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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一脸骇怪地瞪着从坟墓里冒出来的这个裹几块兽皮、半裸了身子、铁链锁足、活像野人一族的少女,眼瞅着人家转个身欲返回墓道,情急之下,他放开嗓子喊:“姑娘!县老爷在家吗?”
少女回过头来瞪他一眼,语气恶狠狠的:“他死了!”话落“砰”一声阖了墓门。
死了?!骑士愣在原地。少女瞪人的眼神如狼般凶野,使人的脊梁骨直冒寒气,犹豫了片刻,他壮着胆抬手敲一敲墓门。门开了,这一回从坟墓里探出头来的是个年近花甲的老酸丁,老眼昏花,开了门就问:“何人敲门哪?”
骑士忙道:“敢问老人家可是此地县令?”
“非也!”老酸丁摇头晃脑,文绉绉地说“吾乃本县师爷,汝是何人?”
骑士忙答:“在下是京城来的递铺,烦劳师爷快快请县老爷出来,接皇上口谕!”
师爷“哦”了一声“京城来的人哪,真不凑巧,县老爷今儿不在家。”
骑士一听,可急了“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这位师爷竖起一根手指头往天上一指,跟打哑谜似的答:“人而似鸿,鸿而似人,非鸿非人,亦鸿亦人。”
骑士直听得脑袋犯晕,抬头往天上一看,空中果然有一点飞鸿,难不成那个县太爷也跟鸟一样插上翅膀飞走了?
一愣神的工夫,只听“砰”的一声,墓门又阖上了。
阎王易见,小鬼难缠!骑士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银锭,再次敲门。门一开,他就把银子往门里头塞“劳驾,通报一声,京城递铺飞鹰来传皇上口谕,请此地县令速来接旨!”
门里头的人没去接那一枚银锭,反而把门一关。片刻之后,门又开了一条缝,门里头猝然扔出好大一块金砖,砸在骑士脚背上,门内的人只伸出一只手很不耐烦地冲人挥了几下“去去去,拿着金砖回京城去,别杵在死人墓前穷嚷嚷,吵死人!”飞鹰抱着被金砖砸到的一只脚,连蹦几下,却听“砰”的一声,墓门又阖上了。
他吃了个闭门羹,直恨得牙痒痒,猜不准那个县太爷是死了还是飞了?正伤脑筋,一个路人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膀子,笑道:“坟墓里冒出来的都是连篇鬼话!小兄弟也别犯难,在下可以教你一个妙招,准保让那位县太爷自个送上门来!”
飞鹰半信半疑地瞅着对方。
“放心吧,小兄弟。在下从不打诳语!”这个路人拍了胸脯“县太爷今儿晚上确实不在家中,他去了不毛山以北的唐家大院,那地方可不好找!你一个人去不仅找不着人,还得迷了路,不如照在下的一记妙招,钓那位县太爷上钩来!”言罢,在飞鹰耳边如此这般叮嘱一番。
飞鹰听罢,表情变得十分古怪,脸上居然还浮起了两朵可疑的红晕,他别别扭扭地问:“这、这太丢人了吧?那个县太爷果真有这种变态的嗜好?要不,先让我去唐家大院找找他吧!”
“想去唐家大院?行!你照着不毛山以北的方向走,走出三条街,先往左拐再往右转再往左再往前往左往前往右往前往右往左往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明白了不?”
明白才怪!
不毛山以北,市桥远处,柳阴下一户人家,四合院落,东西厢房,屋舍俨然,此处便是唐家大院。
唐家人尊崇牛鼻子道教,讲究风水时运,听闻不毛山藏有金矿、曾有一只凤凰落在这个穷山坳里——凤凰不落无宝地!唐家人以为不毛山蕴有仙灵之气,便举家迁移到此,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建造宅院,夯实地基时,曾在宅门底下埋了祖宗的尸骸,挂上桃木、神草,以此镇宅!
半年前,不毛山中人气渐旺,县太爷有了足够调派的人手,就开始命人往地下挖排水渠道、引流泄洪,又鼓励进入不毛山的各方人士开挖黄土坡上的沙石土粒修路建宅,准备将几座黄土坡铲平,蓄一个湖泊。谁知造福一方的善举却遭到了唐家人的万般阻挠!
唐家人口口声声宣称:“地之养者,则其神灵安,其子孙盛!”又岂容县太爷坏了这一方风水?况且,唐家少爷身染顽疾,药石罔效,唐老爷特意在屋脊上请了九神子,九尊神兽塑像遥对前方一座黄土坡,请山神镇压瘟神。
县太爷命人来铲黄土坡上的松土流沙,唐老爷死活不让铲,排水渠也不让挖,说自个祖宗就在宅子底下,难不成县太爷想把水灌到地底下,淹了他家祖宗十八代?
遇上这死脑筋的老顽固,就跟秀才遇上了兵,有理也讲不清!这不,僵持了大半年,这一块风水宝地还是没能保住唐家少爷一条小命,昨儿个唐少爷就翘了辫子。
今儿晚上,唐家大院布置了灵堂,唐少爷生前几个诗友陆续赶来吊丧,县太爷也在受邀之列。
可气的是,主人家在门口望眼欲穿地等了老半天,旁人都到齐了,唯独那个县太爷压根不见影子。唐老爷闹了心火,咬着牙恨恨地道:“昨儿是哪个王八羔子出的馊主意,把讣文请帖发到那个混球手里,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他怎的还不来?”
“老爷息怒!”出这个馊主意的管家在一旁使劲给老爷打扇子降火“那个混球虽被朝廷派到东陲边境就任小小一个县令,可是当今圣上还是对他留了几分情面,没有摘去他正一品的官衔。一品县令,此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今晚如能让这个空前绝后的一品县令来给少爷悼祭,念悼词祭文,少爷的祭奠仪式岂不风光?”
一语奏效!
唐老爷确实好面子,确实想让今晚的追悼祭奠仪式办得风风光光,此刻他除了干等、苦等、傻等之外,还能有什么法子?
守在灵堂的一大票子亲朋好友也只能陪着老爷子干等,个个强打着精神傻站着,只在肚子里骂翻了天。
更深人静,香案上根根蜡烛烧得只剩半截,犯困的呵欠声忽起忽落,吊唁时静穆的气氛一扫而空,灵堂内的场面有些滑稽。
唐老爷眼瞅着亲朋好友一个个跟打蔫的黄瓜似的萎靡不振、呵欠连连,心里头那个气呀,暗自磨牙:县太爷呀县太爷,有种你今晚就别来,要不然老子头一个冲上去活活掐死你!
唐老爷脑子里正有一股杀人的欲念,忽见一个门童匆匆奔入灵堂,大声禀告:“来了来了,县太爷来了!”
你爷爷的,来得正是时候!
唐老爷抡起一把敲棺材板的榔头,怒冲冲地杀了出去。
前来吊唁的一干人等也匆忙尾随出去,挤到大院门口,齐刷刷伸长了脖子往门外一瞅——从市桥那边延伸过来的一条路面上,一辆驴车正“嘎吱嘎吱”地徐徐驶来。没有车夫挥鞭驱策,驴鼻子前只用一根竹鞭悬挂了一葫芦的酒,平日里懒得连鞭子狠抽也不肯挪动蹄子的懒驴,居然闻着酒香,追赶挂在鼻子前方的酒葫芦,撒欢似的一路小跑而来,奔至唐家大院的宅门前,挂着酒葫芦的竹鞭倏地缩短半尺,驴子一口咬住了酒葫芦,四蹄稳稳一扎,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起酒来。
馋嘴嗜酒的毛驴,世所罕见!拿酒来使唤驴子的人,实属怪胎!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稳稳停于门外的那辆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