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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心头一慌,庞熠怎么好端端地给她写了这样的信?字里行间竟是临终托付之意,庞熠才十七岁,为什么会有这种可怕的念想?难道她出了什么事?贾敏越想越担心,慌忙拿了信纸出门去找林海商量去杭州庞府一看。
林海正在林潆的书房内教她读书,外面丫鬟进来传报:“老爷,姑娘,太太来了。”
贾敏进入书房,把手里的信纸给林海,面上尽是焦虑之色,“老爷你看,庞家妹妹好端端地给我来了这么一封信,她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林海一直都知道贾敏和庞熠情分不浅,她对庞熠很是欣赏喜欢,他也很支持贾敏和庞熠来往。看完那封信,林海也变了脸色,“庞姑娘这是临终托付的意思了,难道庞家出事了……”皇帝南巡一事天下皆知,如今昭华帝的龙船都已经抵达了杭州,庞筠是昭华帝看重的画家,庞家能出什么事呢?
“大哥,大嫂,你们说的是那个画画很厉害的姑娘?”林海贾敏从杭州回来之后,林潆曾缠着贾敏问她在杭州的见闻,贾敏着重说了庞熠,贾敏本身有才,眼界也高,能被她如此欣赏,可见庞熠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了,在丹青一道更在贾敏之上,林潆对庞熠也很有好印象。
贾敏愁眉紧锁,忧心道:“是她,不知道怎么了,我这心里慌得很。”
林潆道:“你这么担心她,不如去杭州看看吧,横竖姑苏和杭州也不远。”
林海点头道:“我正有此意,宁乐,咱们赶紧收拾收拾,去庞家看看。”当天林海和贾敏回禀了林母,立即出发南下杭州。
春风已绿江南,杭州城内外花红柳绿,极尽妍态,又被刻意地装饰一新,更是锦上添花,处处繁华。
龙舟靠岸,昭华帝上了龙辇向西湖畔行宫而去,前方锣鼓开道,明睿郡王赵徽和皇长孙赵弘骑马在前,两旁御林军守卫,所经之处两边百姓乌压压跪了一片,低头看地,大气也不敢出。
杭州当地官员参拜皇帝之后,昭华帝召庞筠面圣,听闻庞筠有一对好儿女,让他携子女同来。
庞筠携庞烨庞熠行叩拜大礼,昭华帝打量了庞烨庞熠兄妹片刻,见庞烨清秀隽雅,庞熠清灵出尘,颔首笑道:“不错,都是好孩子,来人,赏。”
庞筠满脸喜色,连忙磕头谢恩,庞烨双手恭敬接过赏赐,叩头谢恩。庞熠双手微微颤抖,接过赏赐之后,忽然对昭华帝连拜三次,坚定决然地道:“启禀皇上,民女有冤,民女要告御状!”
此言一出在座皆惊,庞筠的脸刷的一下全白了,低声怒斥道:“熠姐儿你发的什么疯,怎么能在皇上面前失仪!”
庞熠侧目看了庞筠一眼,凝起一层薄冰,无悔而决绝地跪直了身子,再次重复道:“皇上,民女有冤,求皇上替民女伸冤。”说着又向昭华帝重重磕头。
庞筠慌了神,急连忙对昭华帝下跪磕头道:“小女失仪,神志不清,冲撞了皇上,请皇上恕罪,草民这就带她下去。”说着就去拉庞熠的胳膊,要拽她出去。
庞熠拼命挣扎,怒斥道:“怕我揭穿你的真面目么!”
“且慢,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昭华帝皱眉看着庞家三口,目光落在庞熠身上,看见少女秋水双瞳里是视死如归的神情,像是准备了很久很久,就等待着今天的一刻。
庞筠被昭华帝的斥责吓得松开了手,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昭华帝道:“你有何冤屈?且说来听听。”
庞熠缓缓侧头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边的父亲,他已经年过半百,头发都有些花白,渐渐苍老的身躯在宽袍之下不住地颤抖,他也在看她,眼里全无昔日的慈爱,只有狠狠的威胁和可怜的哀求。
庞熠寂然而笑,缥缈如山水间的烟雨,掷地有声地缓缓说道:“民女状告庞筠,强占原配梅氏和民女的丹青画作,欺世盗名,欺君罔上!民女恳求皇上,为民女亡母梅氏正名!”
这番话说完,所有人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厅内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庞筠脑中轰隆一声,仿佛有冰冷的砍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双腿打颤,冷汗一滴滴落在地板上,那一瞬间,他几乎想掐死那个温顺乖巧了十七年却在这个时候将他推上死路的女儿!
昭华帝脸色阴沉地可怕,再无刚才的慈祥,冷声道:“大胆庞熠,你可知子女告父属大不孝,要受刑的吗?”庞筠是他赏识的画家,可以说是昭华帝一手促成了庞筠如今的名声,庞熠忽然告御状,说庞筠欺世盗名,这不是变相地说他这个天子识人不清昏聩无能?庞筠犯了欺君之罪固然要治他的罪,但庞熠却当着多少文武大臣皇亲国戚的面落了他的面子,这小女子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么!
庞熠平静而无畏地道:“民女知道,民女甘愿受刑,只求为亡母正名!”
“三十大板,等你受下来了,朕再听你说罢。”昭华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立时就有侍卫押了庞熠出去受刑。
庞筠庞烨父子俩骇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昭华帝盯着庞筠,冷哼一声,“庞筠,你作何解释?”
“草民,草民……”庞筠擦了擦脑门的冷汗,脊梁骨一阵阵发冷,期期艾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众人见状,心里就明白了几分,庞筠从来不在人前作画,曾经奉旨入宫,昭华帝命他作画,却被庞筠以手受了伤为由推脱了过去,结合以前种种,庞熠豁出性命说的那一番话,越来越让人对庞筠开始怀疑起来。
“解释不了么?来人,拿笔墨来。”昭华帝命人搬来案几,铺纸研磨,“朕命你现场作画,这就是最好的解释方法。”如果庞筠不能现场作画,那便证实了庞熠所言,庞筠欺世盗名,犯下欺君大罪!
庞筠已然绝望,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走到案几之旁,拿起毛笔蘸墨,墨汁滴在纸上,他却久久不曾落笔。
昭华帝也不催他,靠在背靠上闭目养神。
不多时,有侍卫进来回禀:“启禀皇上,三十大板行刑完毕。”
昭华帝睁开眼睛,“带进来。”
三十大板,庞熠硬是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地扛了下来,为了这一刻她等待了多少年,早就做好了挨板子受刑的准备,自古只有父母告子女不孝,哪里有子女告父母不慈,但为了夺回属于母亲的一切,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别说三十大板,就算死她也不怕!
侍卫拖着奄奄一息的少女进入大厅,众人只见庞熠脸色煞白,大片鲜血染红了水色长裙,所经之处拖过一道长长的血迹,触目惊心。
昭华帝一见之下不禁动容,三十大板连一般男人也受不住,这庞熠竟然硬生生挺了过来,拼着一口气也要告她的父亲。昭华帝先前许诺过她受了刑就听她的冤情,纵使有所不满,天子一言九鼎,还是要履行承诺,当即问道:“庞熠,你为何要状告亲父?”
庞熠趴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下半截疼得几乎让她以为两条腿都要断了,她喘着气道:“回禀皇上,民女要为家母正名。家母乃麟州梅家之女,自幼和家父定亲,成亲之时,父亲家中已然没落,家母信守承诺,依旧结亲。家父屡试不第,便拿着家母的丹青画作假托自己之名出售以补贴家用。幸天降伯乐,和怡王爷赏识家母之画,将其献给皇上,家父从默默无名之人一跃而成丹青大家,实则所有的画作均出自家母之手!”
满座哗然,众人纷纷望向跪在地上不停发抖的庞筠,原来庞筠成名的背后竟是如此不堪!那些曾经推崇过庞筠以得其一副丹青为荣的大臣叫苦不迭,画工的确属上乘一流,但实则竟是女子手笔,对一个女人的作品推崇备至,让那些大臣情何以堪?
庞熠歇了口气,咬牙忍痛接着说道:“家母最初之意为补贴家用,不料家父却已经被名利蒙了眼睛,想借此扬名得利,家母心灰意冷,倾力教授民女毕生所学。三年前家母病重,连生病之时家父还要逼迫家母画那幅《西湖烟雨图》。此画未完,家母便撒手人寰。《西湖烟雨图》是要呈给皇上的,那画只得一半,家父无法,便对外宣称那幅画不慎损毁。后来家父发现民女可以将家母的画作仿地几可乱真,便故技重施迫使民女作画,再以他的名义现世。去年呈给皇上的《西湖烟雨图》,实则是民女所绘。”
说完这些埋藏于心底多年的话,庞熠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她终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揭下了父亲的伪装,喊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庞家飞黄腾达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的锦衣玉食,明明都是母亲呕心沥血一笔一笔地换来的,母亲画出了价值连城的作品,却只能隐藏在父亲背后,不能、父亲也绝不允许母亲在她亲手绘出的画卷上题上自己的名字。
母亲去世的时候,是她日夜侍奉在侧,虽然没有说过一个字,但是她知道,她知道母亲最渴望最恨的事情是什么。
三年前她庞熠就发过誓,终有一天,她要把原本属于母亲的一切都夺回来!纵使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子女告父,大不孝的罪名是跑不掉了,真相大白的一刻,便是她庞熠的死期。
众大臣听罢,心中连番惊雷闪过,《西湖烟雨图》送到皇宫,和怡郡王和几个皇帝的心腹臣子都是见过的,交口称赞,说这幅画可谓是庞筠所有画作之首,属其巅峰之作,然此时乍闻真相,除了难堪,更觉庞熠大逆不道。
在世人眼里,女人的命都是父兄丈夫的,不过是几幅画罢了,女人的笔墨还能传出去么?传出去这个女人还有什么好名声么?这种事情历年都有,不独庞筠一人,只是庞筠千不该万不该以此欺骗皇上,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庞筠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哦,如何证明你的话是真是假?”看庞筠此时反应,庞熠所言应是实情,但昭华帝却对她的忤逆不孝十分不满。
庞熠道:“民女可现场作画,是真是假,皇上一见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