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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丫,我估摸着太太要留下你了,真是太好了!”墨渊居的院子里,青鸾红鸢一人拉住二丫一只手,欢喜地低声笑道。
“太太心善,若当真能收留我,就是我的造化了。”二丫不敢把话说得太满,虽然她觉得可能性很大,但八字的那一撇没划下来,她始终还是不大放心。
“好人有好报,你就放心吧,我伺候了太太这么多年,太太能跟你那样说,就八/九不离十了。”走过来说话的正是苏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名叫木槿,是苏夫人跟前最得脸的人,一般来说,她的意思,基本就是苏夫人的意思了。
红鸢喜道:“连木槿姐姐都这么说了,你就放心吧,再说你刚才可立了大功呢。”
二丫面露喜色,含笑道:“那就借几位姐姐吉言了。”
几个姑娘正说着话,二丫忽然听到一个低微而严厉的声音飘入耳中,听音色正是林母的声音:“你们两个在海哥儿身边伺候也都有年头了,今儿是怎么伺候的!竟然让哥儿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过了片刻,二丫听到林海将将说了一声“老太太”似要替两个小厮说情,却立即被林母阻止了:“海哥儿,其他的事也罢了,你愿意怎么护着你的奴才随你,但今儿这事,我必须要问个清楚。”然后,二丫就没有听到林海再说话了。
接着,宝山颤抖着声音道:“回,回老太太话,今儿国子监的先生身子不适,下学下得早,贾家二爷请大爷去思源茶馆喝茶。可巧那茶馆来了一对卖唱的祖孙,老头拉胡琴,丫头唱曲儿,那丫头唱完了曲儿跟客人讨赏,大爷心善,赏了个二两重的银锞子。谁知大爷旁边那一桌有三个公子哥儿,正是齐将军家的大爷、徐大人家的二爷和太子爷的小舅子陈家大爷,徐二爷和陈大爷对着那丫头出言调戏动手动脚,为了争那个丫头互不相让,吵了个天翻地覆。
那丫头看起来像是只有十二三岁,吓得淌眼抹泪,那老头一看吓得半死,就想带着孙女走,谁承想却被徐二爷一脚踹出了茶馆。
徐二爷和陈大爷争执不下,齐大爷一直都没说话,忽然拔了一把刀出来,对着那丫头一砍,我的老天爷啊,那丫头的头当场就掉在了地上!那眼睛还睁得老大,这是死不瞑目啊!吓死小的了!
就在齐大爷杀人之前,大爷看不下去了,正想过去主持公道,哪知齐大爷突然杀了人,那丫头没了头的脖子里喷出好大一股子血,就溅了大爷一身,大爷和贾二爷都吓得呆住了。
齐大爷杀人之后还说:‘你们两个没出息的,岂能为了区区一个贱人败坏了兄弟情分。’
然后那老头嚎啕大哭着扑上去要跟齐大爷拼命,却被茶馆老板拦住了,说出了齐大爷的身份,把老头赶了出去,那老板骂了老头祖孙一顿,又给齐大爷赔礼道歉,说今天他们所有的花销一概免费,只求齐家大爷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迁怒于他。
这时候大爷拦住了齐大爷,说他滥杀无辜,要拿了齐大爷去刑部问罪。齐大爷当场就火了,扬手就要打大爷,贾二爷赶紧过来相劝,自报了身份,哪知齐大爷说什么原来是林家的儿子,你爹在朝堂上总跟我爹过不去,你也敢跟我叫板,林家算个什么东西,我今儿就让你长长见识。说着就突然出手,把大爷的手腕给卸了。
徐家二爷和陈家大爷还在一边叫好喝彩,说早想见识见识齐大爷的身手了,我和阳波赶紧上去保护大爷,却被齐大爷的手下给拦住揍了一顿,贾家二爷为了帮大爷,也被齐大爷打了几拳。后来还是京兆尹的人来了,齐大爷才罢手。
大爷受了伤,还不忘那死了孙女的老头,给了他几两银子让他买薄棺安葬孙女。然后,然后才回了府。”
听完宝山的叙述,二丫不由自主地打个冷战,她仿佛真的看到那个女孩身首异处的画面,似乎那个突遭横祸的女孩就是另一个她,其实想想,如果她没有遇到林海,她在风月阁的处境又怎会比那个女孩更好。
这个时代奴才不是人,是可以随意打杀发卖的物件,女子更加不是人,被好色的男人缠上,她有拒绝的权力么?谁会允许她有拒绝的权力?那个女孩只是在茶馆唱个曲儿谋生,却成了破坏兄弟情分的该死罪人!而那个光天化日之下杀了良家女子的凶手,竟因着一个大将军之子的身份就逍遥法外,林海还只是个孩子,他纵有心,却又能做什么呢?
连礼部侍郎的公子都敢打,这齐家在本朝的势力竟然那么可怕么!
突然,房间里传出来重重的拍桌声,苏夫人咬牙切齿地道:“欺人太甚!齐礽简直无法无天,等老爷回来,一定要让他参齐云山一本!”
“昶儿媳妇,朝廷上的事情,妇道人家还是少说些。”短暂沉默的片刻之后,林母却否决了苏夫人的提议,语气稍有些指责之意。
苏夫人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老太太说的是,是儿媳逾越了。”
林母道:“这件事等昶儿回来了再说,你放心,总不能让海哥儿白白受了委屈。”
二丫在外头听得心惊肉跳,此时墨渊居小厨房里给林母和林海熬的药都已经好了,熬药的人正是林海那个去请大夫的小厮,叫明尘,端着托盘里的两碗药走过来瞅瞅紧闭的房门,犹豫着对木槿道:“木槿姐姐,药都熬好了,你看能端进去了么?”
木槿道:“给我吧,我送进去。”说着接过托盘,明尘赶紧道:“右边这碗是老太太的,左边是大爷的。”木槿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走到门口轻轻叩门,“老太太,太太,药熬好了。”
片刻之后,阳波开了门,木槿把两碗药送进去,林母和林海分别服了药,林母嘱咐了林海几句让他好生养病,就扶着丫鬟的手回去了。
苏夫人送走了林母,回头看着浑身是伤的儿子,唉声叹气:“唉,你这么个性子,竟跟你父亲年轻时一个样……”
林海好奇地道:“真的吗?这么说,您觉得父亲会给那枉死的丫头伸冤么?”
苏夫人摇头叹道:“难,若是别家,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还算是一桩重罪,但齐家树大根深势力庞大,齐大将军的功劳和荣国公不相上下,虽然还没封爵位,但满朝堂就是荣国公都不能轻易动他,这案子便是闹去皇上跟前,只怕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你还小,将来就明白了。”
林海张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低头沉默,眼中尽是郁郁之色。
苏夫人安慰了儿子几句,见林海精神情绪都十分低落,便让他好好休息,自带着丫鬟婆子回去了,二丫记着刚才苏夫人对她说的话,赶紧跟在一群人后头,随苏夫人来到她居住的正堂院子。
苏夫人回去之后,对二丫道:“你过来。”二丫连忙从人堆里站出来,等待苏夫人对她最后的判决。
苏夫人面色柔和,微笑道:“好孩子,这次多亏了你,老太太才转危为安,海哥儿少受了不少罪,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好好谢谢你。”
“太太和大爷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些都是二丫该做的,并不敢居功。”二丫的态度十分恭谦。
“何必谦虚呢,你是个有本事的孩子,若不是家里真的遇到了困难,爹娘怎么舍得把你卖了。”苏夫人感慨唏嘘,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惜,“可怜见的,这遇上了也是我们的缘分,你想让我收留你,这也不是问题,老太太上了年纪,最是马虎不得,身边就缺你这样的丫头,我问你,你可愿意去伺候老太太?”
二丫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稳定下来,暗自长舒一了一口气,给苏夫人跪下道:“多谢太太/恩典,给二丫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我哪里有不愿意的,只要太太吩咐了,二丫都必定尽心尽力地去做,一定好好伺候老太太。”心里头却暗暗冷笑,她再有本事,那个家里除了亲娘王春疼她,父兄可曾把她当女儿妹妹看过么?从小到大她就是他们父子俩的出气筒,没被打死已经是万幸了,当然不能打死了,还指望卖女儿能得几两银子呢,她再也不愿意回那个家面对步穹父子了,等在林家站稳了脚跟,在外面买个院子,把王春接出来,给她养老送终,那对渣男父子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苏夫人对木槿使了个眼色,木槿连忙扶起二丫,苏夫人笑道:“有你在老太太身边,我就放心多了。”秀眉微微一蹙,“二丫这个名字不好听,太土气了,你来林家的那天正下着雪,从今儿起就改名叫葭雪吧。”
二丫心头大喜,她居然就这么巧合地恢复了原本的名字,老实说,穿越前的父母对她虽然不好,她还是很喜欢这个名字的,当即含笑回道:“多谢太太赐名,从此我就叫葭雪了。”
苏夫人吩咐道:“木槿,你给葭雪准备铺盖和箱子,让针线上的人给她做几身衣裳,马上就要过年了,穿得新亮喜气点才好,你再去库房挑几样首饰,一会子老太太就该传饭了,葭雪,你跟我去罢。”
木槿笑着回道:“太太放心,我一定安排地妥妥当当。”
苏夫人满意地笑了笑,领着葭雪去林母的院子,正好赶上林母传饭,林母道:“你来得正是时候,过来跟我一起用饭吧。”
林家虽是书香门第,却不似别家那般规矩严重,林母从来不让儿媳妇在自己跟前立规矩,倒是经常让苏夫人陪自己一起吃饭,在旁人看来,林母和苏夫人这对婆媳的关系还是十分融洽的。
苏夫人陪着林母吃完了晚饭,洗手漱口之后,对林母笑道:“老太太,我给您带来了一个人,您看这丫头怎么样?”说着把身后的葭雪拉出来,推到林母跟前。
葭雪给林母恭恭敬敬地磕头道:“奴婢葭雪,给老太太请安。”
“起来吧,好整齐标致的丫头,怎么看着这么眼生呢。”林母慈爱地笑着,待看清葭雪的模样,微微有些惊讶。
苏夫人道:“这就是那天海哥儿撞伤的丫头,以前叫二丫,现在改名叫葭雪了。今儿多亏了她,给海哥儿处理了伤口又及时救了您。我看这丫头身世可怜,就作主留下她了,可巧她又会一点医术,儿媳就想着让她来伺候您,好生照料您的身子,儿媳一片孝心,您可就成全了罢。”
“你要尽孝,我还拦着你不成,我看这丫头挺讨人喜欢,就留我这吧,横竖月钱都从你手里出。”林母爽朗地笑了起来,对身边一个十五六岁眉目楚楚动人的丫鬟道:“琉璃,就让葭雪跟芙蓉海棠她们几个住一个屋,领二等丫头的例。”
琉璃脆生生地应了一声,领着葭雪去住处报到了。
林母身边有八个一等丫鬟,分别是琉璃,璎珞,翡翠,珊瑚,春兰,秋菊,夏莲,冬梅,还有七个二等丫鬟,原本有八个人,前几天刚有一个偷东西被发现给撵出去了,正空了一个名额,林母就将葭雪填补进去了。
林母吃完饭,二等丫鬟伺候完她漱口洗手之后,就不用在跟前伺候了,这时候那几个丫鬟都在房间里烤火取暖,琉璃进屋道:“都在呢。”
见到琉璃进来,众人连忙起身,笑着迎上来道:“姐姐好。”
葭雪跟在琉璃身后,房间内部尽收眼底,只见是南北两处大通铺,只有北边空了个位置出来,房间里的七个女孩年龄都不大,看起来都十岁上下的样子,稚嫩的小脸蛋被炭火熏得红彤彤的,个个一团和气。
琉璃道:“海棠,芙蓉,太太派葭雪来伺候老太太,今后就跟你们一个屋了,可不许欺负新来的,若是教我知道了,可仔细你们的皮!”
三人连忙笑着回道:“姐姐放一百个心,我们自然会好好照应新来的妹妹,不会欺负她的。”
琉璃满意地点点头,依次给葭雪介绍屋子里的女孩,当先的两个叫海棠芙蓉,其他人叫含桃、铃兰、百合、杜鹃、丁香,都是清一色的花名,葭雪听罢不由一乐,这是掉进花堆里了么。
此时木槿送来了崭新的铺盖和一口带锁的箱子,另有一个包袱,木槿进来先跟琉璃打了声招呼,对葭雪道:“铺盖和箱子都是份例,这包袱里是我小时候穿过的衣裳,先给你暂时换洗着穿,等过几天就有新衣裳了,可别嫌弃我这旧的。”
葭雪感动地道:“姐姐待我好,我怎么会嫌弃呢。”大户人家丫鬟的旧衣裳,可是大槐树村里的人一辈子都不曾穿过的好衣裳,不论木槿待她是否真心实意,但总归是对她的帮助,她自然心存感激。
琉璃和木槿回正堂伺候了,芙蓉海棠她们几个人帮着葭雪整理铺位,她们早就听说了葭雪的事情,对她十分好奇,七嘴八舌地问她是不是真的学过医会识字,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后,芙蓉丁香和杜鹃争着让她教她们识字,葭雪满口答应,“你们愿意学,我当然愿意教了。”
三女又激动又开心,待葭雪更是热情。其他几个女孩子对认字热情不大,只看着那三个激动的女孩掩唇偷笑,含桃道:“看把你们给乐的,好像今儿识了字,明儿就能当状元了似的。”
芙蓉淡然道:“不过就是为了不当睁眼的瞎子罢了。”
天黑之后,琉璃送来了一张纸给葭雪,让她按手印,葭雪打开一看,捏着纸张的双手不由一颤,心头骤然一紧。
那上面白字黑字,正是一张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