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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黄砂。
摇摇欲坠地坐在马背上,因为太冷反而了无困意。
牙齿冻得咯咯作响,懊悔的心情也愈发高涨。
身为一朝国师的她,有什么理由和必要来亲自随军攻打不毛之地吗?怨恨地瞪向容貌妍丽的少年,却嫉妒地看到对方无视严寒依旧凛冽英挺的身姿。装作好心地帮对方掸去肩膀的沙土,趁机掐了掐对方衣袖的厚度。明明是与自己的外袍差不多的薄厚,为何却在抵御系数上存在如此大的差距?
不肯承认这是自己惰于锻炼的结果,她嘀咕着“芦花絮”的故事,将原本舒展的眉眼挤成一团。
风自南面吹来,挟带着不祥的气息。
圆大的落日绵延在地平线的尽头,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冷冽地环顾被风围绕的景色,少年举臂示意军队停止前进。
小心地纵马上前掷出宝剑。
带着红缨的剑的半身没入沙土,却显然刺中了实地而剑身微颤。
林飞把手指缩入衣袖轻轻呵气。大漠里尽是看似实地却为流沙的陷阱,少年时不时地会以这样的方式确定能否前行。而即使证明了路径的安全,她也没有看到过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出现松一口气的神情。
小孩子就要像小孩子才更可爱呢。
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纠正对方的打算。毕竟少年的王者要怎样也是与自己无关的事吧。
心安理得地做出不负责任的结论,长长地舒出口气。却在下一秒,被眼前发生的骤变所震惊。
再度前行的军马在前方发出凄厉的嘶鸣,地壳下陷露出丑陋宛若伤疤的裂痕。随身体的摇摆感知到蓦然吹起的狂风。没有任何预兆沙漠中的变故,林飞不知道是遭遇了地震抑或自南而北行来的流沙群。
满头满脸满耳俱是黄沙。
鼻子与口腔也因张口惊呼的缘故吸入厉风挟带的沙土。只是睁开眼睛的动作,就要倾尽全力。却在勉强睁眼的一瞬,见到少年编成辫子的黑发已被狂风吹作漫舞的雾纱
双手紧紧攀住裂缝的边沿,身体被巨风吹成与地面平行的姿势。只要稍微地犹豫,脆弱的生命就会在眼前消失
“拓拔焘!”
沙子卷住腿,每迈动一步也是艰难。
手指一点点接近少年的手掌,终于在被风卷走之前,扣住了一定已经出现骨裂的手臂。
胸口被强风压迫,因无法呼吸而带来炸裂般的痛苦郁塞。
在强风静止平息之前,都紧紧地抱着那个惯常冷淡的少年。
被风刮得无法睁开的眼,看不到少年脸上奇妙的神色变幻。因为生命都是平等无差别的珍贵,即使是她所厌恶的人,在有能力拯救的情况下,也绝对不可以放开。
“手指都断掉了,你真厉害。”
暴风的肆虐重归平静后,在临时搭起的帐篷内,包裹着少年因用力紧扣地面而受伤的手指,林飞却对这种拼命地想要活下去的意志产生了敬佩。
“我有一定要达成的目的,非达成不可。”
和以往,只用微笑填塞她的皇子,有了微妙差别的少年淡淡地吐字,随即将视线投往被落日染红的冰冷地平线。
小小的身体浸透着奇妙的哀伤,寂寞的侧面像全世界只剩下他独自一人般地无助却也因此顽固顽强。对于林飞而言,遇到危险大声呼救是常识,而绝对不向他人示弱的少年,却有着尽可能要靠他自己一人实现几乎不可能实现之事的愿望。
“那个”林飞嗫嗫地说着“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来攻打柔然呢。身为皇子的你,即使不这样心急地建功立业,也会有很美好的生活等待你呢。”
回应林飞天真的提问,是少年无声微笑的寂寥。
失去母亲庇护的宫廷生活,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是眼前的少女一辈子也无法想到的黑暗。而他也并不打算随便地向无关的人倾诉心中的愁苦。
望着被夜光笼罩的大地,拓拔焘回想着只在记忆里存在的母亲。
从比柔然要更加遥远的北方而来,被当作贡品般献给父皇的凉国公主——拥有美丽眼眸的他的娘亲然后,因为一匹同样进贡自凉国却发狂将父皇摔下的马,被以谋反之罪论处。
孤单单地站在宫墙一角,目送被连一匹马都可以战胜的微薄宠爱所打败的母亲,那被送走的尸身。心里缓缓的有什么像被撕裂了一样。所有曾有过的天真的期待也都全部随之湮灭。明明说过,即使再寂寞也会为他而忍耐的母亲,终于还是被动地抛弃了自己
不想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所有的愿望都要确实地通过自己的手来完成。他落寞地望向已经抱膝睡着的女子,即使被那个危急时刻的拥抱带来的温度蛊惑。答案也不会轻易地变更
静静地走出去,仰望宽广穹隆中的星斗。
在沙漠中行走的知识,用这个身体来慢慢地记忆。
就算所有人都安然入睡,身为王者的自己,也要保持清醒。
缓缓绕过绵延成小山的帐篷,巡视一望无际的沙丘中的绿洲。没有任何遮蔽物仿佛可以一望直至天尽头,这便是大漠特有的风景。总有一天,就连落日的另一边,也会变成服从自己命令的土地。
露出微笑的一瞬,脚下陡然踩空。
下意识发出小小的惊呼,身体却已在一连串的碰撞中落到坚固的土地上。
睁眼向上望去,借着星光,察觉掉入的是口干涸的枯井。好在地壳因流沙行走而变动,当初向下挖得很远的枯井早已不再幽深。犹豫地看了看绑着绷带的十指,想起少女严厉的告诫。
为了以后能够灵活地运用双手,只好放弃此刻勉强攀爬的做法。然而等到天明被士兵发现而拯救,又有些过于丢脸呢。
在他犹豫的时刻,已经熟悉的脸孔从井口探了过来。
“不是教给你了吗?”带着点不耐却更多是无奈的声音在说“遇到危险要大声呼救哦!”若不是她睡得轻,被他离开的声音惊醒。他就真的打算要在这种冰冷的天气中,夜宿井底吗?
“一旦养成求救的习惯,当你不在的时候,就惨了。”明明因为她的出现,而在眼底显现惊喜的少年,却尽量保持着神色的淡定,不让自己动摇地说道。
“既然你这样想的话,那么便是我多管闲事了。”少女微弱地叹气,旋即缩回脑袋,却又在下一秒猛然转回,朝他扮个鬼脸“骗你的啦!”然后抛下绳子“把这个绑在腰上!我拉你上来。”真是麻烦的小鬼哦。
已经习惯被轻易地放弃,却为什么又让他感知到由心底升起的暖暖感情,叫做向往与依赖呢。
被少女拽出枯井的一瞬,身体落入软绵绵的怀抱里。
“拓拔焘,你就是想死,也不要死在我眼前啊真是的”
带着哀怨乍听恶毒的嘀嘀咕咕,却因为紧紧地拥抱着他、不惜以自己的体温渡来暖意的温柔,而令少年不经意地翘起嘴角微笑了。
这是母亲离开后
第一次被人拥入柔软的胸口。
那么,作为感谢的奖赏
他装出怕冷的样子,将少女抱得更紧一些些。
对呢,作为感谢的奖赏,就让你再多抱我一会会儿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