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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又过了五分钟,李正缓缓的坐直了身体,低下头继续看着自己的脚。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对叶良道:“Bill,把车开进去,停到对面右侧那栋楼的楼下。”
车子到李正说的位置停了下来,李正却把身子往座椅里沉了沉,缓缓的将头靠在了靠枕上,随后闭上了眼睛。李正想了十六年的家,现在回到了家门口,李正却迈不出回家的步子。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过去,每一分钟都像年龄的积累,终于李正开口了:“Eliy,你手边就有李冰的电话对吧?你现在打给她,问她现在在哪?能不能现在来。”。
林爱莉随手从挎包中拿出小巧的摩托罗拉V70,解锁点亮了屏幕看了一眼并没有拨号,又扭过头看着李正,正色低声道:“Baron,我觉得你今天不适合见李冰,你需要休息,或者明天我再打电话给李冰约她见面。再就是,李冰的现住址和工作都在沈阳,她这个时候在本溪的可能性不大。”。
李正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坐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那就听你,Bill走吧,我们去找地方休息。”。
林爱莉凑近仪表台中间加装的导航仪屏幕,输入了一个地址,开始导航示意叶良跟着导航走就可以了。
李正坐在车后座上似乎睡着了,他此时身体还是处于一种虚弱的状态下,直到叶良将车停到了环球酒店门前李正才睁开眼睛坐起身子。走上环球酒店门前的台阶后,李正扭头向右边本溪火车站的方向望去,看了一会儿才低头进了酒店大厅。此时林爱莉已经开好了房间,拿着门卡向刚进门的李正挥了挥手,示意李正电梯间的方向。林爱莉开了两间房,一间套房、一间大床房,惯例是条件所限的情况下叶良会睡在套房的客厅沙发上,李正和林爱莉都有各自的大床。叶良独自走出酒店,从车尾箱中取出一大一小两只行李箱,大的一个是装着他和李正的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杂物的,另一个小行李箱是林爱莉的。这是他们在英国时候就养成的习惯,总会在尾箱里放着行李箱,因为三个人总是一起到处出差,伦敦郊区的小地主家庭拥有商务机、直升机,经常以私人飞机出行的李正,说走就走的旅行早是习以为常,收拾出一份行李放在车尾箱里更是林爱莉和叶良的日常工作。三人来到房间,稍微安顿了一下,林爱莉便往楼下餐厅去点餐了,在李正身体较为虚弱的时候总会被安排在房间用餐,即便李正对此极为不喜欢,他始终觉得吃饭就应该有个吃饭的样子,吃饭就是应该坐在餐桌前的,不管是不是丰盛的一餐,哪怕只有两片面包和一杯牛奶,坐在餐桌前这也算是一餐,可没有了餐桌……太不尊重食物了。一个以农业起家的家庭,“尊重食物”这个观念绝对是流淌在每一个家庭成员的血管中的。直到现在,周家上上下下每一个人吃面包的时候都是撕着吃,为的是如果面包自己吃不了还可以分给其他人,不至于没有吃完的面包风干变硬被浪费。
就在林爱莉走进酒店二楼餐厅的时候,李冰、姜成、周军、徐晓梅四人从一楼走进电梯,姜成和周军两人分别提着大约十来个餐盒和两瓶白酒,李冰和徐晓梅则两人共同提着一打啤酒。江湖菜馆今天下午三点半之后便不再营业,周军则是在厨房为准备四个人的晚餐,最后在李冰的要求下,这顿晚饭地点改换在了环球酒店的房间里,于是李冰在环球酒店开了两个房间,一间有麻将桌的标间用于四人喝酒,酒后姜成和周军一人一张床,另外一间大床房留给李冰和徐晓梅休息,李冰和徐晓梅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姑嫂俩人很多的悄悄话要聊。
其实李正和李冰住进同一间酒店,这与无巧不成书没那么密切的关系,只是因为本溪当时基本没几间像样的酒店,那时的环球酒店是本溪最好的酒店。按照李正的消费水平和生活习惯,除了环球酒店之外,林爱莉似乎没有其他选择,如果有其他的选择的话,林爱莉会选择一个更大的套房供三个人住;而对于李冰来说,姜成的态度是他跟李冰一起出来,吃的、住的都要好,至少本溪这样消费水平的城市,选择最好的酒店住下也很正常。可如果这次是李冰自己回到本溪,那样晚上她会住到周军家,和徐晓梅一起睡大床,周军做厅长睡沙发。这就是不同环境、条件对人的影响,至少现在他们都选择了环球酒店,可是如果有家谁又会选择住酒店呢?就像妈妈包的饺子和速冻饺子分别放进冰箱冷冻起来,要吃的时候你会选择先煮哪个饺子吃?我想绝大多数人会先选择煮妈妈包的饺子吃。可如果一包速冻饺子和一包方便面摆在你面前让你选择呢?
李冰四人来到宾馆房间,很快便安顿好酒菜吃喝起来。周军先端起了酒杯道:“中午顾不上你们,知道你们没吃好,现在这可都是我的拿手菜,没外人咱消停的好好吃好好喝,来,咱们先碰一个。”。周军与姜成很快熟络起来,两人相聊甚欢,李冰与徐晓梅在一旁小口抿着啤酒笑着小声聊天,徐晓梅时不时的扭头看看周军脸上略微带着羞涩的微笑。
快乐的时间总是跑的飞快,晚上将近八点,李冰的手机响起。姜成听见便短着舌头玩笑道:“谁呀?干啥呀?这喝酒呢!”,李冰看了眼来电显示,便拿着手机起身向套房的内间走,到了内间关好房门才接通了电话,电话是何卓奎打来的。
“何叔叔,今天怎么有空想起给我打电话呀?”李冰话语亲切的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边,何卓奎想起下午在刘千户服务区,那飞在半空的两只小燕子道:“刚才一只小燕子落在我家窗台上,看见那只小燕子我就想了,你在哪呢?最近怎么样?”
“我又没长翅膀,何叔叔你怎么看见小燕子会想我?我呀,还那样,这两天休息跟朋友玩呢。”李冰笑着回答。
“那带你朋友来本溪玩吧,叔叔招待你们,正好我最近觉得有点累,说是带你们出去玩,我也是休息休息。”,其实这么多年何卓奎就像一台破案机器一样在工作,让他在家闲两天他才会觉得累。
“何叔叔,是不是本溪水洞最近有什么刑事案呀?假私济公不好吧?”李冰嬉笑着道。
“牙尖嘴利!你定时间吧,你那定好了提前一天打电话告诉我就行,叔带你们逛水洞,再炖两条水洞鱼吃。何叔就等着你来狠宰一刀。”何卓奎被李冰那句“假私济公”逗笑了。
其实在李冰心里非常清楚的知道,这么多年何卓奎一直没有放弃父母的案子,也知道父母的案子实在是没什么线索,多年来何卓奎对她和弟弟的记挂李冰也是看在眼里,甚至有一年的清明节李冰去给父母扫墓时,还看到孟长江和何卓奎去祭拜父母,在骨灰寄存处,一身便服的何卓奎跪在父母骨灰盒前嘴里念念有词,只是当时李冰离的比较远,听不清何卓奎说了些什么。
“炖鱼好啊!说定了何叔,等我电话吧。”,之后又寒暄了几句两人才挂断电话。
电话中何卓奎始终也没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那些家常话让他觉得自己像极了分局门前修自行车的陈老头,还什么何老虎,就是只真的东北虎这时候也一样懵逼,何况他何老虎。
挂断电话李冰一走出房间,周军的话迎面而来:“哪个小帅哥的电话把我家冰冰聊的这么开心呀?”
李冰坏笑着回答:“小帅哥哪可能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呀?何老虎的电话。”
听李冰这话,周军挠了挠头便指着姜成的酒杯说:“大成子,你家塔克拉玛干渔民出生啊?你这是养鱼呢吗?喝了,喝了,赶紧喝了总偷懒剩那么多酒不喝干净。”,见周军这样,徐晓梅抬头与李冰对视了一下,两人便笑开了花。
周军自己觉得,到不是自己有多怕何卓奎,只是在何卓奎面前他总觉得心里窃窃的不知道怎么说话。其实何卓奎从认识他到现在,一直对他挺好,甚至自己能有今天的安稳生活,何卓奎也真的是出力不少,别的不说,就听说周军准备开饭店缺钱的时候,何卓奎二话没说回家取了三万七千块钱拿给周军,这钱当时可是帮了他的大忙,没有这个钱恐怕就不会有江湖菜馆。在这之前,他的户口问题也是何卓奎帮忙跑前跑后给解决的。
说到周军与何卓奎的结识,那还是在何卓奎满世界寻找出走的李冰的时候,那时李冰出走已经半个多月,何卓奎每天疯了一样的四处找她。就在本溪火车站不远处,何卓奎看到一个大概将近五十岁的男人,拉着一个又哭又闹的小女孩向火车站方向走,那小女孩儿的背影看上去和李冰很像,随后看清了女孩儿的脸才知道不是李冰。就在这时候周军出现在了那男人身边,周军从那男人身体的另一侧挤过去,扭着身子探头到小女孩儿面前,叫嚷道:“哭吧精,小哭吧精。”,就在一走一过间偷走了男人裤兜里的钱。因为当时何卓奎穿的是便装,周军才这样肆无忌惮,可何卓奎看到周军到手的只有现金,而且当时周军一看便知还未成年,于是何卓奎便转身不远不近的跟上了周军。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解放北路西侧向北走,没走多远周军便在路口一个卖烧鸡的小店外卖窗口站定,周军用刚偷到的钱买了只烧鸡,烧鸡拎在手里便向联胜巷内走去。前方与联胜巷相连的是一条叫联丰巷的死路,何卓奎便不慌不忙的跟在他身后,可就在拐弯转入联丰巷时,眼前的一幕让何卓奎彻底愣住了。只见周军捧着刚买的烧鸡,蹲在一个小女孩儿面前,小女孩儿坐在路边的两个叠落的沙袋上,女孩儿用食指和中指掐下了一小块鸡皮放进嘴里,周军笑骂女孩小傻瓜,边骂边抬手撕下整个鸡腿递到女孩儿嘴边,女孩儿先是张嘴咬住鸡腿后才抬手接过,看着女孩儿开始大口啃鸡腿,周军开心的哈哈大笑,女孩儿这时已经满脸是油也跟着傻笑起来。
何卓奎楞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李冰挥着满是油的双手对周军说:“军哥,冰冰吃饱了”的时候。何卓奎挺身直了直腰杆,抬起左手要去整整帽子,可左手却只抓到空气,这才让他想起今天穿的一身便装。何卓奎才快步来到李冰二人身侧,蹲下将李冰抱在怀里。于是何卓奎一手抱着不停捶打他的李冰,一手抓着周军的胳膊,大步朝彩屯派出所方向走去。一路上何卓奎没说一句话,任凭李冰在他怀里捶打、叫嚷,李冰的指甲还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了两条血印。就在看到不远处彩屯派出所那栋小楼的时候,何卓奎停下了脚步,扭头对周军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军”。
“在火车站那边儿做活是吧?”。
“是”。
“这么多天都是你照顾她?”。
“嗯”。
“那烧鸡我也吃过,挺好吃的。”,说完他便松开了抓着周军胳膊的手,抱着李冰继续向彩屯派出所走去。
后来据周军自己讲,当时完全懵了,不知道何卓奎这是个什么意思,他竟然站在原地好半天不敢动地方,直到看着何卓奎进了彩屯派出所,回过神的他才转身跑了。
那之后的四、五天时间里,周军都是在火车站前广场路边坐着,除了东张西望、什么都没干。饿了就去吃饭,吃完饭就到路边坐着;困了就回到刘广财那睡觉,睡醒了就又到路边坐着。期间应该还去给刘广财买过打过一次酒、买过一块酱猪头肉。1983年严打开始后,刘广财便不在去火车站那边偷东西了,甚至周军都不知道刘广财是不是还继续做小偷,但似乎刘广财手头的钱确是源源不断的。于是周军就骗他,说这两天火车站那多了好几个穿便衣的警察,所以这两天他什么都没干。那几天除了买酒、买肉的钱,刘广财还给过周军两次钱,一次是说最近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让周军去给自己买两件衣服;另一次是说他没事干可以去家不远的游戏厅玩玩游戏机,但“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规矩不能破。周军拿了钱既没有去买新衣服,也没去游戏厅玩,他还是每天在火车站前广场路边坐着,到是有天中午他买了只烧鸡,自己一个人坐在路边把烧鸡啃了个干干净净。
就在周军啃完了整只烧鸡正噎得打嗝的时候,何卓奎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何卓奎笑着看他道:“你这么喜欢吃烧鸡?下次我请你吃烧鸡。”。据何卓奎回忆,看到他之后周军当时就懵逼了,胳膊架在膝盖上两只满是油的手伸在半空,楞在那好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他从衣服口袋里翻了好半天才找出张没什么用的纸,塞到周军手里让他擦手用。就在周军擦手的时候,何卓奎用少有的温声对他说:“前天儿童福利院接收了李冰,在那李冰吃得好、住的好,还可以继续读书学习,那还有不少小朋友可以跟李冰一起玩。你要是想李冰了可以到彩屯派出所找我,我带你去看她、找她玩。我也会经常去看她,买漂亮衣服送给她,她过生日我还会买蛋糕去给她过生日,到时候我来请你一起去给她过生日。”。周军一言不发,只是愣愣的看着何卓奎,听何卓奎说。“李冰还告诉我你们拜把子了,说你是大哥,她是小妹。还说你们拜把子没像电视里那样喝酒,你们喝的是汽水,整瓶干的。”。见周军还是愣在那,何卓奎便没再继续说,两人沉默着在路边坐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何卓奎说话了:“我叫何卓奎,你可以叫我何叔,以后有事可以随时到彩屯派出所找我。”,说完他起身摸了摸周军的头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