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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还未考中状元之时,贾代善已因病去世,之后贾赦袭爵,住进荣禧堂的却是贾政夫妻,贾赦在东院一处院子住着,原是荣国府的花园,那时候才隔了出来,马车载着贾敏母子母女四人及邢夫人往东过荣府正门,入一黑油大门中,至仪门前方下来,众小厮退出,方打起车帘,众人下了马车,进入院中,走进三层仪门,只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有。
这一路看来,黛玉心中暗暗纳罕,大舅舅是袭了爵位的嫡长子,为何住的不是荣禧堂,而是这个从花园里隔出来的院子,虽说风景秀丽环境清幽,给二房或者子侄们居住是个极好的所在,可当家老爷住在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她虽不解,却知道不能去问,要问也只能回家私下里问母亲了。
邢夫人领着贾敏一行人进入待客厅,命丫鬟们端上茶水点心,接着派人去给贾赦传话,说姑太太表公子表姑娘们过来了,请老爷过来相见。
不多时,贾赦从外面进来,菁玉抬眼一看,不禁有些失望,只见贾赦面色偏黄,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贾赦比贾敏大了十来岁,如今五十多了,菁玉还记得自己上辈子时看到贾赦,当时林海贾敏成亲,贾赦给妹妹送嫁妆,彼时的贾赦唇红齿白风流倜傥,不过二十多年而已,贾赦的颜值就掉成这样。菁玉这辈子的便宜老爹林如海极重养生,是书香门第熏陶培养出来的一代才子状元公,还习武健身,今年四十出头依旧风采翩然,和贾赦一比较,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贾敏看到贾赦这样子更是恨铁不成钢,要是贾赦有点出息,何至于将荣禧堂拱手让人沦落到这里,当年她就劝过贾赦收敛一些注重身体,十一年未见,贾赦变本加厉,贾敏也懒得再劝了,在自己梦境之中,黛玉初来贾府,拜见贾赦时贾赦还说伤心妹妹亡故之事不忍心和外甥女相见,这话说得漂亮,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大哥,肯定是和小老婆胡天酒地,哪里考虑过黛玉丝毫,若真如他所说那般伤心,王熙凤贾琏宝玉还得为自己服九个月的大功之丧呢,可王熙凤打扮得如神仙妃子,宝玉穿红着绿毫不忌讳,贾母嘴上说着心疼外孙女丧母要接过来教养,可实际行动呢,分明就没有将黛玉放在心里。
这次回娘家,贾敏总忍不住去想梦中之事,许多事情都改变了,但她对娘家的感情也不如从前深厚了,贾琏是个出息的,只要他上进,贾赦的事她就不管了不劝了,随他们折腾去吧。
贾敏和贾赦闲话了几句,贾赦问了贾敏一些路上的事情,又让下人去拿了给几个外甥外甥女的礼物,刚才他已经见过了明玉,夸了明玉几句,想要留饭,贾敏道:“孩子们还没见过二舅舅呢。”贾赦便不再挽留,亲自送他们上马车离开。
贾敏一行人进了荣府主院,下了车,众嬷嬷引着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同。菁玉三岁的时候来过见过,黛玉和涵玉第一次来,一见便知这就是荣国府的正堂正院了,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进入堂屋中,贾敏抬头看着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荣禧堂”三个大字,眼中一片荒凉,贾政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岂能不知礼数,但他们夫妻堂而皇之地住进荣禧堂,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贾敏进入正堂,却不见丫鬟上来端茶递水,对领路的婆子问道:“你们太太呢?”
那婆子陪笑道:“回姑太太话,太太在东耳房呢,我这就带您过去。”说着就要去扶贾敏的手。
贾敏漠然转身,那婆子伸手扶了个空,贾敏在荣禧堂客座之上坐下,冷冷地道:“方才已经见过二太太,耳房我就不去了,请你们老爷来罢。”耳房是王夫人的日常起居之地,贾敏若去耳房见她,岂不是自降身份,自己这个姑太太连在正堂接待的资格也没有了?
贾敏心中冷笑,王夫人接二连三地给下马威,真当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能随意践踏了不成,她贾敏可不是好欺负的。她却不知,方才她们几个离开荣庆堂之后,贾母把丫鬟们支出去,狠狠数落了王夫人一顿,王夫人憋着一肚子火气回来,失手打碎了一个白瓷茶盏,要不是贾敏还要过来见贾政,屋里遭殃的只怕不止一个茶盏了。
黛玉察觉到母亲态度冷淡,猜测母亲和这位二舅母的关系可能不大好,不由多想了一些,大哥明玉还有几年就该成亲了,哥哥娶了嫂子,她和大嫂是不是也会像母亲和二舅母这般呢?一面想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父母又不是糊涂的,给哥哥定下的娘子定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只要大家都是明理和顺的人,便是有些小矛盾,也不至于变成这样的。
黛玉心里想着,忽听丫鬟道:“老爷来了。”
贾敏站起起身来,三个孩子也都连忙站起来,贾敏唤了一声“二哥。”又让菁玉黛玉涵玉拜见贾政。
贾政坐在贾敏对面,问了贾敏几句家事,然后说道:“你们这次回来就算是安定下来了,以后常回来看看,妹夫才高八斗,我也想多向他讨教讨教。这些时日你们就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你嫂子说。”提起王夫人才发现她竟然不在荣禧堂接待贾敏,向堂内丫鬟问道:“太太呢?”
那丫鬟犹豫了一下,回道:“太太身子不爽快,歇下了。”
贾敏淡然一笑,垂下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讥讽,闲闲地道:“二嫂身体不舒服,就不打扰她了,等我家老爷拜见了老太太,我们自然是家去的。”
“林家宅子能住了吗?”贾政闻言一怔,把王夫人的事登时抛之脑后,林家不留下,那这一个月多月来老太太吩咐这个吩咐那个,岂不是白忙活了。
“老爷回扬州接我们的时候就请了人帮忙修葺宅子,前几日刚刚完工。”贾敏故作诧异,“怎么,二哥不知道吗?”
贾政为难地道:“许是妹夫走得匆忙,没跟我们知会一声,老太太也不知道,前月就让太太把梨香院收拾整理出来,等着你们回京暂住呢。”
贾敏似笑非笑地道:“劳师动众的,何苦来哉,怕是要辜负母亲一番好意了。”顿了顿道:“懋哥儿不是来见二哥了,他人呢?”
贾政道:“你们来之前,我派人送他去给老太太请安了。懋哥儿很不错,小小年纪锦绣文章信手拈来,若宝玉能有几分像懋哥儿就好了。”说至此叹息了一声,宝玉天资聪颖,若好好教导将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指日可待,可老太太护着,他有心管教也无可奈何,宝玉如今七岁了还在内帷厮混,气走了好几个西席先生,贾母却说这些先生不配教导宝玉,连家塾也不去上学,贾政现在看到宝玉就气打不出一处来。
“听说宝玉天资聪颖,悉心教导必成大器。”贾敏客套地回了一句,宝玉的确聪明,在梦中所见宝玉所作的诗词歌赋都文采斐然,可惜却无经世济道之才,更十分厌恶为官做宰之人,贾政不懂什么因材施教,一味的棍棒教育,宝玉如何能被悉心教导,因此也成不了什么大器了。
快到贾母传饭之时,贾敏辞别贾政,一行人回到贾母的院子,此时明玉已经拜见过贾母,去外院找贾琏去了,没多久林海回到贾府,元康帝晋升林海为吏部尚书喜讯亦传了过来,林海之前为正三品巡盐御史,同时有个兰台寺大夫的二品虚职,如今晋封为从一品吏部尚书,乃实权实缺,掌管全国文职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封勋等事务。
进来传话报喜的丫鬟说完这些话,贾敏母子等人听了心中大喜,一高兴拔下了发髻上一只珍珠小簪赏了那丫鬟,那丫鬟平时只能做跑腿传话的活计,得赏的机会不多,更难得这种珍珠首饰,欢喜得不得了。
贾母听了更是高兴,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当初她还看不上林家没爵位,女婿这些年升迁得快,如今敏儿成了一品诰命夫人,老太爷泉下得知,当也瞑目了。
贾赦贾政在外院设宴款待林海林懋父子,贾琏贾珠宝玉作陪,涵玉年幼,便随贾敏一起在贾母这里用晚饭,王夫人是要来贾母跟前立规矩的,她来之前就听说了林海升迁为吏部尚书之事,心里头就更不是滋味了,林海比贾政还小几岁呢,现在升至从一品吏部尚书,天下文官的升降考核都由林海做主,贾政这么多年还是个正五品的员外郎,眼见是指望不上了,儿子贾珠倒是考取了举人的功名,可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春闱参加了两次,次次都被抬了出来,就更不能指望了。
王夫人一面走着,一面想着贾敏踩在自己头上得意的模样,恨得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烂了。
李纨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贾母和贾敏坐在正面榻上,菁玉有县君的身份,便坐在左手边第一,黛玉和涵玉坐于下手,迎春坐在右手边第一,探春第二惜春第三,李纨和王熙凤在桌子边布菜。
京菜盐重油大,黛玉涵玉自小长于扬州,口味清淡,贾敏这些年在南方,又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听了菁玉的安排,食物上少油少盐,菁玉倒是无所谓,但这些菜却不合母亲弟妹的胃口,一顿饭下来,黛玉涵玉别的菜都只碰了碰嘴,就着一道味道较淡的时蔬汤吃了些饭,菁玉心想妹弟肯定没吃饱,等会再找些点心给他们垫垫胃。
饭毕,簌了口洗了手,几个小丫鬟捧着吃的茶过来,贾敏知道娘家的饮食习惯,对送茶的丫鬟道:“这几日他们有些水土不服,不能吃茶,放下去吧。”丫鬟闻言便撤了茶盏。
贾母道:“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王夫人听了连忙起身,她早就不想看贾敏那洋洋得意的样子,说了告退的话,带着王熙凤和李纨出去了。
贾母心里还想着双玉结亲之事,不由对黛玉多看多问了一些,闲话道:“黛玉都读了些什么书?”
黛玉认真地回道:“只刚念了《四书》,姐妹们又读什么书呢?”
贾母笑呵呵地道:“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贾敏心里一叹,幸亏自己幼时得父亲疼爱,父亲将自己假充男儿教养以慰心头遗憾,请的西席先生都是父亲亲自挑选的,她认真好学,先生也乐意教她,不然若是母亲做主这些事情,哪里会那么用心呢。
贾敏道:“读书明理做人,姑娘家多读点书总是好的。”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