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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第一部分结束。
人们走下博物馆台阶,踏入阳光明媚的花园。我的棺材以蜡封好,迅速运上灵车。灵车开出停车场,一路吹吹打打,二十多个学生从绿木椅上站起,穿着白色丧服。他们跟在乐队后边,手里举着我那张难看的头像,花环遮住了我的胖脸和大笑。
天哪,好像我要去竞选地狱世界的总统!
乐队后的各色人等越来越多,就像中国唐代的一篇美文:笛子与鼓声齐鸣,信鸽与白云共飞。人们就这样悼念“一位伟大女性的去世”
虽是十二月,但天气仍很暖和,使每个人都不会过于伤心。
那些签字准备去兰那王国旅行的人们走在后边,我本来要加入他们旅行团的。
哈柏利提议取消行程:“没有璧璧还有什么乐趣?谁来告诉我们该享受什么,参观什么?”
他在电视中也是这种声音,我很喜欢听。
朱玛琳立即同意:“事情将会完全不一样。”
她的声音十分优雅,夹杂着各种口音:她在我的故乡上海出生,童年在圣保罗,教师是不列颠人,在巴黎大学读书。她本来家境殷实,但在南美洲时家道中落了。朱玛琳作为专业馆长,为私人收藏家收购艺术品。她在米兰有一些潜在客户,这是取消此次兰那王国行程的充分理由。但她十二岁的女儿埃斯米,早就梦想帮助兰那王国的孤儿,要是改去意大利的时尚之都,女儿一定会抗议的。
老天,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他们的思想好像就是我的,他们的动机和渴望,负罪感和后悔,高兴和悲伤——好像多彩的金鱼,他们说话的时候,真情实感就像水一样,瞬间涌入我的大脑,对此佛教如是说:“别人的思想。”
有了这种能力,我就可以听到朋友们的心里话了。
洛可马塞太太说:“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要去兰那王国?”
这可刺痛了她的丈夫德怀特马塞先生,他没征得妻子同意就决定了旅程。但她也从没说过不去,因为她正忙于最关键的一项研究。
她让丈夫安排行程,但加了句:“不介意再去一次加拉帕戈斯群岛(galapagos)吧,那里可以考察物种。”她正要出一本学术书,物种是其主要话题。她是进化生物学家,达尔文学派,麦克阿瑟的支持者。
她的丈夫是个行为艺术家,曾经是她的学生,今年三十一岁,要比妻子小两岁。他主要研究男性和女性在神经系统方面的区别“通常指的是在智商上的区别,”马塞先生会这样解释“并不是说在大脑的某部分之间的区别。”
他正在协助另一位科学家,研究松鼠藏松子的方法——松鼠把松子藏在一百来个地方,几个月后又能找到松子。那么母松鼠用的是什么方法,公松鼠用的又是什么方法?哪种方法更有效?
十年之前,当德怀特还是二十一岁的研究生时,就开始仰慕他的女老师洛可了。最后,师生恋变成了无聊的婚姻。两个人都极喜欢运动,所以有很多共同点。但如果第一次见到他们,你也许会与我想的一样:他们不像一对。她肌肉结实,身体强壮,圆脸,聪明友善;他身材瘦削,举止冲动,大大咧咧。她浑身上下放射着自信的光芒;他倒像是个受压迫者。
洛可马塞太太说:“去兰那王国?那里贫穷又腐败。”
“洛可说到点子上了。不过我们签字的时候,好像那里的情况正在好转。”朱玛琳插话道“去吧,在我们多数人反对的时侯”
马塞先生又一次打断了她:“你知道什么样的人盲目随大流吗?是那些视吃汉堡如同虐待牛一样的人。抵制帮不了任何人”
他非常想去兰那王国。因为在一百多年前,确切地说是1883年,马塞先生的曾曾外祖父去了英属兰那殖民地,把妻子和七个孩子扔在约克郡的huddersfield。他在兰那王国的一家英国木材公司工作,如家族中传下来的故事:1885年他在曼陀罗江边遭到当地人伏击身亡。德怀特对自己的曾曾外祖父很感兴趣,被他那些古老的传奇深深吸引了。
“不做某事的意义是什么?”他继续争论“不吃牛肉,就是在保护牛?不去兰那王国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能不能更理性地讨论?”
薇拉打断了他的话,她不想听到过激的争论。她认为马塞先生很聪明,不过是那种自作聪明的人,那往往要比愚蠢无知更糟糕。
“在南非的标准——”朱玛琳开始说。
“由于统治者是白人,非常富有以至于觉察不到偷窃。”马塞先生接着话茬“美国标准用于兰那王国是行不通的。兰那王国大部分贸易都是同其他亚洲国家进行的。他们干嘛在乎我们的决定?”
“我们可以改道去尼泊尔。”
说话的是莫非,他是柏哈利的老朋友。
莫非对尼泊尔感兴趣,因为他拥有一个靠近萨利纳的竹子种植园,他想在尼泊尔低地寻找丰产树种。他的全名叫马克莫非,他和柏哈利都已年过四十,同样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在过去的四年里,他们都在冬季假期一起旅行。
莫非认为十五岁的儿子鲁珀特会喜欢加德满都的,就像自己十几岁时一样。但他的前妻要是知道他带儿子去“不毛之地”一定会发飙的。在争夺鲁珀特的官司上,她曾控诉莫非吸毒。说服她同意他带鲁珀特去中国和兰那王国度假,那简直是场战争。
薇拉清清嗓子喊道:“亲爱的同伴们,我不想告诉你们这个,但为了避免争吵,我还是得说,离出发日期只有几天时间了,如果更改行程,我们会失去押金的。”
“天哪,真是的!”柏哈利大叫。
“旅行保险呢?”朱玛琳说“应该能补偿吧,因为璧璧意外去世了。”
“很抱歉,璧璧没有买什么旅行保险。”
薇拉为什么要为我的过错抱歉呢?每人都嘀嘀咕咕,受到不同程度的震惊。于是我在空气中大喊起来,但没人能听见我的话,除了我的小狗狗,它支起耳朵,扬起鼻子,四处嗅着。
“安静!”
柏哈利低下头说。他往狗嘴里塞了块肉干,小狗狗也安静了下来。
现在我必须得解释一下。虽然最终没买保险,但我至少两次提出了此事。我说明每个人的保险费用是多少,当时柏哈利也是用那句“天哪,真是的”来回答。他到底想不想买保险哪?我可不是他训练的狗。我说明了各种计划的详细花费,从取消行程,到直升机转送到医院的应急医疗,全都说明了。可有谁听呢?除了马塞太太的妹妹海蒂斯塔克,其他人都没听。
海蒂是对任何事都会担心的人,所以才会认真听“璧璧,我们要不要带蛇药?”
她一句接一句地问,直到柏哈利告诉她:“海蒂,亲爱的,不用这么担心。为何不期待一个完美的假日呢?”
相当糟糕!他们都在期待完美的假日。直到来参加我的葬礼,他们才清醒过来。现在倒成了我的罪孽——因为我下了地狱的缘故,所以他们才不能更改行程,才失去了完美的假期。
灵车缓缓前行,乐队也在前进,我的朋友们走在长满桉树的小道上,后面挤满了从加利福尼亚科学院大厦里出来看热闹的人,蹒跚学步的孩子拿着橡胶恐龙玩具,乐不可支地看着这意想不到的游行。
有人在对柏哈利喊:“嘿,喜欢你的节目!”
“真不好意思。”柏哈利点头低声说,其实心底暗自得意,他转过头对大家说“好了,怎么办呢?该做的都做完了,决定吧。我说,去兰那王国!”
薇拉无奈地点点头:“但没人能比璧璧做得更好,哎。我们得另找个领队。”
朱玛琳补充道:“必须是对兰那王国有深入了解的人。去过那里很多次,应该是亚洲专家,吴博士不错吧。”
“绝对棒。”柏哈利同意。
“不管是谁做领队,”马塞先生说“我们应该让他减掉一半的可恶的参观博物馆的安排。”
海蒂说:“我认为应该在兰那王国研究点什么,比如历史,政治,文化。璧璧知道很多。”
他们一个个勉强同意了,但都提出了一些不同意见。
不祥之兆。
我们到达johnf。kennedydrive肯尼迪大道。乐队正用二胡演奏“amazinggrace”(奇异恩典,是世界上传播最广的赞美诗歌)。朋友们已原谅了我没买保险。
两名骑摩托车的警察暂时封锁了海湾交通。灵车停下来,我对我的躯体说了声再见。
柏哈利要求去旅游的人和他一起加入默哀队伍:“但愿璧璧的灵魂与我们同在。”
我确实跟着他们。既然这是他们的心愿,我怎能不跟着呢?
亲爱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