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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焦仲卿家也是上下不得安宁,你瞧这会,焦母有些心不在焉地在门口晾衣,不时地朝外面望望,听到外面声响,又急忙回头张望。
这时,香草抱着一搂丝从外面走进来,大声说:"娘,丝买回来了。"
"放到织房吧!"焦母说完,又抬头不安地看看日头。
"娘,有什么事啊?"香草发现母亲神不守舍的样子,忙说。
"仲卿到秦家去的时辰也不短了,唉,也不晓得人家怎么样?"焦母不安地说。
"看个玉还要多长时辰?"香草说。
"哪是真让仲卿看玉佩,分明是人家要看你哥!"焦母敏捷地说。
"这么说,真是给哥保媒?"香草嘻笑着说,然后又好奇地问:"娘,那姑娘怎么样?"
"大户人家的女孩,哪一个不漂亮,哪一个不知书达理!"焦母说。
香草嘴一撇,不满地说:"娘,找媳妇都找漂亮、知书达理的。可娘,从小就不给我读书,不怕女儿以后嫁不了个好人家?"
"你爹去世得早,你那时还怀在腹里,仲卿又小,哪有钱?现在你就一边织锦一边跟你哥每天认认字吧!啊?"焦母听了,叹口气说。
母女俩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焦母忙回头张望。
只见姑母气呼呼地进来,焦母急切地:"他姑母,怎么样?"
姑母气急败坏地大声说:"这个焦仲卿,真是木瓜一个,让人气死了。"
"人家没看上仲卿?"焦母吃惊地说。
"看上了。"姑母揶揄道。
"哦!看上了。"焦母惊喜地看着仲卿姑母,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我看罗敷那姑娘第一眼,就看出她眼里对仲卿充满了爱意。秦夫人也很满意!"姑母沮丧地说。
"这不很好!"焦母笑笑说。稍顷,见她还阴着脸,一副不高兴地样子,又不解地说:"怎么还惹姑母生这么大的气?"
"木瓜脑子,真是木瓜脑子!"姑母摆着手,有些生气地看着焦母说。
焦母仍然迷惑地看着姑母。
"秦家见了仲卿,那一对本是送人家婚娶的玉佩也不送了,当即就把其中一块佩玉送给仲卿,这不明摆着那个意思吗?"姑母连忙解释说。
"嗯,是那个意思!"焦母沉吟了一下,说。
"这不是定情物吗?"姑母说。
"是,是定情物!"焦母连忙点头。
"你猜仲卿怎么着?"姑母满脸不悦地说。
"怎么着?"焦母急切紧张地盯住她说。
"就是不愿接受,还说是老爷的爱物,君子不掠他人之好,真是呆到家了,你说气不气人?"姑母神情激动起来,声音也大了。
"哎哟!他这犯什么呆?"焦母懊丧地说,她心想,是不是女方长得丑,仲卿才推辞,忙说:"那是不是罗敷长得不好?"
"哎呀,怎么不好,漂亮着!那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姑母道。
"那不够知书达理?"焦母又猜测说。
"知书达理!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哪样不好?"姑母说。
焦母百思不得其解,依然愣愣地注视着姑母,忐忑不安地说:"那仲卿?!"说完,她突然又大笑起来:"你说仲卿怎么去接受人家的礼,他哪晓得姑母做媒的是秦家小姐?"
姑母一听,半响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唔?也是!"
送走仲卿和姑母走后,秦母满心欢喜地地对女儿说:"我看这焦仲卿不仅有学问,人品也好啊!"
秦罗敷默默地沉浸在刚才的细枝未节里,从焦仲卿的神态中她感觉仲卿对自己好像并不怎么上心,便有些担忧地对母亲说:"可他对我根本就没有任何一点感觉?"说罢,垂下头。
"这你怎么知道?"秦母紧盯着罗敷,疑惑地说。
"从他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了。"秦罗敷仍低着头说。
"其实男女之间的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当初我连你爹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跟他成亲了,可是生活在一起,自然慢慢就会相爱了!"秦母看了看罗敷,连忙安慰道。
罗敷听母亲这样一说,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也许母亲说得对,感情是慢慢可以培养的,焦仲卿不轻易表白什么,正好说明了他这个人性情沉稳。这样想着,罗敷不禁对仲卿又多了一分敬重。
多年来,自己理想中的那个人不就是像焦仲卿这样的人吗?现在,这个人终于像梦一样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罗敷心里顿时充满了一种无名的喜悦还夹杂着些许的忧伤。此刻,罗敷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有些喜欢上他了。
这是一些闷热得让人心烦的日子,太阳像如一团火球在天边滚动,热力四射着,覆盖了所有能照到的地方。
焦仲卿匆匆向府衙门口走去,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仲卿,仲卿!"他停下来,急忙回过头。一个大胡子的人背着行囊老远招着手,向他走来。
焦仲卿愣愣地打量着来人,大胡子忙笑道:"仲卿兄,连我也认不出了!"
焦仲卿仔细端详了对方好一会,才终于认出对方,他连忙高兴地搂着对方的肩,笑道:"赵子陵,哈,子陵兄!"说完,又嗔怪地说:"你这一脸大胡子真是把我骗了!"
赵子陵得意地大笑起来。
"子陵兄,现在贵干?"焦仲卿又细细打量着昔日的同窗好友,笑着说。
"这还看不出,娃儿王!"赵子陵摸着一脸的连腮胡说。
"以兄之才,何不考取功名,出入仕途?"焦仲卿不无惋惜地说。
"罢罢,倒不如做个娃儿王好,闲云野鹤,天马行空,自由自在。"赵子陵笑道。
"倒也是。"焦仲卿点着头。又问道:"子陵兄,此往何处?"
"有友人邀我去小市港教馆,正是前往。"赵子陵说。
焦仲卿立即击掌高兴地叫道:"啊,正是舍下。好啊,往后相见自然多了。"
两人兴奋地寒喧了几句后,才告辞走开。
孙少吏埋头在书手房里抄着公文,朱仪从外面走进来,将一份请帖扔在孙少吏面前。
孙少吏迷惘地看看请帖,发愣地抬头看看朱仪。
"主簿大人请客啊!"朱仪说。
"高主簿请客?请、请我?"孙少吏依然愣愣地看着朱仪。
"所有的人都请。"朱仪说完,又把一份请帖扔在焦仲卿的桌台,说:"焦仲卿呢?"
"喏,来了!"孙少吏一呶嘴。
朱仪向走过来的焦仲卿说:"喏,在桌上呢!"
"你说怪不怪,高主簿重阳刚请我们聚会,现在又请我们吃饭,这可稀奇?"孙少吏见朱仪离去,掂着手上的请帖。
"是稀奇!"焦仲卿低头看了看请帖,点头附和道。
"该不会找我们有什么事要办吧?"孙少吏满脸狐疑地看着仲卿说。
"他会找我们干什么?"焦仲卿笑道。
"他怎么一下子这么大方起来了?是发财啦,还是又要高升啦!"孙少吏摇着头。
"管他!请,我们就去吧!"焦仲卿笑道。
自从那天拜见兰芝父亲以后,高炳臣心里每天乐滋滋的,春仙楼也无心去了,这几天,他正张罗着在酒楼设宴请客事宜。高炳臣急急忙忙朝酒楼走去,打扮妖冶的鸨儿董垂红坐在春仙楼门口望着街面,一边无聊地嗑着瓜子。见高炳臣从门前走过,突然眼睛一亮。
董垂红急忙走出来,扬着手帕叫道:"高主簿,高主簿!"
高炳臣回头望望,只得站住,董垂红迎上前来,抛了抛媚眼,说:"哎呀!这么长时间,怎么不见影儿呀!"
"我忙,我忙!"高炳臣不耐烦地说。
"是谁得罪了你吧?告诉我谁得罪你了,我可饶不了她。"董垂红娇滴滴地看着高说。
"实话说吧,你那地方也没有多少值得我去的。"高炳臣勉强笑笑。
"哎哟,主簿大人,我那里什么样儿姑娘没有?要小的有小的,要丰满的有丰满的,要苗条的有苗条的,要会说的有会说的你说要什么样的合你口味,我给你挑。"董垂红笑道。
高炳臣掩饰不住得意地:"这么跟你说吧,我这心里想的女人,你那里肯定是一个也没有。"
"你不是很喜欢那个平儿吗?这些天平儿还常念叨着大人呢!这些日子,人家人也瘦了,脸也黄了,都为了你。"董垂红笑道,说完又扬了下手帕,瞥了高炳臣一眼:"别没心肝儿呢!"
"好好好,我现在正忙着呢!"高炳臣敷衍道,又急忙往前走去。
"好,可别忘了人家!"董垂红大声道。
高炳臣踌躇满志地向前走着,一路还小声哼着小调。
爱凑热闹,爱吹牛嘴巴闲不住的绢锦店郑掌柜小跑着迎过来,走到高炳臣旁边,说:"哎呀,听说主簿大人马上就要成亲了!"
"哎?你怎么也知道?"高炳臣看着郑掌柜有些吃惊地说。
"谁不知道娶的是兰芝啊,真是个绝色美人,锦又织得好,还会弹箜篌呢!"郑掌柜笑道。
高炳臣美滋滋地看着郑掌柜,笑着说:"你这家伙耳朵真长呢!"说罢,欲离去。
"大人成亲请在我这里买锦啊,我这里可都是上乘的好锦,我给大人会便宜的。"郑掌柜趁机赶紧说。
"知道了,知道了!"高炳臣扬扬手。
郑掌望着高的背影,又摇摇头叹道:"哎呀!兰芝嫁给这家伙,往后我可收不到兰芝的锦罗!"
仲卿回到家里,焦母见儿子回来,忙神秘兮兮地说:"仲卿,你知道秦家是什么人家?喊你去干什么?"
"不管他什么人家,我以后不会再去了——别扭!"焦仲卿满不在乎地说。
"以后不仅去,还要经常去!"焦母看了仲卿一眼,咧嘴笑道。
"唔?"焦仲卿一愣,迷惑地望着母亲。
"不但经常去,还要结为亲家,结为亲嫡嫡的亲呢!"焦母认真地说。
"娘和姑母是?!"焦仲卿不满地瞪了瞪母亲。
"人家哪是仅仅让你看玉佩,分明是要看看你,要试试你的学问!"焦母乐哈哈地提醒儿子说。
"娘,你们是在设圈套?"焦仲卿幡然醒悟,生气地说。
"仲卿怎么这么说话?"焦母不悦地看着儿子。
"反正以后我是不会再去的!"想到母亲和姑母这样不顾自己的感受,焦仲卿倔犟地说。
"是罗敷不漂亮?"焦母一愣,不解地问道。
"漂亮!"焦仲卿漫不经心地说。
"不知书达理?"焦母又反问道。
"知书达理!"焦仲卿说。
既然又漂亮又知书达理,又还挑剔什么?焦母生气地盯着儿子说:"那是什么?是她家门楼窄了,门槛低了是不是?"
"娘,这与门楼、门槛有什么关系?娘,我跟你说不清!"焦仲卿见母亲生气,忙缓和了语气说。
"秦母看中你,罗敷也喜欢你,有什么说不清?"焦母依然气啉啉地大声道。
"哎呀,这反正说不清!"焦仲卿无助地看着母亲说。说完向书房走去。
"你真是要活活气死娘!"焦母看着儿子的背影,气恼地说。
这时,香草拿着本书跑出来:说:"哥,今儿的字还没有教我呢!这字怎么读,我又忘了。"
"去去去!"焦仲卿沉着脸,神色烦躁地说。
"哟,要做新郎了,在妹妹面前摆架子啦?"香草不理会哥哥,依然嘻笑着。
"瞎说什么,烦不烦?"焦仲卿眼一瞪。
"我怎么烦你啦?"香草见仲卿拉下脸,愣住,不由委屈地说。
"你没见我烦吗?啊不,是你烦我!"焦仲卿对妹妹吼道。
"我不就让你教我认字吗?"香草也不示弱地大声说。
"都教几遍了,你长记性没有,啊?长记性没有?"焦仲卿厉声说。
香草从来没有见焦仲卿发过这么大的火,吃惊地望着他,突然气呼呼地把书一扔:"我不认了!"说罢,扭身向外跑去。焦仲卿愣了愣。一会,他郁闷地走进书房,一眼看见桌上的琴,目不转睛地望着琴发愣。好久,他才把目光移到书上,可是,竟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他想起母亲生气的脸,想起母亲和姑母的话,心里像一团乱麻一样。他重新把目光投在琴上,伸手拨弄了一下琴弦,古琴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焦仲卿抬起头茫然地望向窗外,啊!我爱的人,何时才能和你倾诉衷肠,把思念喜悦爱慕化作这不绝的琴声向你流淌。焦仲卿伤感地抚琴奏弦,琴声余音凄婉,渐渐消失在静谧的空气里。
香草闷闷不乐地走到离家不远的一处池塘边,几棵浓密的大树,伞状地伫立着那里,微风轻荡,婆娑起舞的树叶沙沙作响,香草坐在一片翠绿的草地上,两手抱着膝,望着水塘发呆。这时,隐约传来一群孩子的读书声,香草缓缓循声望去,读书声越来越清晰。
香草忍不住起身站起来,迟疑地朝前面的蒙馆走去,她轻轻走到窗户下,踮起脚尖朝里望去,只见一脸大胡子的私塾先生赵子陵在教一群六、七岁的孩子读书。
孩子们大声齐声念着:"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赵子陵和着读书的节奏声,微微点着头。
这时,赵子陵下意识地抬起头,不由诧异地看了看香草。
毫不察觉的香草依然好奇地扒在窗口上,看着孩子们读书,脸上露出羡慕的目光。
赵子陵收回目光,转身对孩子们:"很好!"
天色渐渐暗下来,放学的孩子纷纷从蒙馆门口走出来,赵子陵收抬好竹筒,关好门,夹着包正准备离去,猛然却看见香草用树棍当笔,在地上写字。忙好奇地走过去。
只见地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字:无良我黍,这时,香草觉察有人过来,连忙抬起头,吃惊地说"先生!"
赵子陵朝香草点点头,仔细看着地上的字,半响,才说:"嗯?这'良'字上面没有人,黍谁来食啊?"
香草愣愣地看着赵子陵,赵子陵和蔼地对香草说:"得加个'人'。"
香草终于明白过来,又歪歪斜斜地在"良"字头上加了个"人"。突然,她扔下树枝,站起来,认真地对赵子陵说:"先生,我也要上学。"
"你?"赵子陵上下打量了下香草,哈哈大笑起来,说:"你想上学?有意思,有意思!"
"怎么啦?"香草嘟着嘴望着赵。
"这都是启蒙的娃。你不行不行!"赵子陵正色道。
香草看着赵子陵,欲言又止。
"不早了,该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急啦!"赵子陵说罢,转身离去。
香草一脸沮丧地慢吞吞地往家走,双脚不停地踢着扔在地上的树枝。
从学堂无精打采走回家的香草,这时走进客厅,一家人围在桌旁吃晚饭,桌上摆了香草爱吃的东坡肉。
香草还在生焦仲卿的气,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顾低头吃饭。
"还在生我的气!"焦仲卿笑眯眯地看了香草一眼。
香草头也不抬,照旧往嘴里扒着饭,焦仲卿讨好地夹了一块肉放到香草碗里。
"去去,谁稀罕?假惺惺!"香草端着碗躲闪着。
"好,我假惺惺,那我吃呐!"焦仲卿笑道,把肉放进嘴里,大口嚼着,做出津津有味的样子,逗香草说:"哎呀,真香!"
"娘!"焦仲卿又夹了块肉给焦母。
"我吃什么啦?"焦母推辞说,又朝香草呶呶嘴,示意仲卿再哄哄妹妹。
"娘,这么好吃的肉,反正妹妹不吃,你就别省筷子啦!"焦仲卿朝焦母眨眨眼。焦母偷笑着看了香草一眼。
焦仲卿又故意把碗敲着当当响,说:"太香了,真是太好吃了!"说完,他又恶作剧似的偷偷把肉夹到另一只空碗里。
香草终于经不住诱惑,抬头发现肉碗空了,立即急得大叫起来,怒目圆盯着哥哥嚷道:"啊,没良心的东西,真的把肉吃光了。"
焦仲卿大笑起来。
"把肉吃完了,还笑。"香草没好气地瞪着哥哥。
焦仲卿一边笑,一边把另一只碗里的肉往香草碗里夹,香草愣住了,哥哥其实从来都是疼惜自己的呀,香草不由得开心地咧嘴一笑。
一整天,兰芝无精打采地在织房里"咔——嚓,咔——嚓"地织着锦,心情抑郁,她有些恍惚,神思不停地跳到高炳臣送礼来家里的那一天,眼前不断地回闪着那一幕画面:
"那天先生所弹琴声,忽流水潺潺,忽风雷挟电,忽柳暗花明,忽水光云影,真是人间百态、气象万千。"
"金秋气候异常,节令多变,风霜露水,混扰不堪,故随性而发,随性而发!"
"曾闻古人云:南音清婉,若长江广流,绵延徐逝,有国士之风。不知先生对北音有何教诲?"
"这这北音"
兰芝在脑海里不停地回忆着那天和高炳臣的对话,以及高炳臣尴尬地表情和慌乱的举动。心里忍不住迷惘起来,她想,怎么差这么远呢?她不由纳闷地自言自语道:听其琴声微妙奇逸,可听其言语却粗俗混沌,真是判若两人,怎么会这样呢?
兰芝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她的心在隐隐作痛,如果真嫁了这个人,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他真的是弹琴的那个人吗?兰芝无神地看着梭子在织机上来回穿梭,心更黯暗起来,曾经闪烁的幸福、激动,骤然间好像变得那么虚幻而遥不可及起来,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刘兰生穿过走廊从厢房出来,边走过一系着扣子往外走,他只想着那单生意。
刘母见他又要出去,不满地埋怨地道:"刘兰生,你又上哪去?"
"城里啊!"刘兰生头也不抬地说。
"你妹妹也快出嫁啦,你也要把些心放在她身上!"刘母大声说。
"哎呀,娘,说这话可太屈了我,娘,你说这新姑爷,满意不满意?"刘兰生终于无可奈何地停下来。
"满意啊!"刘母说。
"兰芝满意不满意?"刘兰生又说。
"她当然满意。"刘母顺口道。
"爹也满意吗?"刘兰生又发制人。
"你问这些干什么?"刘母警觉起来,迷惑地看着他。
"这就对了嘛!兰芝能嫁上这样的好人家,不是我的功劳吗?哎呀,娘怎么说我不把些心放在兰芝身上?岂止是把些心,是全身心地放在她身上!"刘兰生说完,便大步朝织房走去。
兰芝心事凝聚地小心把把织好的锦剪下,这时,刘兰生进来,吃惊地说:"哎呀,织这么多了!兰芝,都给我带卖去!"说罢就去收拾。
"这块锦不能卖,有挑丝!"兰芝急忙把一旁已被刘兰生收到一起的一块锦抽出来。
"一点挑丝有什么关系。你织的锦绢锦店的郑掌柜从来都是免检,就是检查,一点挑丝也难看出。"刘兰生不在乎地说罢,又把锦拿过来。
"哥,这不行。人家信我,更不能蒙人家。"兰芝忙把哥哥手里的那块锦又要回来,严肃地看着哥哥说。
"好好,不卖就不卖!"刘兰生见妹有些生气,忙赔着笑脸说。
半响,兰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心头的疑惑,直爽地说:"哥,你说高主簿就是那个弹琴的人?"
"是啊!"刘兰生眨着眼,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
"是真的?"兰芝重复问。
"哎哟,我的妹子,这还有错吗?你不是那天亲眼见着他从酒馆楼上弹琴出来吗?哎,你是不是觉得哥哥也在蒙你?"刘兰生一副无辜的样子。
"前番闻琴声,能度我心声,丝毫不差,后番相语,我怎么感到相差甚远,判若两人?"兰芝依然疑惑地说。
刘兰生一愣,但立刻镇定下来,大笑道:"这、这有什么奇怪?高主簿确实是有才,那天是紧张。新姑爷头一次上门,见着老岳父,还有见着你,哪能不紧张?哎呀,你们女人不懂男人,男人见了自己越是喜欢的女人越紧张。就说我,头一次上你嫂子家求亲,见着老丈人,我这身上还冷得打寒颤。喜日子,我一急竟把说成喜田子,嘿,喜田子,喜田子!嗨,这喜田子也没错,对我刘兰生来说,那天不都是喜?兰芝,放心,放心!"
兰芝仍疑惑地望着刘兰生,低头沉思起来,刘兰生怕露馅便不想和妹多说,急急走出织房,然后朝织房忐忑地回头看了看。
早饭后,香草在门口收衣,香草抬头望望天空,晴朗的天空一望无际,香草的心也顿时如天空般晴朗起来,一会,从门外的道口不时传来一群孩子的欢叫声。
赵子陵带着一群孩子放风筝。
孩子们围着赵子陵跑着、叫着,围着他打转。
香草情不自禁地走出门口,远远看着赵子陵和那帮天真浪漫的孩童嬉闹着,忍不住偷偷一笑,香草看着越来越近的赵子陵,喊道:"先生,先生大叔!"
赵子陵回头,微微一愣。
赵子陵把风筝线给一个个头稍大的孩子,转身向香草走来。
"哦,你住在这里?"赵子陵吃惊地说。
"这是我家啊!"香草朴闪着一对大眼。
"还想上学?"赵子陵逗她道。
香草笑笑,不吱声。
"知道你住在这里,我可以上你家教你!"赵子陵正儿八经说。
"那谢谢先生大叔!"香草一笑。
两人正说着,焦仲卿从后面走过来,惊喜地说:"哎呀,子陵兄啊!"
赵子陵急忙回过头,见焦仲卿正走过来,诧异地说:"这是?"
"正是舍下。"焦仲卿说完,又指着一脸雾水的香草,说:"这是妹妹香草!"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赵子陵笑道。
"哥哥认识先生大叔?"香草迷惑地看着他俩。
"哎呀,什么大叔,子陵兄是我少时同学,和我同庚。"焦仲卿朝妹妹笑道。
"哈,我可一直占了便宜啰!"赵子陵摸着胡子得意地大笑。
"让你得意啦。别走了,晚上小酌一杯。"焦仲卿指着赵子陵说。
"好啊,好啊!"赵子陵爽快地答道。说完又转身指着焦仲卿对香草说:"香草,那时你哥读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可了不得!"
"什么了不得,我让他教我认字,哪一次都不耐烦!"香草嘴一抿,不以为然地说。
两人边说边往焦家里头走。
"子陵兄,正好香草想读书,你这位先生就在边上,今天就算拜师酒吧!"焦仲卿笑道。
这天,忙乎了好一阵子的高炳臣早早就在吴记茶馆门口恭迎客人,酒楼上灯笼高悬,喜气洋洋,高炳臣除了宴请了一些亲朋好友外,还请了焦仲卿、孙少吏、朱仪等同僚。
这会儿,他笑逐言开地朝不断进来的客人施礼。
焦仲卿他们坐在一间房里,桌上摆着满满一桌菜,杯里都斟满了酒。
看着桌上的美酒佳肴,众人唧唧喳喳地小声议论起来:
"主簿大人怎么啦?"
"让他破费了?"
"遇上什么高兴的事情?"
这时,高炳臣满面春风地走进来,众人忙礼貌地起身站起,高炳臣连忙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
"主簿大人遇上什么好事啊?"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
"诸位,先把第一杯酒喝掉!"高炳臣端起杯子,豪气地一饮而尽。
好!好!众人忙应道。
"告诉诸位吧,我高炳臣不日将做新郎了!"高炳臣重新端起杯子,笑眯眯地看着大家说。
"好啊,好啊!"众人又立即起哄道。
"新娘是谁啊!"稍顷,人群里有人好奇地问道。
"能告诉我们吗?"
"刘兰芝!"高炳臣得意脱口而出。
"刘兰芝?"如同被猛地重击了一拳,焦仲卿吃惊地看着高炳臣,内心仿佛被什么锐器紧扎了一下,生生发疼。
众人仍议论着,七嘴八舌向高炳臣祝贺:
"就是那个百鸟朝会,会弹箜篌的刘兰芝啊!"
"听说是个绝色美人啊!"
"红帽配钗裙,才子与佳人啦!"
"敬酒!"
"恭贺啊!"
焦仲卿的脸泛着苍白的光芒,只觉得全身有些发冷,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呆愣着。突然,他慢慢地端起酒杯,猛地一口喝光碗里的酒。
众人仍吵着、叫着,敬高炳臣的酒,谁也没有注意到焦仲卿的失态。
焦仲卿黯然神伤地自酌自饮起来,他不停地往碗里倒酒。
焦仲卿有些醉了,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只有人影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动。
"仲卿,轮到你敬酒了!"
"敬、敬!"
焦仲卿端起杯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拿酒壶往自己碗里倒酒。
碗里的酒溢出来了,他却浑然不觉,一言不发仍在倒。
众人诧异地看着焦仲卿,焦仲卿拿起碗,又往嘴里送,眼里只有模糊晃动的人影。
傍晚,酒足饭饱的客人散去了,焦仲卿醉醺醺地伏在马背上远远朝刘家大院驶来,焦仲卿使劲睁开醉眼朦胧的眼睛,在三岔路口踟躇、徘徊,老马仿佛明了主人的心思,驮着焦仲卿向通往刘家方向的这条道奔去。
老马缓缓地走到刘家门口,习惯地放慢步子,一阵清风吹来,焦仲卿酒醒了,他抬起身子,微睁醉眼,这时,箜篌声传进焦仲卿的耳鼓,焦仲卿神情黯然地抬头望去。
箜篌声迷离而又有些茫然,焦仲卿心里不觉微微一怔。
听了好一会,焦仲卿暗暗思咐:"奇怪了,她将成为新娘,篌音应是欢乐、愉悦,怎么竟如此迷离、茫然?"
嫂子钱氏拿着刺绣进来,见兰芝专心弹着箜篌,欲言又止。
见嫂子进来,兰芝忙停住箜篌,烦躁地说:"怪了,怎么忽然篌音迷乱?"
"你呀,想罢临近婚嫁,心绪自然易乱!"钱氏瞅了兰芝一眼,笑道。
这时,兰芝微微点头,又立即摇头敏捷地说:"也不至于这样,该不会有谁偷听我弹箜篌?"兰芝忽然觉得自己有第六感,总感觉有人在偷听一样。
"谁会?"听兰芒这么一说,钱氏不由想起几次焦仲卿的出现,不由自主地伸头朝窗外楼下下意识地望了一下。果然发现有人在偷听。
"兰芝,你真没有说错。果然下面有人偷听你弹箜篌。"钱氏惶恐不安地收回目光对兰芝说,兰芝不觉大吃一惊。
"这人我已见过他几次了,几次都是这时辰。问他,那次说骑的马听箜篌,上次说是看院里的桂花,又说看什么景啊!"钱氏定了定神,笑道。
兰芝忙起身又朝楼下下看了看。
"原来他是偷听你弹箜篌!看来这家伙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没有好意,非得把他撵走。"钱氏说罢,随手抓起茶碗,把水向下泼去。
兰芝刚想上前阻止,却已迟了。
焦仲卿突然被淋了水,吃了一惊,忙抖了抖衣服上的水,又迷惘地朝窗口望了望。
"嫂子,哎呀你这是"兰芝埋怨道。说完又不安地向楼下说:"先生,实在抱歉!"
焦仲卿擦了擦脸上的水,拱手礼道:"不怪小姐,只因为一时迷恋小姐箜篌,扰了小姐兴致,失敬失敬!"说罢,策马狼狈离去。
兰芝十分内疚地看着焦仲卿离去,哎,这人怎么这么眼熟,突然,她感到在哪里见过焦仲卿,忙又抬头朝窗外望去。
兰芝思忖了好一会,终于想起那次在皖河堤上的情景,焦仲卿骑马远远奔来,和卫队长说着什么。
"这家伙,不泼他一碗凉水,下次还会来偷听你弹箜篌呢!"钱氏打断了兰芝的沉思。
"可嫂子也太过份了!"兰芝苦笑一下,又有些奇怪地说:"哎!能扰我箜篌之音,莫非知音者?难道他也懂音乐之妙?"说罢,又一次朝外望去。
这时,焦仲卿骑着马已来到乡间那条宽广笔直的大道上,夕阳轻笼着寂静的村庄,把树梢涂抹得一片金黄,迟归的乌鸦鸣叫着在树上飞来飞去。
焦仲卿沮丧地骑在马上,一副落魄的样子,那碗冷水使他渐渐清醒过来,酒也醒了。
焦仲卿伤感地望着空茫的前面,心里不由得悲哀地叹道:"我以为她是清雅淑女,冰心玉洁,不想她竟爱上高炳臣这样的人?到底抵不住利欲之惑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悲哀呀!可我竟痴痴暗恋,唉,一个小吏竟也痴心妄想!罢,罢!"想到这些,他强忍泪水,痛苦闭上眼睛。
大道尽头,残阳如血。
第二天一大早,焦仲卿、孙少吏埋头在府衙书手房书写公文。
朱仪晃荡着走进来。
"正好,二位都在。"朱仪说。
"嗯?"朱仪走到孙少吏面前,伸出一只手,做出掏钱的手势。
孙少吏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
"哎?拿钱啊!"朱仪瞪大眼,大声说。
孙少吏仍不愣愣看着他,下意识地迟疑地把手伸向袖口。
"哎呀,你这家伙怎么不明白,高主簿要结婚了,礼钱、份子钱啊!"朱仪见他磨磨蹭蹭的,不耐烦地说。
焦仲卿愣了下,扫了朱仪一眼,又埋头写着。
"哦,原来这样。"孙少吏勉强笑了下,不情愿地从口袋里半天掏出一串钱递过去。
朱仪把钱在手里掂了掂。
孙少吏立即明白出朱仪的意思,马上补充道:"不急不急,还有,还有!"说完,又从袖口里掏出一串钱。
"仲卿啊,你啦!"朱仪走到焦仲卿面前,又伸出手。
焦仲卿不想理他,仍埋头写着公文。
"你这家伙怎么没听明白,拿钱啊!"朱仪见焦仲卿不理自己,恼羞成怒地敲了敲桌子。
"没有!"焦仲卿冷冷说。孙少吏有些吃惊地望着仲卿。
"啊,你说什么?"朱仪瞪着仲卿的脸,惊诧地张着嘴,半响才说。
"我说了——没有!"焦仲卿又冷冷地重复说。
"你听明白没有?是高主簿结婚呀,你怎么不贺?"好一会,朱仪怕仲卿没听清楚,又补充道。
"他结婚干我什么?"焦仲卿扫了朱仪一眼,又冷笑道。
朱仪愣住了。
孙少吏也惊住了,担扰地望着焦,替他捏一把汗。
"哎呀,你怎么这样对待主簿大人?"朱仪愣了半天。
"没有就没有!"焦仲卿大声说。
"这家伙怎么啦?"朱仪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道。
孙少吏见朱仪离去,马上走到焦仲卿旁边,紧张地说:"你今儿怎么啦?这份子钱怎么能不出?"
焦仲卿不语,仍忙着活。
"哎呀,我去给你拿钱!"孙少吏深知高的为人,他不想仲卿得罪高炳臣,以后没好日子过,忙焦急地说,抬脚就往外走。
"别别,我就是不想掏这份钱。"焦仲卿一把抓住孙少吏。
"你是在他手底下做事,这样得罪他,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孙少吏生气地说。
焦仲卿没有吭声,仍埋头做自己的事。
"不行,我给你送份子钱去!"孙少吏沉思了片刻,又说。
"孙兄,你若是替我送这份子钱,我可对你不快活啦!这份子钱我是怎么的也不会送的。"焦仲卿正色道。
"真不明白,你今儿怎么啦!"孙少吏望着焦仲卿,眨着眼。
刘母和钱氏在厨房灶旁一边张罗着晚饭,一边俏俏说着话,钱氏把自己的不安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婆婆听。
"这么看,兰芝像是有什么心事?"刘母把洗干净的莱放进盆里,疑惑地看着钱氏说。
"唉,话也少了,饭吃的也少了,箜篌弹出的声音,叫人听了心里总有那么点酸楚楚的!"钱氏一边切莱一边说。
"她会有什么心事?"刘母迷惑地说。
"马上要出嫁的姑娘,虽然有些舍不得家,舍不得父母,可是就要过另一种生活,应该是很幸福的,想到的应该是嫁妆,是那天出门戴的是什么首饰,进洞房穿的是什么衣服呀,可是一点也看不出她关心的样子呢!"钱氏抬头望了望婆婆。
"你做嫂子,瞅空去看看!"听钱氏这样一说,刘母也有些担心起来,是啊!
兰芝越来越沉默了,快要出嫁的大姑娘,怎么不像别的闺女一样喜气洋洋的?
这时侯,焦仲卿又骑着他那匹心爱的老马缓缓来到三岔路口,老马习惯地奔向这一条通往刘家方向的大道。
焦仲卿满腹心事地朝这边张望,玟瑰色的光晕在道路两边扩散弥漫,夕阳照着垂荫弯曲的大树,把黄色的光斑打在他抑郁苍白的脸上。他一动不动地伫立了好一会,眼神茫然地望着刘家这边,终于一抖缰绳,驶向与往日不同的另一条道。
兰芝隐约地听到有马蹄声,忙下意识地向外望去。
大道空空如也,一片寂静。
夜里,兰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所有发生的这一切都让她感到迷惘;扑朔迷离的弹琴人,神秘莫测的听琴人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困惑迷惘。直到天亮,她索性披衣下床,走到织房。
单调的织机声从织房传出,兰芝茫然地织着锦,手机械地在织机上动着。
这时,钱氏拿着还带着绷架的绣花枕头进来,说:"兰芝,你看看嫂子给你绣了一对枕头,行不行?"
"行,嫂子绣的枕头哪能不行?"兰芝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依然"咔嚓""咔嚓"地织着锦。
"是对鸳鸯呢!"钱氏笑道。
兰芝头也不抬地仍在织锦。
"见嫂子绣的不好,你是不喜欢哟,看都不看!"钱氏瞟了她一眼,装作生气的样子故意说。
"嫂嫂绣的枕头,哪有不喜欢呢!"兰芝终于停住织机,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然后接过钱氏手上的绣绷,装着绕有兴致的看着。
"嫂子是笨人,绣的不好。好不好,你都不要介意,这是嫂子的心意。"
"好着呢,你看这荷花、这花瓣,绣得都水灵灵的。"兰芝笑道。
"喜欢就好。哎,这日子也很快临近了,你咋一点不着急呢,像没事似的?我和娘都替你着急呢!"钱氏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这不很好?"兰芝微微垂下头。
"你这说哪儿话?那天出门,头上戴什么样的首饰,进洞房穿什么样的新衣,脚上穿什么样的新鞋?这些都要准备。娘都问几次了。"见兰芝无所谓的样子,钱氏吃惊地说。
兰芝没有吭声。
"这不同那天新姑爷上门,穿着随便点没什么,可这是出嫁,女人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大喜事!"钱氏认真地说。
兰芝似乎嫂子的话震慑了,半响,她拉下了织绳子,织机发出一声单调的声响,又懒洋洋地停下来。
钱氏疑惑不安地打量着兰芝,总觉得兰芝有什么心事一直瞒着一样。
兰芝抬头茫然地望着前面。
"兰芝,你心里是不是搁着什么事吧?"钱氏终于鼓起勇气小心地问。
兰芝轻轻地叹了口气,又缄口不语。
"有什么心事也不能跟嫂子说?"钱氏紧紧盯着兰芝,追问道。
一阵短暂的沉默。
"到底什么心事?"钱氏又紧紧追问道。
"我一直怀疑高主簿是不是那天弹琴的人?"兰芝犹豫了一会,坦诚地说。
"啊?"钱氏吃惊地张大了嘴,说:"你怀疑新姑爷?!"
"听那天琴声,和高主簿后来的谈举止,真是判若两人。"兰芝把盘据在心头已久的疑惑说了出来。
"这不会吧,你不是和你哥哥都亲眼见到他弹完琴从酒楼里出来的吗?"钱氏小心地说。
"唉,我也弄不明白!"兰芝疑惑地叹道。
第二天一早,一乘华丽的四人抬的轿子晃晃悠悠地向焦家来走来。一会,四个精壮的汉子稳稳地把轿子停放在焦家门口,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好奇,都纷纷围过来观看,左右邻舍好奇地指指点点,议论着轿子和轿子的主人。
"哎呀,这是谁家的轿子?"
"乖乖隆冬,太守大人平日也只坐四乘的轿子呢?"
"焦家来了什么人啦?"
焦母在客厅听到外面的喧闹声,急忙向外望去,脸上露出惊讶不安的神色。
"让让,这是上我们焦家的呢!"焦家姑母挤进人群得意地炫耀着说。
姑母走到轿旁看了看轿帘,想掀开,思忖了一会,便急急朝焦家屋里走去。
这时,轿帘徐徐掀开,打扮得雍容华贵的秦夫人缓缓从轿内走出来,围观的人流惊诧地看着珠光宝气的秦夫人。
秦夫人小心撩着长裙,款款向焦家走去,屋内姑母跟焦母简单地说着什么。
"哎哟,他姑母你也不早说,一点也没准备呢!"焦母恍悟过来,埋怨道,她手足无措地拍拍上衣,见秦夫人已笑呤呤地走过来,便急忙起身和姑母迎上去。
"哪晓得秦夫人要来,一点也没有收拾,真是太不好意思!"焦母笑道。
"姑母和仲卿都去过秦家,我也理应来看看吧!"秦夫人矜持地说。
"寒舍!快、快,屋里请!"焦母受宠若惊地忙说。
"夫人一来,就不是寒舍,蓬荜生辉了!"姑母很会说话,几个人向屋里走去。
刘母早早爬起来就进了厨房,她仔细地把莱洗干净,然后缓缓切着菜。在一边升火做饭的钱氏见婆婆进来,犹豫了片刻,便又把兰芝的事对婆婆讲了。刘母吃惊地停下菜刀,侧头对钱氏说:"怎么会这样呢?"
"兰芝一直担忧!"钱氏。
"唉,这都什么时候啦?"刘母不安地说,想了想,放下菜刀,往织房走去。
兰芝见娘进来,忙让坐,刘母坐下来帮兰芝绕着丝线,一边和兰芝说话。
"兰芝啊,你是娘身上的一块肉,娘十月怀胎才把你生下来,唉,你也快要出嫁了,这块肉也得割下来,娘是非常心痛。"刘母望了望兰芝,欲言又止地说。
"娘的养育之恩女儿哪能忘,但不晓得女儿离开娘,前面是幸福还是陷坑呢?"兰芝心思重重地看着母亲说。
"你千万不要觉得母亲是要把你推到陷坑里?"刘母吃惊地说。
"女儿哪是这个意思,可女儿总感觉到不对,那个高主簿不像是弹琴的人。"兰芝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母亲说。
"这门婚事,刘家也允了,你怎么动摇呢?即便高主簿不是那个弹琴的人,可他也是个读书的人。那天老爷见了,也觉得他不错呢!"刘母不安地嗔怪道。
兰芝沉默不语。
"兰芝啊,事到如今,凡事要想开些,该认的要认了!"刘母绝决地说。
兰芝还是不语。
"日子越来越近了,你的喜服都还没有准备,也抓紧准备了。"刘母催促道。说完,叹了口气,一会就走出了织房。
兰芝再也无心织锦,心事重重地坐在闺房地上,胳肢顶着膝盖,两手撑着额头,眉头深琐。这时候,阳光从窗外探进来,光柱柔和地投在她身上,良久,兰芝抬起头,目光落在桌上的箜篌上,兰芝起身,向桌旁走去,兰芝抚弄箜篌,目光忧伤地投向窗外,窗外,秋意正浓,枯黄的落叶无声无息地离开树身,独自飘零而去,眼前的破败景象更平添了兰芝心头一直笼罩的疑惑。
兰芝郁郁地走到菊园,寒秋的菊花渐已枯萎,秋风萧瑟,园旁的竹林落下片片竹叶。
啊!是深秋了!可是,魂牵梦萦的那个人究竟在哪里啊!成婚的日子在慢慢逼近,眼见深秋就要过去,一腔无所凭寄的相思怎禁得从秋流到夏?兰芝恍恍惚惚地凝视着远处,突然,箜篌和琴声相互交应地响起,满天雀鸟在柔和的阳光里飞翔着,翩翩起舞。
兰芝回过头,才发现刚才的那一幕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一切又归于寂静,死一般地寂静。
兰芝忧伤地望着枯萎的菊花。一滴苍凉的泪水从她有些憔悴的腮帮滚落。
这会儿,焦仲卿、赵子陵已坐在一家小酒楼里。焦仲卿叫了几碟小菜,二人面对面坐着。
焦仲卿拿起杯子,一口喝完酒,然后重重地放下空杯,气愤地说:"他高主簿是个什么东西,酒囊饭袋,男盗女娼之辈!"
赵子陵无言地给焦仲卿杯里斟了点酒,又给自己的杯子倒上。
"真不明白刘兰芝怎么爱上这样的家伙?"焦仲卿摇着头,喘着粗气说。微微有些醉意的赵子陵眯着眼睛看着焦仲卿。
"我从兰芝的箜篌弦音之中,本以为她如深谷幽兰,品行高雅的淑女,不想她也是流俗之辈!"焦仲卿愤愤地说,心里对刘兰芝一肚子的愤懑。
"仲卿兄,所以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去倾慕她!趁早死了那个念头。"赵子陵笑道,安慰说。
"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倒也罢,倒也罢。"焦仲卿喝了一口酒,只觉得火灼似的难受,他深深叹口气,唉!是否应该为那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说声道别了吧。
焦仲卿和赵子陵各怀心思默默地喝着闷酒。
"酒,给我倒酒!"焦仲卿伸出空杯,醉眼迷朦地说。
"仲卿,你不能再喝了!"赵子陵挡开酒杯。
"你别管,你让我喝。"
赵子陵无奈,只得又给他斟上。
"看来你还是忘不掉刘兰芝!"赵子陵放下酒壶,摇着头。
"我是想把她忘掉,可、可是一闭眼,还是出现了她,耳朵里听到的还是她弹的箜篌的声音。"焦仲卿忧郁地说。他的眼睛泛红,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更深的痛苦。
"仲卿,叫我看,你说的那个刘兰芝也是个攀高枝、重富贵的人。"赵子陵直爽地说。
"攀高枝、重富贵?"焦仲卿喃喃道又摇摇头,说:"不,兰芝不像是这种人!"
"他高炳臣不就是有钱有势吗?"赵子陵盯着焦说。
"可兰芝不会是这样。"焦仲卿迟疑了一下,心里充满矛盾地说。
"她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可爱?令人生厌,你还是把她忘掉,彻底忘掉?"赵子陵果决地说。
见好友这样说自己心爱的女人,焦仲卿一脸不悦地瞅着赵子陵说:"你不能这样说她,怎么能用这样的话说她?"
"不,她就是可恶,就像古代的妲己、褒姒,徒有一张漂亮的外壳"赵子陵依然率性地说。
焦仲卿恼火地一把抓住赵子陵的衣襟,摇晃着,歇斯底里的吼道:"你这家伙真是可恶之极,竟把她说成这样!"
店掌柜闻声跑来,惊慌地说:"两位客官,别、别打"
"没有你的事!"赵子陵对掌柜说罢,轻轻扒开焦仲卿的手。
焦仲卿重新瘫坐在椅上,痛苦地抱着头。
"你这家伙,真是拿你没有办法!"赵子陵怜惜地看着好友,无奈地摇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从小酒楼出来,这时侯,一轮明月如出壳的雏鸡,带着血色升起,大地一片橙黄。赵子陵扶着喝醉了的焦仲在乡野的道上踉踉跄跄地朝焦家方向走去。好一会,赵子陵才吃力架着焦仲卿慢慢挪到门口,赵子陵急忙敲门。门"吱扭"一声打开,焦母吃惊地望着喝醉了的焦仲卿。焦母二话没说,赶紧和赵子陵把仲卿扶到仲卿卧房。
"仲卿怎么了?"焦母焦虑地说,一边和赵子陵一起把焦仲卿轻轻地扶到床上。
"没事,他多喝了几杯酒!"赵子陵忙安慰焦母说。
"没、没有多喝"焦仲卿摆着手。
"还没有多喝,都这样了?"焦母心痛地看着儿子,又回头看着赵子陵,皱着眉头不悦地说:"他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噢,他心里有些不愉快,就多喝了一点酒!"赵子陵望着焦母说。
"啊!在衙门里出了什么事?"焦母一惊。
"伯母,衙门里什么事也没有!"赵子陵笑了笑。
"那,那他有什么不愉快的事?"焦母疑惑地看着赵子陵说。这时,香草拿着书出来,惊呼道:"哎呀,先生原来是和哥哥喝酒去了,怪得今天没有教我的字。"
"不早啦,让先生早点休息吧!"焦母责怪地看了看香草。
"香草,改日再教你!"赵子陵微笑着对香草说。然后又向焦仲卿,说:"仲卿,好好休息吧!"
"不,你、你别走,我们俩还要喝酒。"焦仲卿依然醉眼迷朦地叫嚷着。边说边强撑着身子爬起来。
赵子陵忙扶焦仲卿重新躺好,悄悄向焦母示意离去。
"醉成这样,还要喝酒!"焦母心疼地摇着头,一边给焦仲卿掖着被子,一边回头对香草说:"快去给你哥哥烧点醒酒汤。"
"子陵、子陵兄,拿、拿酒啊!"焦仲卿仍大声叫着。
"从来没有见你喝过这么多酒,到底遇上什么不愉快的事?"焦母叹道。
"没、没有,我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什么都、都愉快!"
"没有不愉快就好。今天秦家夫人还特地坐着大轿子来了,人家那么看重你,你要是早点回来,还能见到秦家母亲!"焦母高兴地说。
"啊,人家那是大、大门楼,高、高门槛啊!"焦仲卿舌头打卷,含糊不清地说。
"高门槛、大门楼有什么不好?你看看那乘大轿子抬来,引得许多人围着我们家看!"焦母满心欢喜地说。
"好、好,高门槛、大门楼好,攀高枝好!"焦仲卿说着呓语。
"嗯?你这么说就对了!"焦母惊喜道。
这时,香草端来醒酒汤,焦母接过醒酒汤,走到床边,焦仲卿已发出酣声。
"看来酒喝多了也还能明白人!"焦母爱怜地看着己沉睡过去的儿子,自言自语地说。
"酒喝多了也能明白人?"香草不解地望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