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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正文第三一二章
当天晚上,荣烺亲自写了封帖子,令人送到赵家。
第二天一早,就带着颜姑娘几个亲往赵家请人去了。荣烺已经跟小伙伴们计划好了,到时她亲自跟赵族长谈,颜姑娘几人就跟赵太太赵姑娘说话,主要介绍现在的帝都城,反正若赵公子中举明年也要到帝都考春闱的。
至于赵族长,荣烺也有计划——
仔细聆听赵族长的心声。
既然考过功名,还做过庶吉士,就是曾经有过为官打算!
待荣烺骑着骏马带着侍卫到赵家,赵族长已带着妻女侄子们在门口相迎。赵家是三品官府府邸规制,这是因为赵族长兄长在外任三品地方官的缘故。
进得府内,要说豪奢阔大不及赵尚书祖宅,但雅致精细远胜之。这宅子里一花一木一砖一瓦都透出经年浸润的淡雅光泽,不客气的说,比荣烺住的巡抚府讲究的多。
荣烺看向一畔闲雅信步的赵族长,想像着赵族长少时也该是这般精细长大的少爷模样,不禁笑道,“果然宅如其人。”
赵族长道,“那殿下肯定喜欢我大哥。您这边儿请,这边儿是我的宅子。”
穿过一道南北向的风雨连廊,经月桂门,一处半新院落出现在眼前,掇山堆石、聚水成池的景致全然不见,入目便是一处平整院落,院中除一株合抱粗的椿树外再无花木,窗门都修的格外宽敞,令这不大的三间小院呈现格外宽阔的气韵。
赵族长介绍,“这是我的书房。”
荣烺尚年少,她不似大人那般先赏园子闲话半晌再进入正题,她是个直接的性子,与颜姑娘几人道,“阿颜,你们只管跟赵太太、阿慧说话,我有事与赵族长商议。”
颜姑娘几人应是,赵太太微身一礼,“一会儿民妇令人送茶点过来。”
“有劳了。”荣烺颌首。
赵族长的书房如他的院落一般简洁,书房四壁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书架,架上垒着满满的半新不旧的书。里间临窗盘一条小炕。炕桌收拾的很干净,引枕靠具皆是半旧的,可见是赵族长常用的起居之所。
赵族长道,“殿下请坐。”
荣烺发现,因窗子开的大,屋内格外明亮。她在小炕桌一畔坐下,“你也坐。”
赵族长的侄子端来茶点,便退下了。
赵族长将茶放到荣烺面前,几碟点心摆好,“昨儿见到殿下的帖子,说有大事相商。草民一无官二无职,殿下便有大事也不该是寻草民商议啊。令草民好生想不通。”
“我是担心你一早就往学里去,才先下帖子让你等一等我。再说,的确是大事啊。”荣烺爱才心切,茶点也顾不得吃,凑近赵族长说,“我看你才干不凡,想请你到帝都做官,为朝廷效力。”
赵族长瞠目,又有些好笑,继而转为钦佩的抱拳一礼,“谢殿下青眼相加,草民无意为官。”
“为什么?”荣烺不解。
赵族长未答,反是问,“殿下没问过长渟么?”
荣烺想了想,才想到长渟说的是谁。颜相,大名颜渊,字长渟。
“问了。颜相说我亲自问你比较好。”荣烺坦诚道,“我始终想不通,你少年得志,又曾入翰林做庶吉士,为何辞官回乡呢?”
赵族长垂眸揭开茶盏,袅袅热气伴着茶香溢出,他有些寂寞的笑了笑,“也不为什么?忽然觉着厌倦就回来了。”
“总得有个理由。”荣烺尚看不懂赵族长笑容中的寂寞,只觉那笑不似平常爽朗,打趣道,“难道是因林相说亲不成,你怕他报复你。”
“这必是颜长渟那婆婆嘴跟殿下说的。”赵族长的笑容明亮一下,很快又消失了,他轻轻摇头,“林家女孩儿又不是嫁不出去,林相也不至于心胸狭隘至此。我就是觉得很厌倦,就回乡了。”
“那总得有个缘故?为什么厌倦?你厌倦什么事?什么人?”
赵族长静默片刻,方叹了口气,“在翰林其实能接触到许多朝廷消息,彼时林相刚刚击溃同为辅政大臣的次辅秦相,正值春风得意。那时发生了一件事,陛下渐渐年长,太后娘娘要求陛下开始学习理政。内阁同意此事。陛下的先生多是朝中重臣,太后娘娘想到我们这科庶吉士有几个年轻的,就想给陛下找几个年轻的学士做伴。颜长渟、齐永熙,还有我,都在其中,隔三差五会到昭德宫陪陛下学习理政。”
“有一次,内阁拿给陛下的折子,发还内阁后林相发现陌生字迹。那并不是陛下的批阅,”赵族长看向荣烺,“那是太后娘娘的批章。”
荣烺完全没反应,赵族长道,“此事令林相大为不满。”
“为什么?”荣烺不解,“就是现在,祖母也常批折子啊。”
赵族长眼神冷淡,“彼时还不是现在。从太、祖皇帝到先帝时,从无后宫干涉政务之事。若殿下早生几年,还能看到太、祖皇帝立在凤仪门的训诫碑,那上面就一句话,后宫不得干政。”
“我倒是听说过,祖母已经把那破碑给移太、祖皇帝陵前去了。”荣烺眉眼一弯,强忍没笑。
赵族长道,“林相因此大动干戈,以太、祖祖训为由,要求太后不得干涉政务。”
荣烺眉毛一蹙,扬起下巴,“这是什么道理?我们自家事,自家人难道不能管?那时父皇年少,祖母怎么就连问都不能问一句了?”
“殿下说的是。”赵族长道,“那时我如殿下一般为太后不忿。”
荣烺惊诧的看向赵族长,赵族长拉过靠具,斜支着胳膊,“彼时民风不似现在,女子简直没一点地位。我一向认为太、祖皇帝极力打压女子地位的做法简直愚蠢至极,先帝去的太早,今上幼年登基,先帝却将郑公府排除在辅政大臣之外,这必然会导致权臣当政。
我不认为太后娘娘奏章批错了,我那时很年轻,一怒之下就以慈恩宫非后宫所属驳了林相。”
“慈恩宫是哪儿?”
“原叫万寿宫,后来太后居住更名慈恩宫,后来的后来又改回了万寿宫。”
“哦。”荣烺一想不禁笑了,“的确,万寿宫在凤仪门外,按位置不属后宫之列。赵族长,你年轻时就这么聪明了。”
赵族长自嘲,“那时简直超级愣头青,被上官轮番骂的狗血淋头。”
“你后悔了呀?”
“说什么呢。”赵族长横荣烺一眼,“年轻时若不愣头青,那能叫年轻么?”
荣烺又是一乐,催道,“你接着说。”她听的津津有味。
“后面就没什么了。虽然有些愚蠢,我始终认为陛下年少,太后娘娘既有才干,为防止皇室势微,太后代行君权并无不妥。”
“你想的很对呀。”荣烺说,“我祖母、我父皇一准儿喜欢你。你干脆跟我去帝都吧!”
赵族长摇头,“那一年真的很不顺,先河西大旱,接着河东平阳发生蝗灾,两湖又有灾涝。地方人力不足,朝中还有蠢才说这是天降灾厄,需顺应天意不必理会。林相先驳了这些混账奏章,朝廷不停的派出钦使救灾。
朝廷人手不足,我们这样刚入朝的庶吉士也临时被派去各衙门帮忙,不知道是谁整我,把我放到内阁供林相差谴。一直忙到入冬,河西靠着朝廷救灾总算挺了过来。两湖收成减产,朝廷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河东蝗灾也暂时结束,可平阳十之二三的人口都在蝗灾中饿死了。
收到奏章的时候,我都分辨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一天晚上是林相当值,傍晚他站在梨树前,我看到他在悄悄流泪。”
荣烺都面露惊异,赵族长叹笑,“我原也以为那家伙是无血无泪的铁人,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他不仅是权臣,他对百姓对江山是真的放在心上。”
荣烺轻轻吁了口气。
“第二年庶吉士期满,我就辞官了。”
荣烺张大嘴巴,“为什么?”
“我厌恶看到他的末路。”赵族长道,“郑家不是等闲之辈,太后与郑国公都极富才干,太后不会坐视帝室衰落,林相不肯让权,他一定会失败。权臣的下场都不会好,我很不幸看到他忧国忧民的一面。起初我很厌恶他,当我意识到我对他的将来感到悲哀时,我就决定辞官了。”
赵族长冷冷蹙眉,“我厌恶帝都,厌恶林相,不得不承认并接受自己的软弱。”
赵族长伸出洁白的双手,“这就是我辞官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