汉代审美观。
太皇太后那里,忽然变得满腹心事起来,面上再现那矛盾之色,似在做着某种难以抉择的抉择。
我立刻惴惴不安,心知肚明她这是又一次起了把我送给汉宣帝的念头。
之所以矛盾,便和上回那又失望又不失望的神情是一个道理。
纵然她把我当做自己的替身,纵然我不及她美丽出众,但我毕竟是我不是她,我毕竟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要把另一个女人送到自己心爱男人的怀里,任谁都不会十分愉快。
寂摸的深宫女人。寂摸的深宫岁月,将一个正常人的心性扭曲至此,可怜复可悲。
尽管我希望那种不愉快最后能又一次占上风,然而天不从人愿。
太皇太后终于下了决心,缓缓开口道:“明日出游上林苑,子服随孤同行。孤命你于午宴之上为陛下献歌。”
(注:本书中除汉宣帝等历史比较出名的人物以后,其他诸如安阳郡王之类均为作者杜撰,历史可能并无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