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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的人已没了动弹的力气,叶苍扯过床上袅袅绕绕的薄纱尽数塞进女匪口中,确保堵得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又将人手脚都缚住,牢牢实实绑在床上。
他一把抽出女匪的随身佩刀,最后轻蔑看她一眼,像是嘲讽他们的掉以轻心,转身走到窗边站定,从缝隙中往外看去。
半轮皎月映于夜幕,照出似纱般轻薄的游云。曲微踩着自己的影子往黑屋走,身后的人寸步不离,许是得了那女匪的吩咐,嘴上催促她动作快些,却再未推搡。
“大哥,这处可有水缸或水井?我想洗洗手。”她放轻了声音开口。那人被她轻轻柔柔的声音哄得有些高兴,先是嫌麻烦地抱怨“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真是穷讲究,上个茅厕还要洗手!”话一转又说“随我来吧!”
从东墙出去拐上三个墙弯,进了一间新的院子,屋里亮着灯,檐下码放着木柴,隐隐浮着混杂的泔水气味和咸香味,闻着腻腻乎乎,想来是厨房所在。
那人推门,和里头掌勺看火的伙夫随口招呼几句,直直朝着一口黑缸走去,揭了上头遮灰的竹簸箕,颇得意地给曲微递来葫芦瓢“湖里挑的水,也就看我的面子!”
曲微朝那些伙夫看去,三两个人做整个岛上湖匪的吃食,忙得转不开眼,哪里顾及不顾及面子,她奉承地朝他笑一笑,眼里的感激与崇敬让那人心头更满意,高兴得咧出一口黑牙。
“多亏了大哥帮忙,我自己来便好。”她接过葫芦瓢舀水,轮换着冲洗两只手,慢条斯理得仿佛在做茶艺,细致又美观。
那湖匪看得入迷,并未出声催促。半晌,曲微甩一甩手,将水瓢放回缸里,乖巧开口“多谢大哥,我们回去吧。”
木门打开的一瞬,投进些檐下昏黄的光,映出墙角两双眼睛,疲惫又直直地看着门口方向。曲微毫无所察般,又对那湖匪道一声谢,朝离他们最远的角落走。
静谧的暗黑中,各人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与气息,突然,脚踩在干草上的窸窣声轻轻响起,缓缓移向角落。曲微在陛下面前蹲下身,他会意地背过身,让她解开束手的麻绳,松松套在手腕上,看似还绑着,实际一挣就开。两道绳索皆松开。
她又压着声响回墙下靠着,偏头看向木门缝里透过的昏黄灯光,许是一时无事,不由想起叶苍来,他那般强势又傲气的人,做这等以色侍人的事,还是当着陛下与稚羽的面,想来窝了不少火。
门外光影晃动,响起几句不分明的说话声,接着有脚步声走远。湖匪换值了,想必到了晚饭时候吧。曲微阖目养神。月到中天,浅眠中的人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锣声惊醒,刺耳的声响震得人心里发紧。
“走水了!快救火!来人啊!”外头人声与锣声乱成一锅粥,缝隙里光影晃动得厉害,远远漫进来呛鼻的火燎气味。
曲微趴到门口张望,入目的院墙之外,火光冲天,映亮了夜色,气势汹汹的火舌卷到半空之中。这岛上的屋栋多用茅草封顶,木头多颓烂,简直成了现成的柴火。
老巢都要不保,再无人顾应的了屋里的人,呼呼喝喝地跑去提水灭火。身后靠近两人。曲微道“稚羽大人,劳烦与我一同破开这门。”这门正如看上去般破烂,两人合力踹上几脚,便“砰”地一声踹开个可容人进出的洞。
曲微率先钻了出去,外头当真一个人都没有,当即帮着稚羽与陛下出来“往西面去。”稚羽道。曲微颔首。
她来时也注意到了朝向,西面离岸上最近。话未多说,曲微打头在前面开路,稚羽搀扶着陛下跟上,一路向西面摸索。人声集中于北面的宅子和湖边之间,穿梭着打水浇火的身影。
那些人全然顾应不及探看暗处的人。大当家的身子不好,在三楼静养,火势起得急,来不及跑脱。四当家的也死在与那小白脸颠鸾倒凤的床上,一时群鼠无首,在二当家与三当家发话前,只顾得上灭火之事。
曲微一行顺着檐下暗处走,眼下只要躲过寨子门口与湖边巡逻的湖匪,入水也好,划舟也罢,再行上一两里路就能与项昼的人接应上。
怕就怕让这帮湖匪发现了踪影,无需多想便会将走水之事与他们牵连上,定是要发了狠将他们扒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恨。一路如履薄冰,曲微带着人来到寨子门口附近,趴伏在墙后探看。
门口约有七八个人,任寨中火势如何浩荡,心中再百般焦急,仍站在岗位上不动半分。曲微心里总算高看他们一眼。
这一路以来未免太顺利了些,让人想不明白这等愚笨又狠毒的贼匪是如何存活十数年,但凡来些智勇双全的仁人志士就能一窝全端。
“等叶苍。”曲微道。三人隐在暗处养神蓄力。不多时,一道身带疾风的人影掠过来,在三人面前停下,身上火燎气浓重。曲微眼睛亮了几分,对上来人的笑眼,视线不自觉下落到他脖颈上,开口便问“你不会真让人得逞了吧?”
余光里陛下和稚羽纷纷朝他看过来,脸上欲言又止。叶苍心感不妙,伸手摸了一把,掌心映出几道胭脂红印,他蹙眉“你在想什么?”寨门处共有七八人巡守。
然而曲微这一行人唯独叶苍武艺高强,陛下与稚羽这半月来先是逃亡,后又被囚禁,铁打的人也无法如平常般体力丰沛。
即便叶苍能以一敌多,又如何做到不打草惊蛇。一旦寨里的人知晓是他们纵火救人,无人能以一己之力抵挡四十多杀人不眨眼的贼匪。“叶兄。”稚羽打破沉默。自他一出声叶苍便有了不好的预感,眉间轻蹙地等着他说完下文。
“我与由征姑娘引开这些人,请你务必护陛下周全。”“稚羽,不可。”陛下开口否决,谁都知道这无非是以命换命。稚羽正色“陛下,眼下生死存亡之际,请您勿作推辞。您在,则社稷在,我等万死不辞。稚羽拜别。”
他以赴死的心志朝陛下行了一礼,拜完后看向旁边两人,一时撞上叶苍的视线,复杂得让他分辨不明。叶苍沉着眼直直看他,似愤怒,似憎恨,似悲怆,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再转向曲微,她目中宁静,好似就这般平和地接受他为她选的赴死的路,他心里忽地一颤,半月来一切生死顾虑都被他置于陛下之后,诚然他已做好随时为陛下赴死的准备,可曲微呢,她只是一介平民女子,甚至为了远离世事纷争隐居深山,眼下却要无可选择地为着他的抱负舍弃性命。
“由姑娘,对不起”稚羽眼里生涩,唾弃自己虚伪又自私。曲微轻轻牵起唇角对他微笑,没有多说话,她又该如何责怪稚羽?
他一心为陛下,为万民,并不是贪生怕死为他自己。只不过一时走投无路,擅做主张地要求别人与他一样,为了江山社稷弃一切于不顾。曲家已再不是坞城的异姓王。
她如今只是一介平民,不管将来谁做皇帝,于她不会再多出一分荣华富贵,她愿意,并非是为稚羽所迫,不过是也认定陛下会是最好的天下之主。
身旁的目光如有实质,曲微转过眼,不由怔住片刻。叶苍面上凄哀,一双眼里泛出血红色,水光隐隐闪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