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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她低低说道：“我记得。”
十年前，她家破人亡，流落街头，在杀死了一个乞丐之后，她筋疲力尽地倒在血泊之中，手中还紧紧抓着那一个馒头。
七公子走过来，收留了她，救了她的命，教会她武功，曾经为了她不惜屡次与楼里的其他人作对。
“你愿意把你的心交给我吗？”
“我愿意。”
“你愿意永远效忠于我吗？”
“我愿意。”
“毒比剑利，色比毒狠。毒为千杀之锐，色为万毒之首。”
“我要你成为剑中之精，色中之王，毒中之首。”
“我要你杀人，倾城，亡国。”
“我要你助我成为天下主。”
“你可愿意？阿未。”
“我愿意。”
……
“作为一个‘尸人’，你要不后悔。不宽恕。不相信。不在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样才能成为天下第一杀手，你能做到吗？”
“我要成为天下第一杀手。我只效忠你一个人。”
……
笑姬沉默良久，忽然笑了笑，低声问道：“可是这么多年来，你并未帮我报仇。那个人还好好地活着，而且近来似乎有愈活愈好的趋势了。”
七公子低低地笑了起来：“阿未，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神光背上的那两行字是什么意思么？”
忽然一阵狂风卷来，一堆枯黄的叶子扑面而来，夹带着冰冷的雨水，啪啪啪打在她的脸上，像一颗颗沉重的陨石，沉重而又哀凉地砸在人的身上，似乎每片叶子都能在身上砸出一个坑来。
她无意识地微微蜷曲着身子，像被苦难钉住的一尊雕像。
狂风呼啸着，将一切席卷而来，将这世间所有的冰冷和痛苦，都裹挟着，砸在她的身上，要将她砸进阿鼻地狱。
那曾经唯一一道试图照耀她的光芒，此刻变成了一道最锋利的剑，直直插在她的胸膛之上。
“是真的么？”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雨水在她的脸上流了满脸，看不清她是不是流泪了。
她的脸上还依然带着笑。
“你可以去调查一下。二十多年前，城南的南风倌里是不是来过一个特殊的夫人……”七公子低低地笑道，“你价值黄金万两，业内排行第一。相信以你的能力，你很快就会知道真相。”
神光在那天晚上没有等到笑姬。
笑姬是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的。
她回来以后，神光已经不在那个禅房里了。
笑姬坐了一会儿，把那盏莲花灯点燃了，对着莲花灯发了一阵呆，好像在研究莲花灯的构造，又过了一会儿，她把那盏灯灭了。
又躺在床上，抱着瓷枕，望着天空发呆。偶有路过的僧人会发现，她的指甲反复在瓷枕上划过，发出“嗤嗤”的声音，心中疑惑道：“她怎么不嫌疼。”
那瓷枕上无数道深深浅浅的口子，最后还染上了丝丝鲜红。
第二天早上，太阳照常升起，一切和昨日并未有什么不同。
当天晚上，暗杀“笑姬”团队所有成员集中在一起，商量了半晌。
因为做一场水陆法事要斋戒一个月，戒荤腥，戒女色，戒暴力，戒一切不适宜在白天进行的活动，谢白衣建议大家一起出去散散心。
笑姬装作不在意地提起：“听说风月楼的花未亡姑娘今天有个赏花会呢！”于是，所有人一起提议到风月楼去找姑娘们喝喝花酒，听听小曲，谈谈人生。
谢白衣笑得春意盎然：“那里的头牌花未亡上次还送了我一条手绢。”
随王笑得暧昧猥琐：“花未亡也送过我一条腰带。”
小和尚戒嗔粉面微红，拉着笑姬的手道：“红颜知己，你送我一条，呃，上次我在你房里看见这个……”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条形棉布条。
众人呆住，笑姬咳嗽了一声，讪笑道：“戒嗔，这是月事带。”
众人绝倒，一个个笑倒在地，连神光都忍不住微笑起来。
那笑容如同雪山之巅，冰雪融化，照耀了一室辉光。
笑姬却感觉像沉浸在冰雪里。
戒嗔粉面通红，气得一撸袖子：“你们再笑，再笑，小心我打得你们万朵桃花开，眼泪鼻涕流！”
笑姬以为神光不愿意去，因为当朝律令，禁止僧人前去风月之地，谁知他丝毫未曾犹豫，只是换了一身寻常衣裳，带着一顶普通公子哥儿的帽子，就一起去了。
笑姬跟在最后，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长气。
到了风月楼里，风月楼的老鸨银娘正提着一大包东西，从里面抽出来一条手绢，送给一位蓝衣公子道：“王公子，这是花未亡姑娘送给你的。”
然后走进另外一个房间：“李公子，这是花未亡姑娘送给你的。”
又走进一个房间：“杨公子，这是花未亡姑娘送给你的。”
“……”
等银娘从所有包间走出来以后，手中的包袱已经空了，都换成了丫鬟盘子里端着的金银珠宝。
银娘笑得心满意足，谢白衣等几人看得目瞪口呆，戒嗔笑得幸灾乐祸。
“原来，花未亡给每个人都送了手绢的啊！”戒嗔笑得粉脸通红，“不过，这女人可真是水性杨花。”
谢白衣将那条手绢展开，仔细一看，洋洋得意：“她送我的这条手绢上面写的有诗。”
众人一看，那首诗名为《一生情》——
一身不幸落风尘，群芳淼淼来相妒。
混香三月春风里，蛋生中天宵夜中。
众人笑道：“这首诗妙极！首字相连——一群混蛋。”
谢白衣脸色发黑。
随王也赶紧拿出那条腰带：“我这条腰带上也有诗。”
众人一看，上面那首诗名为《都夜风流》——
都城山水岁月长，戴帽挂冠意态生。
绿荫遮日有凉意，帽沿竞逐争风流。
众人笑道：“这一首诗更妙极，首字相连更有意思——都戴绿帽。”
一群混蛋，都戴绿帽。
小和尚戒嗔拍手笑道：“这位花未亡姑娘真真是个妙人儿，我要把她变成我的红颜知己。”
众人往楼上望去，只见那楼上挂着一幅对联——
醉死一怅惘，错，错，错，叹一切都是错！
梦里相回顾，罪，罪，罪，到最后还是罪！
横批——醉生梦死。
这是从前一个跛脚僧人送给她的，她瞧着新鲜，也不顾鸨母劝阻，就挂在这楼上了，常被人好奇谈论，她便就此做了一首歌，名唤《一笑三生》，十年来，真正听过的人寥寥无几，由此成为传说。
神光望着这幅对联，怔了半晌，目中忽然生出悲悯，双手合十，低声吟诵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小和尚戒嗔道：“这花魁真有意思。”
谢白衣神往道：“真想听她唱一曲《一笑三生》。”
银娘走过来，见到神光，愣了一下，上来问道：“阿弥陀佛，大师前来为何？”
笑姬笑道：“大师专治月事不调，不孕不育。”
众人绝倒，神光嘴角一抽。
银娘笑道：“来得正好，我们这里好些姑娘都月事不调呢！”
说完，又对其他几人热情介绍道：“小官人，我们这位花魁花未亡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四书五经本本背通，针织女红件件神通，白酒红酒人人喝通，唱歌跳舞……”
还未说完，几位青年公子谑笑道：“什么都通，就是那张脸不通。”
银娘脸上一黑，小和尚疑惑道：“脸为什么不通？”
谢白衣笑道：“就是像水结冰一样，水结冰了自然就不通了。从来不笑，长年累月冰块脸，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冰美人。”
随王也叹息道：“可惜了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银娘脸色更黑了，却堆起一堆笑：“古有绝代佳人褒姒，从来不笑，是以周幽王才会以烽火戏诸侯博她一笑。今有风月楼花魁，也从来不笑，是以众位才为她慕名而来，远来折腰。自古美人，贵在风姿独特，才更令人心折。美人不笑，所以众人才更期待她笑起来的风情，若是一直不笑，那么就一直存有这种期待，这才是花未亡的美妙之处。”
众人不由叹服，心中暗暗称奇，这青楼鸨母居然有这等见识。
忽然香风阵阵，一个红衣小婢从楼上飘了一张手绢下来，上面也有一首诗——
一笑解千愁，一语破玄机，痴男怨女少，无忧丛里生。
手绢上面绣了一大朵紫黑色牡丹花，下面题了一个小小的“花”字。
这便是天下第一名妓花未亡的标记。
银娘一见那手绢，立即对他们笑道——
“这几位客人真是好福气，花姑娘请各位上去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