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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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春节,我都是和袜子待在家里过的,我关掉手机,打开电视,和袜子守看春晚。我们没有被饿死的原因,是因为当时灯火收了好些客户抵押的方便面、矿泉水甚至火腿肠,我给大家分了一些,杜丘把他那部分一直堆在阳台上。我突然想起大部分都在刘熊猫那里,哪天一定要回来。

    破五之后,我实在受不了天天方便面、火腿肠,就带着袜子回了一趟家乡。

    我实在受不了我妈的唠叨,我妈有这样一种说话的本事,她可以从任何一件事情开始,最后一定可以绕回我爸结尾,比如她看到电视上播放嫦娥号升空,就会谈到嫦娥,谈到嫦娥就会谈到月亮,谈到月亮自然就会谈到“月光救命曲”然后是我爸怎么对不起她如果你觉得嫦娥号这开头还有点靠,那我再举个不太靠的开头,比如过年看春晚,我妈看到春晚自然就会谈起赵本山,谈起赵本山自然就会谈起卖拐,变起卖拐自然就会谈起拐卖,然后就说她这辈子就是被我爸拐卖了,她年轻时那叫如花似玉,就是被我爸酒后乱性占有了我信任我妈,但对她年轻时如花似玉这个说法表示怀疑。

    其他开头的例子,比如包子、报纸、路边跑过去一条狗,走过去一个漂亮姑娘。总之,我妈的话头像个热敏导弹,而我爸是热敏源,我妈无论怎么绕,最后都会绕到我爸那儿去,准确命中,绝不留情。

    当然我最受不了的还是她的飞鞋,去年春节我只给了她一千块就让她狂追一公里又四飞鞋,今年我一文不名,她那样子就可以开家鞋店了。飞完鞋后,我妈再次对我的寻人事业表示不屑,正如她对我爸的音乐梦想的不屑,她觉得父子俩简直不可理喻,她第n次地说,你爸成天在后院对着月光拉啊拉,那月光有什么可拉的,还“月光救命曲”最后还是没救了自己的命我就打断,是月光奏鸣曲。

    我妈就又想扔飞鞋,忍住,第n+1次地说“月光救命曲”还罢了,还把那些豆芽瓣瓣用五根线串起来,吃又吃不得,看又看不懂,稀罕得和命根子一样锁在木匣子,还说这是他的梦想,哪天我一定要把他的梦想拿去卖了,匣子木料不错还值一点钱,哎,那匣子你放哪儿了?

    那匣子就在我这儿,我永远记得我爸临死前交到我手上,他说这是我的梦想,现在交给你了,以后不要待在农村了,你一定要进城去,那才是你应该待着的地方。我知道我爸一辈子都想离开我们村,虽然那是他出生的地方。我爸还想多说些什么,可是一口气上不来,就走了,走的时候眼睛久久没有闭上。我知道他心愿未了。

    其实我更爱我爸一些,我喜欢看他拉琴的样子,他拉琴时腰背挺拔,脖子歪歪很帅气,他教会我最珍贵的道理就是,人一生都在寻找,有时候找对了,有时候找错了,有时候连找对还是找错都不知道,可一定要坚持寻找,这就是幸福他有很高的音乐天赋,他是月光奏鸣曲,我才是“月光救命曲”

    我在家里只待了半天就走了,偷了我妈几百块钱,我妈跟着我追了十几飞鞋后没再追了,嗖的一声,落在我脚下一块东西,我妈在后面喊,带块腊肉回去吃我来到我奶和我爸的墓前,那是我最阔的时候修的,现在我居然穷得又开始偷我妈的钱,我突然觉得很想笑,我奶这个弹琵琶的嫁给了弹棉花的,我爸这个拉小提琴的娶了我妈这个扔飞鞋的,而我是匪,竟和一个警察混在一起,我家祖辈三代的情感绝对太有风格了。

    回首瞻仰了一下我奶我爸的墓碑,觉得他俩好亲切,特别是我奶,看上去好漂亮,像哪个美女,一时也想不起来。

    我揣着偷来的几百块钱流窜回城。卖掉原来的房子后,我把所有的家具全处理掉了,可我记得把那匣子带上,也把那把小提琴带上,这是我爸给我的纪念。我找出这个很少触碰的匣子,紫檀木的一尺见方,据说是以前的首饰盒,上面有一些古色古香的花纹,上面写了些古字,好像是见什么卿如梦之类的酸话,我慢慢打开,里面是一些以前曾见过的发黄的五线谱,找出那章月光奏鸣曲,把琴调好,拉动琴弦,在初六的夜晚,我听见自己少有的琴声

    确实很像月光救命曲。

    袜子也受不了这种拉法,鼻子里发出不满的声音,我有些不高兴,袜子你这狗东西,这是艺术懂不懂。袜子汪汪大叫,表示抗议,我自尊心受伤,放下琴,满屋子追打它。

    有人敲门,我打开,康红。

    她狐疑地看着我和袜子,你俩在搞什么。我说,教狗东西什么叫艺术。说完我又拉了一下,袜子汪汪地大叫逃窜,康红也捂住耳朵说救命,我不方便找康红出气,就跟着袜子追打,它把头钻到床下,只留屁股在外面任我抽打。

    康红乐得直不起腰来,李可乐,你这名字真没有取错,都这样了你还开心得起来,日子过得不错,还有大米饭、腊肉和火腿肠吃,还拉小提琴。

    我说,给你讲个故事:森林里闹大饥荒,众蝙蝠们饿得不行了,有一天一只蝙蝠满嘴鲜血飞回来,蝙蝠们就很羡慕地问,这么饥荒的时候,你小子从哪弄来这么新鲜的血?那蝙蝠想了想,说,跟我来。扭头带着众蝙蝠们飞去,飞啊飞,飞到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它说,就是这里了。众蝙蝠不明就里,它问,看见了吗,这是什么?众蝙蝠答,看见了,是树。它说,对!可老子刚才没看见。

    我对康红说,知道么,我这是自己在喝自己的血,这是穷开心,其实都自杀过好多次,未遂。

    康红紧张起来,丹凤眼瞪着我,说下文。

    我叹口气,那天被城管缴了车挨了打,我生不如死,回家就找了把刀割脉,试了几次下不去手,怕疼;准备吞金自绝,在家里找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要是有钱买金戒指,就不自杀了;我就走啊走,经过府河大桥时,我想了想就往下跳,跳下去觉得一点都不冷,反而软绵绵的,还被弹到半空中很舒坦,听到下面还有人骂,我睁眼一看,原来跳到别人的渔网上了;坏了别人的好事,还没死成,被骂了一顿,我很生气,就买了一瓶农药喝下去,躺床上半天都没发作,却觉得肚子好饿,再看,那其实是一瓶酵母水人生失败到极点时,连自杀都是不能成功的。

    我呵呵笑起来,康红明白我这种人怎可能去自杀,恨恨地说,死了活该,老天爷都烦你,才不收你。

    我脸色诡异,所以我想了一个既不疼又省钱的办法自杀,煤气中毒,等春节后发现我时,已经屁了。康红突然鼻子嗅了嗅,你他妈真的放了煤气要自杀。冲进厨房里,我才想起炉子上正在煮大米饭,和袜子一时表演过头,完全忘了。

    一番折腾后,康红也累了,说我又救了你一次,要不然肯定只有春节后给你收尸了,等过了春节我找城管把你的车要回来,你也要小心点,我还有个案子,先走了。

    *******

    春节已过,生活变得更难,我四处找工作,可一无所获,每天就在街上乱逛,一日逛到天府广场,发现过去作为领袖纪念广场区的这里,已经成为各种娱乐秀商业秀最好的舞台了,瘦身内衣直销,丰胸产品t台秀,冬季服装打折,老年保健品邀约了一帮二三流明星,文艺搭台,企业唱戏,而且还有好多粉丝。

    肚腹正饿,就见前面好多人正在领取盒饭,我顺着香味挤进去一看,原来是在报名参加粉丝团,只要脸上贴上彩色不干胶,挥舞荧光棒,高喊xx我爱你就能每日挣到30元现金,及盒饭两盒。

    负责招人的是一个戴着方眼镜的人,一嘴的京片子,我赶紧问收不收30岁以上的老粉丝,他说收啊怎么不收,我们这个行业现在特别需要上年纪的粉丝,因为这代表诚信代表阅历,那白发苍苍,那一脸皱纹,那骨质增生加腰间盘突出,颤巍巍地走上台献花,最好再和歌星合唱一小段,那才有煽动力。

    赶紧报名,一边填表一边问这次来的哪个明星,方眼镜说其实哪个明星不重要,重要的是到时候你要看我的手势,按明星牌大牌小,我一抬右手,你们就吹口哨,我一抬左手,你们就尖叫,我双手一起抬,你们就挥舞荧光棒痛哭流涕,我要是向前挥拳做出冲刺的样子,你们就拼命向明星冲去,拼命冲

    我问,难道保安不拦我们么。方眼镜见我问得真诚,年纪又稍大,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去教育,你真傻帽,保安当然会拦你们,但早交代好拦十个放一个,你们这边拼命冲,他们那边奋力拦,假拦真放,制造出人仰马翻的架势,这才有现场感,你的明白。我恍然大悟,啪地立正,报告团长,我的明白。

    一会儿就招募了一百多人,关在纪念馆角落一个大房子里训练,训练内容首先是解放天性。我大喜,因为我的天性早在无数次被我妈追打、被老师罚站、被康红折磨中,解放得一塌糊涂,别说尖叫、跺脚、口哨这些小儿科,就连哭,都哭得饱含技术含量。想当年我妈要打我,鞋还没落到身上我就嚎得全村人都听得见,我妈鞋没落下反倒惊住了。其实哭是基本要求,失声痛哭才有技术含量,那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由于呼吸道出现短暂真空就突然失声,然后又猛地爆发当时就吓得身边的粉丝们以为我心脏病发作,差点给我叫救护车。

    方眼镜见我天赋甚好,心中大喜之下就任命我为副队长,还交给我一个花环等会儿冲上去戴在明星颈子上,他说保安知道凡手里拿着指定花环的就是接应。我一时不敢确定,怯生生问接应的意思是不是托儿。方眼镜不高兴,什么托儿,难听,是接应,排球术语,接应二传手你的明白。我咔地立正,我的明白。

    人山人海,彩旗飘飘,尖叫四起,痛哭流涕,那些三流明星们大多我都不认识,好像有个在微服私访电视剧里演过两集的大眼睛姑娘,好像有个早年唱过民谣的而且一辈子也只有这首民谣的歌星,我叫不出名字但看着眼熟,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粉丝团尽情释放。

    首先上台的是一个唱民歌的,我好像有印象,她常常出现在春晚那一大排女声联唱里。我最烦春晚的女声联唱了,其实觉得它很像广东的卤水拼盘,冒充名菜,回回都少不了它,吃完却忘了味道。

    民歌手辣辣辣地唱了半天,可惜群众对卤水拼盘不领情,一时无人喝彩,民歌手唱得好没滋味。

    方眼镜给我一使眼色,我使劲点头,这是展示我才艺的时候到了,只见我几个快步就冲破保安的包围,哈,那些保安真懂事,见我拿着指定花环并不真正阻拦。我冲到台上后,眼看离那女歌手还有五米之远,我一个下跪就哗什么意思,滑翔机的见过没有,我把自己搞得像一辆滑翔机滑了过去,虽然听到牛仔裤膝盖地方呲啦地有些开口,但还是成功把花环送过去。那女歌手正苦于没有气氛,见有勇士居然不惜膝关节受伤行此大礼,感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我坚持跪地不起,还是保安把我抬下去的,其实并不是我坚持不起,而是我没法起来,上了年纪,膝关节不小心就被卡住。饶是这样,下面观众仍给予极其热烈的掌声,早早演出就进入状态。方眼镜使劲给我竖大拇指。

    现在是一个摇滚歌星,披头散发的,神情也较为诡异,要不是抱着把电吉他站在演出台上,晚上走大街上很容易被误解为盲流。

    他唱的什么我一句没听清,反正枪啊炮的觉得很暴力,观众们显然也没有听清,有上年纪的还拼命捂住耳朵,为了向大家说明这是摇滚,这是金属时代的艺术,我带领着我的队员们拼命地砸手中的荧光棒,砸得虎口都震麻了。那摇滚歌星见我们来了情绪,唱着唱着抄起手中的吉他就开始砸,据说这是摇滚歌星的惯例,显得酷,但我有些怀疑其实他的嗓子吼破了,唱不下去才搞这个调调,临时改为行为艺术。

    我们听见咣咣、咣咣咣地,没想到就出状况了,那吉他也不知什么材料做成,任歌星砸了半天都没碎哪怕一小块,可以想象,那场面就有些尴尬,很容易让不明真相的群众以为有盲流在台上搞破坏,而歌星一时气急,居然骂起脏话来,这实在又破坏了和谐社会的道理,台下坐了一些文化局的官员,弄不好演出都会被取缔。

    方眼镜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铁榔头递给我,我健步如飞冲到台上,举起榔头就把吉他砸得稀巴烂,然后和歌星抱头痛哭,他一脸鼻涕泪水还大声对我吼,灵魂啊,死亡啊,毁灭啊。我不禁打了几个寒战。

    得到方眼镜的大力赞扬,特别在我的盒饭里加了大虾,我说这些都不算难的,有勇气就行,其实最具挑战性的是默默地哭。

    现在台上的是一个十年前红过刚刚复出的女歌星,下面的人大多不认识她了,无论她怎么卖力地唱,人们却在下面嗑着瓜子闲聊,那歌星脸色很不好看

    方眼镜有些急,说这老歌星出场费要六万,花了钱就得来点气氛,我顾不上把盒饭吃完,对方眼镜说了声你放心,看我的抄起一张她的照片冲向演出台,保安跟着我在后面追,可是到了台上我既不冲上去拥抱,也不滑跪,而是站在台口,任那三个保安反扭我的胳膊往下拖,我假装痛苦地被反剪着胳膊,努力地昂着头,看着那老歌星,心里默念着,一、二、三秒钟后便泪如雨下,那样子伤心欲绝,我见犹怜,基本上反映出单恋综合征的特征,台下先是愕然,然后爆出一片喝彩。那歌星终于找回当年的感觉,疯狂地在台上喊你们还记得我么,还喜欢我的歌么下面一起说记得,喜欢,再来一个,老歌星返场达两次,大大地找回往日的风光。

    截至到第三天下午,我们共集体痛哭54次,冲上台140人次,成功献花23人次,现场晕厥六人次,把明星弄哭三次方眼镜冲动得很,大声夸我率队有方,留下了我的电话,说哥们以后我组织活动就叫你了,你是我心中粉丝团的偶像,我要给你在北京评奖。

    我大奇,问粉丝还要评奖。

    方眼镜说那是当然,见和我很有缘,私下传授——

    比如说有粉条,这是指坚持三年以上追星史,有一定偏执倾向和制造气氛的能力;比如说有粉肠,就是能够哭得肝肠寸断几欲不生的,由于长期无法按时吃饭有轻微肠胃炎;还有粉扑,专门从人堆里突然越过警戒线扑向明星,这个对身体速度、灵敏程度较高,抗警方和保镖双重击打能力也要强;还有粉刺,就是假装为明星要可以拿出利器搞刺杀,或者自杀,这个需要牺牲精神很大,而且勇于负担治安拘留的责任,目前在国内极其稀缺;当然还有粉笔,就是专门帮明星弄博客的写手,左手吹嘘右手造谣,右手造完谣后左手再辟谣,再造谣再辟谣,由于一个人来完成两件事,部分粉笔近年出现轻度精神分裂,但他们保证了演艺界轰动效应不断,话题不断,咳,著名的粉笔你可能都知道,比如保密哟。

    我问有没有粉饼,方眼镜不屑地说,有粉饼,但那个级别太低,基本是跑来混饭吃的。

    我哦了一声问,那最高级别能评到什么,我能评上么。

    方眼镜凝神,以你的牺牲精神和天赋,我觉得接近最高级别了,最高级别的奖是,快,尖叫,又来了一个

    台上又来了一个。我面向粉丝们赶紧带头尖叫,我并不用看台上,只需看方眼镜的手势,这次他一直没有双手高举,所以我也不用让大家痛哭,我背后台上那个三流明星就开始唱歌,没特点,现在的明星唱歌都是预先录制好了,把走调的、唱呲的音的全用电脑取掉,再加些修饰音,所以就像整容后的千人一面,这是千人一声。

    台上那演员唱着唱着可能觉得气氛还不够热烈,趁音乐间奏的时候就开始说,这次呢,我回到家乡,特别的开心,特别的荣幸,特别的感动我被电刺了一下,觉得耳膜很痛,听她还在说我想念我的家乡,所以希望大家能喜欢这首青青河边草,也记住我青青

    被一道雷电,从天空穿过头顶,经过脊梁,把脚钉在?上,我愣在那里不动,一动不能动了。是青青,那个让我心里刺痛的青青。方眼镜着急地做手势让我赶紧尖叫,我赶紧张嘴,可我想尖叫时却觉得嗓子里有个硬硬的东西堵住,根本发不出声来,我啊啊了半天也叫不出声,方眼镜冲过来推了我一把说你疯了吗,快点。我被他一推之下清醒过来,赶紧尖叫,再尖叫,台下跟着我爆发出一阵尖叫,我努力转过身去,只见青青一身华服,头上戴着水晶头饰,漂亮得像个仙女,她唱着唱着还向台下献了一个飞吻,我觉得那个吻就是抛向我的,所以我声嘶力竭地尖叫,分贝超过了一架飞机起飞。

    方眼镜看着我大觉欣慰,在旁边大声鼓励,你是一个出色的粉条,一个粉扑,一个粉刺我被他深深鼓舞,睁大眼睛盯着台上的青青,我双手高举尖叫,叫着叫着,我觉得脸上有些湿了,方眼镜虽然高兴我的倾情投入,但也奇怪我有点夸张,因为他并没有做手势让我失声痛哭。我不管,我就是要哭,我就是要让眼泪尽情地流下来,聚光灯下的青青根本看不清黑压压台下有个脸画得乱七八糟的家伙就是我,还向我挥了挥手,我跳起来,就像是被那只手勾走了魂,抓起身边的花环就冲上台去,旁边几个粉丝见势也跟着我冲过去,方眼镜哎哎大叫想拦住我们也没拦住,粉丝们还以为他是假戏真做,也不理会他。

    一个保安被我们冲倒在地,三个保安也没拦住我们,又上来七八个保安,可是我们全疯了,尤其是我,赤红着双眼,就像是橄榄球的跑锋抱着球横冲直撞,不对,就像炸碉堡的黄继光,完全把生命置之度外,义无返顾继续冲,这天的保安来得特别多,还有一些公安,可他们都拦不住我,有些保安想扑倒我可都被我灵巧地闪开,我幻觉跨过铁丝网,跳过战壕,又越过了高山,旁边的一些人们开始为我加油,给我鼓掌,快了,快到台上了,快冲啊我撞翻一个保安,爬上台子,脚后跟又被人往回拉,其他几个冲过来的粉丝迅速营救了我,我终于冲上台去,把缤纷的花环送到青青手上,跪倒在地上,仰望着她,满脸分不清汗还是泪水。

    青青微微一笑,用话筒说我好感动哟,谢谢这位粉丝给我的支持,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的我大叫一声青青,我爱你。

    青青看着我,愣住了。

    我又大叫一声,我爱你。

    青青使劲捂住了嘴巴,久久不能出声。台下的人们使劲尖叫,鼓掌。

    这时几个保安冲上来了,反剪着我的手就往台下拖,台下的粉丝们气氛更加热烈,纷纷尖叫、跺脚,扔着荧光棒,我一边被倒拖着一边喊,我爱你,青青,我爱你,鞋也踢飞了一只,脚还凭空挣扎着。依稀听青青在话筒里说了一声,这位粉丝让我好感动呵。

    方眼镜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他冲过来说没想到你的表演天赋这么高,虽然台上这位不值得这么高的待遇,但是你太强了,下次张莹莹的演唱会我一定把你带着,快,快去喝点水,今天你真是辛苦了。

    人潮退去,浑身疲软,我面对着一大盒带有大虾的盒饭无法下咽,方眼镜拍拍我的肩膀说理解,在这么短时间里爆发出这么强的能量,身体肯定会吃不消的,哥们,你知道么,刚才有三个明星,我说的是真正的明星的经纪人给我打来电话了,说下次她们的演唱会发布会指定要你了,你火了,你红了,要是给你评奖我都不知道该什么级别好,粉扑,不够,粉刺,不对,粉饼,太傻,也不可能是粉刷

    我盯着空空的舞台,说我的级别是,粉身碎骨。

    我没有吃一口饭,也没有领那30块钱劳务费,就走了。方眼镜在后面哎哎大叫,哥们你怎么回事,也别太入戏啊。

    *******

    我肚子饿了,又。

    其实也不能用这个又字,因为这段时间就未曾饱过。自失业以后,我的就餐变得灵活机动,不知下一餐什么时候吃,吃什么,能不能吃饱就餐地点通常也会是菜市场、糖酒会、糕点促销会、小食品批发市场等人群集散地。

    我适应能力还是较强,自失业后,就摆正心态放下身段,还总结出具有技术含量的20字方针:电话不离手,钱包要外露,一次别吃够,吃了赶紧走。这实在是斗智斗勇,可以给大家小小地介绍一下。

    比如说电话不离手——

    早上九点刚过,我就穿戴整齐,还拎个网兜。穿戴整齐是为了不让别人看不起我,拎网兜是显得更专业。我一走进菜市场熟食品区就一直在打手机,喂,齐经理,那八万的价报得太高了,我这只是一居室,你咋个就报两居的价格,必须打折呗儿的一声,什么声音,吃了两颗花生。

    扭头问小贩,多少钱一斤。

    小贩说干货三元,油炒的五元。我大惊,三元?太贵了,打个七折。

    又呗儿,又和那头的装修公司侃起价来。不好意思,刚才说的七折是花生,不是装修,齐经理咱们是老熟人啊,我老婆说怎么也得八折,说老婆,老婆就真来了,别挂,转接一个

    小丽吗,我在哪儿,我在菜市场给你买最喜欢吃的卤猪脚。哎卤猪脚多少钱一斤,切一点我尝尝味道吭哧一口,转头又小丽呀,我发誓,要撒谎的话我就变成这只卤猪脚,啥子,我连卤猪脚都赶不上,我就那么不堪么,当初你嫁给我时不是夸我很帅么吭哧又是一口,小丽啊,刚才真是齐经理,不信回家你查我手机通话记录,啊,卤猪脚味道如何,我再尝尝哈吭哧又尝一口,哎呀你这卤猪脚太咸了,我老婆说,吃咸了皮肤会变老的。

    继续打电话,继续走向卤排骨店、鹅肠店、泡椒鸡脚摊。半小时后,我吃了个大半饱,咸的吃太多了,很想喝水,可惜卖水的摊店不让先品尝,这个又不好意思让他们改进。

    电话不离手,不止在菜市场,在其他一些地点,比如说小食品促销会也可以耍一耍,屡试不爽,但早餐的包子店、油条店不行,你打着电话啃人一口油条就走,会被打的。好的各位同学,下面我们进入另一个环节。

    钱包要外露——

    其实上一个环节我们已经有所涉猎,只不过还不够夸张。下午,我换了另一家较远的菜市场,把一居室装修换成钢材。啊,王总,四万块一吨我是不会出手的,现在钢材涨价了,你才要一百吨,要是你进三百吨我可以考虑给你打个九五折,那天我出手五百吨,打的才是九八折听到没有,我是做钢材的,三百吨就是一千多万,吃你半根腌排骨有什么不得了嘛,腌排骨事小,耽搁了做大生意你负得起责任吗,钢材啊。

    钱包要外露,所以我把钱夹子放到上衣口袋里,其实除了面上有张一百元的,其他都是零钞,中间还塞了不少纸片。当然,有时候我也会换到一个柿饼摊前,如果觉得在柿饼摊说钢材可能会显得夸张,就换成水泥,在大枣贩前,换成了土石方,在樱桃摊,换成了河沙。

    我来到了糖酒会上,来到小食品市场,进不进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钱,有钱底气就会足,随便怀疑对方产品质量,怀疑对方合作诚意,怀疑对方的人品和长相,对方一心虚,我拎一瓶啤酒走,吃吃杏仁桃酥,想必他也不好意思跟我计较

    所以进入下一个环节,一次别吃够——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现在无论菜市场小贩还是批发市场的老板,都很精。那天我在糖酒会上就看到一个瓜货,不仅所有的品种都尝遍了,还叭叽嘴巴,那副吃相就招人怀疑,最后被保安赶出去了。差点连累我,同行中也有败类。

    中医讲究少食多餐,真有道理,我怀疑最早提出这理论的不是从养生角度,而是从逃跑角度,因为古时候医生也不像现在这么黑了心收红包,较穷,难免有时候揭不开锅,就干点和我一样蹭吃蹭喝的营生。

    吃了赶紧走——

    不管吃什么,好不好吃,差不多了就得迅速离开现场,我每次都遵守短平快战术,时间拖长了碰到熟人容易出意外。

    比如这天,咦,有人家在结婚,还在摆婚宴。

    我赶紧跑边上文具店买了一个红信封,从地上捡了张晚报叠好塞了进去。不要说冒充红包这么难听的话,礼轻人情重,新郎新娘也需要关心时政新闻。

    看来这家人缘不错,来宾很多,很方便我混在人群中胡乱把红包一塞,就进入餐厅找个角落坐下,反正一时他们也不好意思拆开来看。坐下来我就开始大吃特吃。

    想不到新郎新娘这么快就来敬酒了,刚才没看清地形,这一桌离主桌太近,不过没关系,我大大方方站起来,熟络地和他俩开起玩笑。咳小雷,晚上要注意身体哈,小沈也要注意心疼老公哈,黑眼圈都出来了这个我倒不怕,因为玩笑开得越大越不会被人怀疑,新郎会以为是新娘家的客人,新娘会以为我是新郎的老同学,至于新郎新娘姓名,则是从大厅指示牌上看到的。

    吃得半饱,稍许遗憾走向出口,想想那个泡椒凤爪味道实在难舍,就违反了一惯的规矩,踱回来拿起筷子又开始吃。有人就拍着我的肩膀说,可乐,你也来了啊——蔡婆婆,当初被毕敬忽悠着去找了大表哥引起无数麻烦的蔡婆婆。我讪笑着站起来,说看看同学,蔡婆婆惊讶地问,你是小雷的同学还是小沈的同学,我咋没听他俩说起过你呢。我赶紧说小雷的同学,初中同过学。此时蔡婆婆儿子和儿媳又过来一轮敬酒,蔡婆婆就说,儿子,可乐来看你了,咋你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和可乐以前还认识的小雷看着我目瞪口呆,你,你是

    我赶紧拍着小雷的肩膀,哎呀你现在真是比过去胖了,还记得初三时我俩去河里摸泥鳅的事吗,那次你可真是厉害小雷怔怔地说,初三我是在新疆读的书,那里没有泥鳅。我干咳了一声,我说的是,是泥鳅鱼,你不记得么一种长得很像泥鳅的鱼,是鱼,但属于泥鳅科,那么长,那么窄,游起来刷刷的,像闪电小雷估计也是喝多了,或者根本不想在婚宴上和我探讨关于泥鳅和泥鳅鱼的分科这么专业的问题,点头应付着,对对对。

    我就说,你不记得我么,当时你才这么高,而我,才这么高,你应该还记得那天,我们全班是去那个什么地方了吗,后来我对你就说不如大家去那个什么吧,而你说与其那个什么不如那个什么,后来全班一致同意了去那个什么了嘛啊,哈,想起来了吧?

    小雷目光呆滞地说,对,那天确实是什么那什么了。

    赶紧假装拿起手机,啊,我马上回来处理,先稳住客户,少于一百万不能签。然后与蔡婆婆全家挥手告别。

    别说蹭这个字,难听,我这叫品尝,其实时常我也会掏出两三块钱意思一下的,免得引起摊主怀疑,说我是蹭吃蹭喝。

    可是这一行还是越来越难做了,糖酒会是季节性的,糕点促销会不是经常搞,而且大家已注意到我,有次我刚走到花生摊前,还没问价,大姐就直接说不卖,市场管理员也提醒我,这里不卖钢材,甚至小食品批发市场的店主见我也秋风黑脸,大声说,注意,他又来了啊。咳,那么大声做啥子,一点都不避免噪声环保,素质,小食品摊也要讲究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