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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的眼眶红红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尽管他脸色臭得吓人,她却还是忍不住被他那张连生气都很好看的脸蛋给吸引住视线。
这样挨在他身边坐著已经一个时辰了,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当然乖乖地继续陪在他身边。只是,平常总是耐不住半刻沉默的他,今天却一反常态,已经好半天没说话了。昨晚半夜偷爬起来学熬粥,此刻她好想睡,好困好困啊现在这么安静,他温热的身子又这么好靠,就让她偷偷睡一下吧
唔,有水滴下雨了?小女孩睁开了睡意蒙-的眼,发现自己从原本靠著他的肩膀小歇,变成现在整颗头滑到他胸前,最后干脆趴在他腿上大睡起来。她没听见他恼火又尴尬的吼声,却感觉到脸上有几滴凉凉的水珠子,巧巧地滑落到她唇边,她好奇地启唇舔了舔是咸的啊。她仰著脸看他垂著的长长睫毛,发现水珠子是从他那双桃花眼里落下来的,她知道那是什么,娘说如果一个人很伤心或是很痛苦,眼里就会有水珠子落下。她不常哭,姊姊比较常,每次姊姊哭,娘就会抱著她、轻拍她的背,嘴里哄著“乖,不哭、不哭”然后亲亲她的脸颊。像是一种法术似的,只要娘这么做,姊姊通常马上就不再哭了
男孩伸手抹去了泪水,连带把脑海里爹醉得不省人事的景象给抹掉。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可得争气点
“啊--”颊边忽然传来软软凉凉的触感,男孩愣住,看着不知何时睡醒了的小女孩硬生生在他颊畔落下重重一吻!不管他脸上瞬间窜烧起的火红,她又把小身子埋进他怀里,大展双臂抱住他,一手轻轻拍著他的背,嘴里像是在轻哄:“不哭、不哭,乖--”
“你--你干什么你?”
“你哭了,我哄你。哄完了就不伤心、不难过。这是娘说的。”
他僵硬著身子想推开她,但不可否认的,这样亲密的拥抱实在很舒服,而自从娘过世后,他很久没被人拥抱过了尤其是她又软又凉的小身子紧窝在自己怀里,他竟有些舍不得放?
“我--我是男人!你是没出阁的小姑娘!若让别人看见你这样抱著我,我就得--”他就得负责了!
“你为什么伤心?”小女孩自顾自地继续拍著他的背,显然没在听他的吼叫。“你每次来吃粥,眼睛老是红通通的,你很爱哭呢。”
男孩脸上的火红降了温,口气跟著变冷。“如果你爹跟我爹一样,整天只知道喝酒赌博,完全不顾儿子,你会不会伤心难过?会不会哭?”
小女孩偏头,认真想了好久。“会。可是你爹为什么整天喝酒赌博,不顾你?”
小女孩的轻拍没停过,男孩发现这样缓慢的拍打竟渐渐平缓了他的激动。好奇怪,她明明比他小,却这样照顾他?
“自从娘过世,爹就整天赌博喝酒,王总管叫我别生他的气,因为他对于我娘的死感到非常愧疚,才会这样藉酒消愁。”男孩愈说愈小声,几乎是喃在嘴里。“如果爹不要整天为了宛在轩忙得天昏地暗,他就不会没察觉娘的病重,就不会当娘躺在床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却远在京城谈生意,甚至赶不及回来见娘最后一面你知道吗?我如果将来娶了妻,绝对不要像我爹那样,只顾赚钱,不顾家里!”
小女孩听得很专心,似懂非懂地又将他抱紧了些。“我知道了,你别难过,我拍拍,不哭。”话说完,又是一个亲吻撞在他湿热的颊上。
男孩的脸又开始发热,想要斥喝她不懂男女之防,毁了自己清白,却又私心地不想推开她。她年纪小,自然不懂,但他可是已经十五岁的男儿啊,这样--算不算占尽了她的便宜?尽管良心有点过不去,眼见四下无人,姑且容他自私一下吧轻轻举起手臂环住她的腰,有种温柔的念头飘进了他的脑海,跟著很快地冲出了口:“干脆你嫁我吧?”
小女孩停了拍打,又一偏头,想了好久。“你要玩嫁新娘的游戏?”
“不是!我是说以后!”男孩有点恼火,是气她什么也不懂,也气自己的脸红心跳。“以后你长大了,你嫁我,我会很照顾你,不会像我爹那样。而且我还可以接你娘一起同住,你说多好?”也许他该为这两个吻跟拥抱负责,他向来敢作敢当、负责任的!“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心里也喜欢我的话--咳,我满喜欢你的,虽然你人又笨、动作又慢,可是--所以,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那不妨咱们将来就--”什么叫做语无伦次,他今天总算懂了。“咳,所以,你喜欢我吗?”
“喜欢。”小女孩说得大方,苍白的脸上有笑花。“如果你脾气好点,更喜欢。”
男孩睁著桃花眼瞪她,颊上的红只怕连山边的晚霞都比不上。他伸手摸了摸脖子上挂著的蝴蝶扣,心跳乱了节奏。“好那咱们说定了。等你长大,我就娶你,还要送你一个宝贝,你可别忘了。”
你可别忘了
悠悠转醒,梦里的人影也模糊散去。她睁开眼,感觉心里有抹极淡的甜,是很熟悉的感觉。这是多久以前的记忆啊,它明明跟著她这十年来所有其它的记忆一起被锁起来了,怎么现在又自己解了封印,偷溜进她的梦里?而且这种情形愈来愈严重,就在她回来苏州遇上的第一个春天开始
起身梳洗,她推开窗,远远看见花园里的芍药丛开得极美,蝶影翩翩,晨光洒落在朱栏玉砌上,恍如镀金,这景象浮华到了难分虚实的程度。她怔怔地看着,却不像在欣赏,呆滞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她忘记了,好像有十年了呀春风又绿江南岸,而她终于又回来这个地方。
远远地,像是有好几双仓卒的脚步朝她的小屋跑来?没多久,丫头阿容的大嗓门第一个冲进她屋里!“小傻!当家的吩咐,要你从今儿起别去服侍碧水姐了。”
她一听,呆傻的脸上更添疑惑:“那--谁去?我又去哪?”
“当家的说以后派小芙蓉去服侍碧水姐,要你搬到‘东阁楼’去住。”
跟在后头冲进她屋里的是“蜜玉园”的当家花魁碧水,她欢喜地跑来拉住小傻的手,满脸是笑。“恭喜恭喜,当家的终于肯让你当蜜玉园的姑娘了,再不用窝在厨房里当打杂丫头,又辛苦、赚得又少,你瞧你这手啊,真是可惜了,多少伤疤!”
小傻听著,缓慢地低头看自己的手,苍白的肌肤上有著不少被热水热油烫伤的丑疤。这是她在厨房日夜忙碌的痕迹,她向来不在意。她扬起笑脸,傻气十足。“碧水姐,我做了鱼云粥给你当早饭,我去端。”
“哎呀!疯疯痴痴的又笑什么呢?粥等下叫小芙蓉替我端就好了,不用你费心。你乖乖地在这儿等当家的来给你挂玉坠子。”碧水掏出脖子上挂著的一块玉坠,上头刻了个“蜜”字,是蜜玉园所属妓女的标记。“喏,只要当家的肯在你脖子上套上这块玉,让你当姑娘,赚得可就多了,是你现在工钱的好几倍呢!”
小傻脸色微变,更努力摆出痴呆的傻笑,摇著头。“我不当姑娘,只当丫头。”
“去!傻子就是傻子,在妓院里不当姑娘,却宁可当个丫头?那多划不来!外头人看这园子里的女人都是一样的,你以为不当姑娘就高贵些吗?”碧水老成又世故地劝道:“这年头的世道是笑贫不笑娼,你孤身一人在世上,有钱在手里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你去当姑娘,搞不好哪天遇到了真心对你好的恩客,愿意帮你赎身,甚至愿意娶你,你还怕没归宿吗?你看看--”碧水指向一边又黑又胖的阿容说道:“你还不想当,阿容想当都没机会呢!”
阿容的表情有些受伤,替自己辩解:“我我本来就生得粗壮,又不是我愿意的。”
“哎,跟你这傻子说那么多你也听不懂,反正你听我的不会错。”
“是啊,听碧水的不会错。”蜜玉园当家花二娘一路笑进了门,身边跟著两个壮硕的丫头。“好孩子,我就知道迟早有你出头的一天。回想当初我看到你倒在路边,正是大年初一,天寒地冻的,我还以为你已经冻死了!还好我菩萨心把你给捡回来,不但找大夫来看你,还供你吃供你住的,你说,当家的待你不薄吧?”
那两个壮硕的丫头抓住了小傻的手脚,开始替她梳妆打扮,不管她的惊慌挣扎,硬是脱下了她身上奴才穿的粗衣,套上了簇新红绸软衫。小傻抬脸看花二娘,呆笑的脸渐露惊慌。“小傻知道,愿一生为奴,报答当家的大恩!”
“傻丫头,我怎么舍得让你一生为奴呢?你要报答我,待会儿好好招待南安郡王府的小李爷,哄得他们开心,替咱们蜜玉园争口气,就是最好的报答了。”二娘摇著扇,一双丹凤眼闪著精明干练的光。她当了二十几年的老鸨可不是当假的,赔钱的生意她向来不做,她会那么好心收养这傻子完全是意外!
原本在路边遇上一个流落街头的可怜丫头,正好拐回蜜玉园当姑娘。本以为捡到了便宜,没想到回来后才发现她不但跛了一只脚,而且总是面色苍白,身子像鬼一般的单薄,看起来好似命不久矣。最最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脑子还有点问题!整天痴痴傻傻的只会笑,笑得她心都寒了。这种痴儿,谁要?
本来想赶她出去的,偏偏碧水又可怜她,要留她当丫头。没办法,就留下吧,取了名叫小傻,让她服侍碧水,顺便在厨房打杂。
她还叹著白养她这张嘴了呢,没想到这年头不管什么样的怪男人都有!那南安郡王府里的小李爷,脸俊辟高的,惹得多少风流,最近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竟忽然爱起那种身形瘦弱、风吹就倒似的病美人!最好是身有残疾,看来时日无多,整个人已经踏进棺材一大半,惹人心痛万分的那种如此怪癖传开,竟然也成了一股趋势,现在城里哪家妓院不把自家看起来最命薄的姑娘挂红牌呢?这正是小傻报答她的机会!
“当家的向来疼你乖巧听话,本来担心你又傻又跛没人要,这会儿你时运来了,有机会服侍小李爷,倘若讨得他欢心,你就红了,还怕不扬眉吐气吗?到时候我也跟著得意,连蜜玉园都跟著风光呢!”花二娘笑得开心,手里拿出个玲珑玉坠。“来,你看过碧水戴著的,当家的帮你戴上,有了这玉坠子,就是咱们蜜玉园的姑娘啦。”
“我--当丫头,不当姑娘!’小傻瞪著那块玉坠硬是套进了自己的脖子,被抓住的手在底不用力握起了两个拳头,忿忿地表达她的不愿意。
“好啦好啦,让她转个圈我瞧瞧。”花二娘吩咐那两个粗壮的丫头将小傻架住,在她面前转过来又转过去的。“行了,快跟我到西厢房去,小李爷来很久啦!”
根本是强迫地把她给架出门,小傻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却猛然回手勾住雕画著朵朵荷花的窗棂--
“你干什么?还不快走?”
小傻瞪著花二娘,提著气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手死死抓著窗棂不肯放。
她不要离开这个小房间!她--她牵挂啊,牵挂著床底下那个小破包袱里的旧衣裳和蝴蝶项圈,牵挂这些年来夜夜伴她入眠的美梦。
也许是那顶蝴蝶扣上的彩蝶太逼真,梦里她也成了蝴蝶,灼灼芙渠之中悠然飞舞,遇见了那衣上有蝶纹的郎君。她贪恋他身上的香气,日夜环绕他身边不舍离去;郎君像是明了她心意,为她进寒山寺祈求参拜,盼神灵眷顾,成全爱侣。果然苍天有情,令她幻化成人,郎君牵住她的手,誓言永不离弃,从此恩爱相随。
她的幻梦,她仅存和那被她遗忘的过往记忆有关的线索,全在那个破包袱里!
“包袱--床底下!”
“什么?你要你的旧包袱是吗?行啦!我等下就叫人给你送去东阁楼。快走吧,你以后就不住这破屋子了,东阁楼早给你备好房间,还铺了新被褥、鸳鸯枕,这可是你初次接客,你瞧我哪里亏待你?”
小傻脸上气鼓鼓的,苍白之中出现了血色。“不当姑娘!还我--还我包袱!”
花二娘一听登时沉了脸:“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以前那些不听话的姑娘我是怎么处置的,你也见过,你不怕吗?”
小傻挣扎著,依然只说得出那句话:“不当姑娘!还我包袱!”
“你这死丫头!不是个傻子吗?这会儿倒不傻了!小李爷可是得罪不起的,岂能让你这傻子坏了老娘的事儿?来人!动手!”花二娘一声令下,随即来了两个壮硕汉子,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小傻面前,她面露惊惧,还来不及呼出声,便觉一阵剧痛!随即眼前一黑、脚底一软,昏厥过去。
“卫当家,外头韩爷来找!”伙计大声吆喝著。
隐身柜台后的卫寻英闻声,放下手中算盘,慢条斯理地走出柜台,来到伙计面前,面带微笑地对他伸出五根手指头。“五百。”
伙计听了呆住:“又又扣五百钱?我又做错什么来著?”
卫寻英抬抬下巴,示意他看看墙上贴着的“十大伙计铁律”
一旁资历较深的小二好心解释著:“你这家伙真是说不听!咱们宛在轩新来的伙计,第一要务就是熟背这十大伙计铁律。你刚才用那恐怖的破锣嗓子嚷得震天价响!破坏了客人在这优雅宁静的环境不用膳饮茶的美好心情,违反了第五条‘不得鼓噪喧哗’的规定,依例要罚五百钱,就从你月例里扣吧!”
伙计听了两眼往上一翻,抚著胸口直喘气!“你有没有搞错?我的月例也不过才十两,这是我这个月第五次被罚钱了,还不到月中,我的薪俸都快被扫光了!”
“这是街当家定出来的铁律嘛,没人敢违背的。”小二满脸同情地向伙计叹口气,在帐簿上一划:“下次别再犯啦!”
“我说大哥,你待伙计们也太严苛了,帮我传个话也要被罚五百钱?”屋外石桥传来爽朗笑声,锦田伯公子韩雍迈著大步跨进门,顺手扔了一吊钱给那几乎气喘病发的伙计:“赏你的,我可无法忍受有人因为我弄得三餐不济。”
“到底宛在轩的当家是我还是你?我罚你赏,存心让我不得人心。这么爱打赏我的伙计们,以后干脆每月的薪俸都让你发,可好?”卫寻英依旧满脸是笑,只是瞪著韩雍的目光有些火花罢了。
韩雍一把揽住卫寻英的肩,一手忙挥扇灭火。“别瞪别瞪,小心枉费了你这一脸看杀卫-的好风采,咱们苏州三大美男子现在有两个并肩站在这儿,不知已倾倒多少芳心,可得随时保持翩翩风度。”韩雍一边说著,一边从容地朝四周微微颔首,向投以爱慕眼神的众人们致意。
“今天这么好运气!一来宛在轩喝茶就看到韩爷跟卫当家,真是好兆头!”
“是啊,如果这时候再出现个小李爷,八成会让宛在轩的大门都给挤破了。你瞧啊,他们俩站在一起多赏心悦目!”
“我倒觉得他们亮眼得教人眼睛睁不开呢!”
同桌几位夫人交头接耳地讨论著,笑得花枝乱颤,一旁被冷落的男人们摸摸脸皮,实不如人啊!只好闷著头猛喝茶,当自己是桌底下的灰尘好了。
卫寻英当然也笑,而且还笑得光彩灿灿,几乎教日月失色!
让客人在宛在轩里愉快地享受美食、美景与美好心情是他最大的责任!即使自己必须出卖色相、供人观赏,只要能把客人的银子跟心留住,就很值得。
满意地尽收众人钦慕眼光,韩雍忍不住望向卫寻英,赞叹道:“说实在的,大哥,宛在轩能成为苏杭名气响翻天的头号大茶馆,除了因为你手下厨子做出来的美食实在太诱人,还有就是你这张如玉容颜哪”
卫寻英端著龙井茶的手停摆在空中,唇畔勾起的笑跟他眼里那股愈烧愈旺盛的熊熊怒焰因为不对称而扭曲。努力维持笑唇优美的弧度,他从牙缝里蹦出了恐吓:“你再胡言乱语,我一定会教你后悔莫及还记得你是怎么度过去年夏天的荷花祭吧?”
韩雍闻言,立刻打了个寒颤!他当然记得,而且还永生难忘哪
去年荷花祭,他不过是看见卫寻英伫立在荷池边那玉树临风的身影太迷人,忍不住赞了他一句“真是人比花娇啊”结果在人前一向维持翩翩风度的卫寻英竟然立刻翻脸不认人,冲过来对著他比卫寻英不足,比下却绰绰有余的娃娃俊脸就是一拳猛挥!卫寻英曾练过几年武,这拳力道之大使他跌进身后荷花池里。为此他躺在床上养伤,足不出户整整两个月,直到了中秋还不敢出来见人,真是伤身又伤心!全因他犯了大忌,绝对不可以在卫寻英面前夸赞他的容貌
可是,本来就是嘛,卫寻英那张俊美清秀又晒不黑的脸,搭配著那双桃花眼,是宜男宜女相,但没有男人的粗犷豪迈,也没有女人的小家碧玉,整个五官就是散发著一种很温柔的美感,好柔好柔啊。看着他的脸就好像感觉春光骀荡般教人心神畅快,男人女人都比不上的。
可惜,卫寻英最恨别人赞美他的沈腰潘鬓,身为他的结拜兄弟可要谨遵教诲,以免他暗藏在温柔面皮底下的火爆脾气不小心倾泄出来,就真的六亲不认了!
“哎呀,大哥,说著玩的而已,你可别认真啊!就当我一时嘴贱,忘了它、忘了它吧!”韩雍陪著笑,心虚地催眠著卫寻英,顺便一招手唤来小二:“快来碗鲍鱼粥!我还没吃早饭呢!”
小二勤快地端来早茶,笑嘻嘻的:“马上来!打从韩爷一踏进门,小的就吆喝厨房预备下去了,您是常客嘛,还等您吩咐?”
韩雍摇扇笑道:“你这小子到挺机伶!喔不,应该说宛在轩的伙计们个个都训练有素,总让客人们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大哥,这都是因为你带领有方啊!你真是个当老板的奇才,令尊把这宛在轩托付给你果然是正确的--”
“行了!”卫寻英不赏脸地打断韩雍的阿谀奉承。“一大早来宛在轩干什么?通常你不睡到日上三竿足不会醒来的,一定又是有事才来找我吧?要就快说,别妨碍我做生意。”
“我说你啊,能不能有一天别想着做生意这件事?你又不缺银子,宛在轩现在又经营地那么好,你少顾一天,它又不会因此关门大吉!自从卫伯伯把宛在轩交到你手上以后,你眼中就只剩下宛在轩了。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久没跟咱们出去享乐啦?我看你八成连今天是二哥的生日都忘了!”
“是今天吗?我倒真忘了。”卫寻英略一沉吟,唤来小厮:“你去南街珍品坊帮我挑个贺礼,直接送到南安郡王府,说是给小李爷祝寿,要体面些,但别太超过了。就报我的帐,你如果给我狮子大开口,小心我从你月例扣!”
“等等!”韩雍拦住了正领命而去的小厮,有点儿恼怒地望向卫寻英。“你是真要忙,还是说你仍然在生二哥的气,所以故意不去见他?”
“怎么会呢?子遥跟我的交情何等亲密,我会为了那种小事跟他避不见面?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卫寻英面无表情地说著,一边起身向用完餐正要离去的客人打招呼。“你不是吗?”韩雍低声喃著,自动避开卫寻英射来的两道暴怒眼神,连忙把注意力转到小二刚端来的鲍鱼粥上。“热腾腾的鲍鱼粥啊!真是人间美味,教我百吃不腻,不过也唯有宛在轩才能做出那么好吃的鲍鱼粥啦!”
韩雍的头埋没在热呼呼的白气里,满脸幸福地喝了一口粥--
“咦?”韩雍的嘴角抽搐了下,抬头看了卫寻英一眼;再喝一口,表情更诡异,忙回头看看梁上悬著的区额。“我不是在作梦吧?这里真的是宛在轩吗?”
“怎么了?”卫寻英有些紧张地问。
“这粥--”韩雍又吃了几口后,一扔汤匙,满脸不可置信地嚷著:“这怎么可能会是宛在轩做出来的鲍鱼粥?你瞧瞧,鲍鱼切得太细,一点也尝不出它的鲜味;香菇和虾米没爆香、有加跟没加一样;还有啊!最最失败的就是这汤粥熬得奇差,跟我府里的厨子差不多水准嘛!一点也没有当初吃起来那种软绵绵又浓稠稠的绝佳口感。大哥,你铁定是换了新厨子吧?为什么要换呢?快换回来吧!”
卫寻英跌坐进椅子,不但黑眸中跳动著怒焰,他的头顶好像又开始冒白烟了!
“呃,大哥,别激动啊,你的脸开始”韩雍有点后悔话讲得太直太快了,他应该是这世上最不忍心看到卫寻英因为发怒而糟蹋了他那张温柔脸的人了。
不料卫寻英又立刻站起,朗声笑道:“各位客倌,真是对不起啊,今日因为咱们宛在轩专门煮粥的厨子病了,一时人手不足只好请他娘子来代班,深怕她手艺不好怠慢了各位贵客,所以凡是此时在场吃粥的客人都免钱,算是我给各位赔罪。”
韩雍还在惊奇他脸色变化之快啊,就听见屋内一片鼓掌叫好声!“且慢啊,大哥,有那么严重吗?这粥不过就是没以前那么好吃罢了,你别太斤斤计较嘛!”
“小二,去桥头贴上休店的告示,等里面这些客人吃完,咱们就提早收工!”
“啊?可是现在还不到中午哪!”小二手里正端著一碗莲子粥,满脸错愕。
卫寻英拿起小银匙尝了一口,含糊地低咒了一声。“这种厨子做出来的粥能吃吗?早上来宛在轩的人都是来喝早茶吃早粥的,让他们吃到这种东西,我宛在轩明天就可以直接关门大吉了!先收工,到了晚上咱们再开张!”
“大哥,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换厨子呢?”
“你以为我想换厨子吗?”卫寻英转身瞪著他,怨怼眼神迎上他的无知无辜。“上上个月有人出高价,硬是把我专门做金鱼饺的厨子给请走了;上个月专门做糖油馒头的师父也忽然来请辞,临走前还一副愧对于我的表情:这个月更惨!我宛在轩向来引以为傲的煲粥厨子也来请辞,说他老婆又生了对龙凤胎,‘刚好’有人出比我高五倍的价钱请他!问他是谁?他竟然还不敢透露!”
“咦?”韩雍把扇一合,敲头叫道:“我这两天才听说二哥的‘元福楼’请来了几位新师傅,做出来的金鱼饺啊、糖油馒头啊,简直跟宛在轩的厨子做出来的一样好吃,我还正想去尝尝看呢,难道说--”
“闲著没事在宛在轩正对面开了家元福楼,摆明跟我抢生意也就算了,竟然还公然出高价抢我手下的名厨!他钱太多怕砸不死人吗?眼看着江南茶馆大会就快到了,李子遥这家伙存心要整我!”
气气气!他就是气!他自认脾气不佳,但在人前总能掩饰得很好,维持翮翩公子的完美气息。唯独碰上了他这两个义结金兰的兄弟--他们是长得特别欠揍、讲话又令人讨厌吗?为何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万丈怒火!
通常让两端战火一触即发的是他,必须夹在李子遥跟卫寻英中间当和事佬的也是他。韩雍连忙在脸上堆起笑:“哎哎,大哥,说实在的,你也要体谅、体谅二哥,毕竟男人对于自己只差三个月就要过门的妻子竟然为了他的兄弟而抛弃他这种事,总是很难以忍受的嘛,你想想他颜面尽失多可怜?要他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忘却对你的恨意,实在有点强人所难嘛,是不是--”韩雍哇啦啦地替李子遥讲话,却被忽然冲过来贴近他的脸给震僵了身体。
“你、给、我、听、清,楚--”
“很清楚很清楚,你不用再靠近了”皮肤真好啊,又白又嫩好像豆腐;眉型真美啊,浓薄适中挑人心弦不、不要再靠近了!他怕自己把持不住,当众对兄长这张太有魅力的脸做出惊世骇俗之举,那就糟了
“第一,我跟南姑娘一点瓜葛也没有,南姑娘的出走是因为他,不是因为我!第二,南姑娘出走至今已有五年多,这可不是短短的时问!第三,如果你存心要帮李子遥说话,那就快滚出我的宛在轩,免得我压抑不住我的火气,把你痛打一顿再丢下河,以泄我心头之愤!”
哟!临近爆发边缘了!他若还不知道要跑,就枉人称他韩雍为聪明俊俏小郎君了!“是是是,大哥所言甚是,这李子遥实在太莫名其妙了,我现在就去替你转告他!版辞、告辞!”
“慢著。”卫寻英发完觎,语气平和地唤住几乎夺门而出的韩雍。
又、又是瞬间变换脸色的奇景?刚才一副要吞了他的怒火哪儿去了?瞧他现在平和的多诡异啊!韩雍呵呵傻笑卖乖:“大哥还有吩咐?”
“你本来是来找我去赴李子遥的生日宴?”睨著桌上韩雍仓卒遗留下的请帖,卫寻英又端起龙井轻啜。
“是啊是啊,二哥说咱们三人很久没聚聚了,约了去蜜玉园喝酒赏姑娘,晚上他还在元福楼里摆宴呢,说你一定要去捧场。”
“好,我就去给他拜个寿!”翩然起身,姿态优美得仿佛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韩雍赞叹著,却发现卫寻英嘴角噙著的那一朵笑花是冷笑?
“其实呢,如果大哥今天心情不好,也不一定要去啊!况且自从你接手宛在轩以后,就很少见你涉足这些风花雪月的地方了,想必你现在一定是修身养性到一种超脱红尘的地步了吧?我看你还是别去了,蜜玉园那种地方会坏了你的修行的,你说是不是啊?大哥?大哥?”
不理会韩雍苦口婆心的哀求,卫寻英跟伙计交代完了工作,随即唤了小厮备马回府。卫寻英满脸是笑,却独睁著他那双深邃迷人的黑眸瞪著韩雍。“我不过是去给他祝寿,你紧张什么?”
“是吗?我有紧张吗?”韩雍抹抹汗,虚弱地笑。李子遥存心找大哥过去吵架,现在大哥也是准备去跟他吵架的!这下可好,他又要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了!
他们三个人的爹啊!为什么你们当初要义结金兰呢?自己爱结拜也就算了,还逼著他们三人也要结拜成义兄弟。他们明明就不合嘛,可怜年纪最小又最善良的他总是被两位义兄的战火炸得遍体鳞伤。
爹啊,孩儿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