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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翁梓杰每天都在过澄?的病房里,看着来自各方自称有通灵能力的人,当然,他们全是冒牌货。
不过赶走了一批,隔天又会冒出另外一批,数量之多,让人不免怀疑过家人是不是把全台湾的道士跟灵媒都找来了?
但是,相较于过家人明显的惶惶不安,过澄?本人似乎很能接受自己变回小孩的模样,她总扬着笑脸,笑嘻嘻地要他转告她的家人别太担心。
而过家人也在想通了“如何让过澄?的灵魂回到肉体里”这件事将会成为一场长期抗战之后,慢慢恢复原有的生活型态。
病房里不再闹哄哄地挤满过家人,翁梓杰和过澄?之间也有了机会“交谈”不再只是制式化地倾听,然后再转达过澄?说出的话,而是真正的交谈──如朋友般的交谈。
“你都不觉得害怕吗?”
一日,翁梓杰这么问她。她所遭遇的情况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若不是翁梓杰亲眼所见,他也无法相信。更别提这当中的心理煎熬,有多么容易逼人发狂。
而她只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如何能够承受这样的突发状况?
但过澄?只是歪头想了一想,然后语调轻松地答道:“害怕?习惯了就好啦。我啊,一直希望自己永远是个小孩,不要长大;现在居然能重温当小孩子的感觉,其实也不错嘛!毕竟这种经验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啊。”
那时过澄?是这么回答的,虽然她脸上的笑容灿烂,但不知为何,翁梓杰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虽然曾经有过一丝怀疑,但她笑容实在太灿烂,可爱甜蜜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让人实在无法质疑她所说的话。
所以翁梓杰的疑问只在脑中一闪而逝,然后很快就被其它事情掩盖过去。
如今再想起,那不对劲的感觉依然存在。
翁梓杰望着电梯里指示楼层的数字,脑子里装的全是那日过澄?的笑容,以及她那时所说的话。
不管是那一日,或是之后的日子,她总是笑着,彷佛没有任何烦恼。
但她真的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无忧无虑吗?
正这么想着“叮”的一声,过澄?的病房楼层到了。
“啊,梓杰你来啦。”
翁梓杰才刚踏出电梯门,过妈妈正巧就站在门外,她看到翁梓杰,便热情地招呼着,在经过近一个月的相处,翁梓杰跟过家上下都已经很熟悉了。
“我正好要去楼下买点东西,要不要我帮你带些饮料回来?”
“不用了,谢谢你。”
“这些日子真是太麻烦你了,你的工作这么忙,还让你每天过来帮忙。”过妈妈觉得相当过意不去。
因为只有翁梓杰才能看到过澄?,并与她交谈,所以在过家人强烈请托之下,翁梓杰在工作之余,每天都会抽空到医院一趟,帮忙传达过澄?的需求。
像现在翁梓杰也是加完班后,匆匆赶到医院来的。
“过妈妈别这么说,毕竟小?是在我的车上出事,于情于理我都该负些责任,能够帮上这个忙我也很高兴。”翁梓杰淡淡应道。
如果他没有去过家拜访,或许过澄?根本不会遇到这次的意外,所以翁梓杰对她总抱持一份愧疚感,只要是跟过澄?有关的事,他都相当关心,即使每天到医院探视,他也不觉得厌烦。
“梓杰啊,其实我已经从护士小姐那里听说了,你那天送我们家小?来医院时,你自己也受了伤,说起来,是我们家亏欠你太多才对。”过妈妈望着翁梓杰脸上一道粉红色的伤痕,叹了口气。
因为她长时间都待在医院里照顾小女儿,加上这个枪击事件实在太震惊社会了,不少人都好奇的向那晚急诊室当班的医护人员打听情况,而过妈妈也因此辗转从护士口中得知,翁梓杰脸上的伤也是那场意外留下来的。
得知这件事后,她更加感激翁梓杰为小女儿所做的一切。
“过妈妈,请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只是做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做的事而已。”翁梓杰微微一笑,试着转换气氛。“你刚刚不是说要去买东西吗?快去吧,我也去看看小?有没有什么需要。”
再让过妈妈往坏处想下去,他们两个恐怕会在电梯门前站很久吧。
“说得也是。”过妈妈抹去眼角的泪水,挤出一抹笑。“放小?一个人在病房里我也不安心,你快去看看她吧。”
翁梓杰来到过澄?的病房门口,他正欲扬声打招呼时,却因为眼前的景象而呆住了。
只见小小的过澄?撩起了洋装裙?,迈开小短腿,哆咚地助跑几步,然后跳上病床,直直地冲向她的身体──
然后不知怎的,她居然被弹了开来,狠狠地摔倒在地。
“痛痛痛痛痛”过澄?疼得龇牙咧嘴,她明明就是个魂体,为什么还会感觉到疼痛呢?
虽然狠狠地摔了一次,但过澄?并未就此放弃,她继续相同的动作,重新迈开脚步、跃上病床、冲向身体,然后,再一次被弹开。
“可恶、可恶!痛死我啦!”过澄?这次硬生生被弹向墙壁,让她觉得自己活像一只被打扁然后黏在墙壁上的苍蝇。
“为什么我进不了我的身体呢?有没有搞错啊,这个身体是我的耶!虽然我现在变小了,但我还是过澄?啊!”过澄?气得蹦蹦跳,她试了好多好多方式,但她怎么都无法进去自己的身体,如果硬要进去,她的身体就像升起一层防护罩似的,将所有外来物弹开。
可是,她不放弃,再冲、再撞、再被弹开
翁梓杰觉得自己彷佛在看一部无声电影,主角是过澄?,当她每一次被弹开、摔落时,虽然没有任何撞击声发出,但光看她小小的身影被弹飞后再撞上墙面,就让人觉得好痛、好痛。
偏偏她彷佛不知道“放弃”两字怎么写似的,仍是一次次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虽然每次被弹开总是摔得她哇哇叫疼,但她不肯罢手,依然一次又一次爬起身,再度冲向自己的身体
“混蛋!让我回我的身体里!再不然就放我自由啊!为什么卡通跟电影里演的灵魂都可以四处趴趴走?我却只能被困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我又还没死,为什么我得像地缚灵一样不能离开这该死的房间?!”
过澄?跌坐在地上,背对着翁梓杰的小小身躯一抖一抖地,彷佛在哭泣。
看着那小小的、哭泣的背影,翁梓杰觉得非常不忍,不管她表面上装作多么不在意或多乐观开朗,她所遭遇的事情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这对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来说,绝对是莫大的压力吧!
翁梓杰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疼不已。
心疼啊,心疼她的故作坚强、心疼她的强颜欢笑。
为了不让家人担心,所以她总是对着他笑,要他告诉她的家人“她很好”天知道在她的笑脸背后,隐藏了多少的痛苦。
想象她的心情,翁梓杰的心也跟着拧痛了。
“别再捶地板了,虽然你不会受伤,但应该会痛吧?”
刚刚看她被弹开至少十来次,别说是受伤了,她身上的洋装连半点灰尘都没沾上。可是每回被弹开后,她哀哀叫疼的模样,就足以证明她还是有痛觉的。
这个傻女孩在他出现之前,到底尝试了几次呢?
翁梓杰走到她身旁蹲下,想扶起她,却只抓到一把空气。翁梓杰怅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居然忘了自己无法碰触她。
他多希望自己能够安慰她,但现在的他却连扶她一把都做不到
“我没有办法回到我的身体里!这样的我到底算是什么?”过澄?抬起头,满脸泪痕,哭得好不凄惨。“我真的还活着吗?我真的还是一个活着的人吗?!
没错,我的身体是在慢慢痊愈,也可以自主呼吸了,可是每次看到我的身体,我都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植物人了?你觉得我还活着吗?你听过哪个正常人可以用这种方式看到自己的身体?!”
过澄?哭倒在翁梓杰的怀里,她用小孩子短短的手臂紧紧抱住他,痛哭失声。
太多太多次的失败,让她再也戴不上那张假装乐观的面具,她现在只想好好大哭一场,发泄一下积郁已久的心情。
刚出事时,她被全面的孤寂所包围,她亲爱的家人虽然在她身边,但他们看不到她、更听不到她的声音,他们从她面前走过,彷佛她是透明人──或许对他们来说,她的确是个透明人
这些事将她逼得几近疯狂,但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翁梓杰出现了。
他不但看到她,还能跟她交谈,简直就像一道曙光照进她晦涩无望的世界。
可是,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她越来越慌了,无法回到自己身体中的恐惧在她心中逐渐扩散。
如果她永远无法回到身体中怎么办?她要像一抹游魂般飘荡度日吗?她现在的状态会维持多久?她会有魂飞魄散的一日吗?
如果她这种状态不会消失,即使她的肉体死亡,她的灵魂还会存在的话,难道她要一个人──如果她还算是人的话,活到世界末日吗?
家人找来的灵媒道士都无法解决她的问题,随着一批又一批的灵媒道士被送走,过澄?也益发失望。
然后,新发现的事实终于将她逼向崩溃的尽头。
“我无法回到我的身体里,我也无法离开这间病房我真的被困住了。”
她惨然一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无法离开病房?”翁梓杰拧眉,一时间不能理解她在说什么。
“是啊,似乎只要我试图离开病房,我的身体就会开始出现问题。”说着,她将翁梓杰领到病床边,让他抓起病床上她的手腕,寻到她的脉搏。
止住了泪水后,她的口气和表情都显得异常冷静,彷佛当事人并不是她。
翁梓杰只觉得掌下的她身体温热,脉搏也稳定地跳着,如果不是看到她的灵魂就站在眼前,光瞧她的表情就像是在沉沉的睡眠中。
“注意我的脉搏。”说完,过澄?一步步往病房门口走去。
刚开始时,她的脉搏稳定依旧,但当过澄?的灵魂走到门口附近时,她的脉搏跳动突然变得异常,就连呼吸也变得短促,甚至原本沉睡似的表情也变得痛苦。
“出状况了,你不要再走了!”
翁梓杰吓了一大跳,喝止的话才出口,却看到过澄?的灵魂也在同时蹲下,她你住心口,彷佛在忍耐什么极大的痛苦。
“过澄?!你回来,快回来啊!”翁梓杰大喊着,放开原本握在掌心的手腕,冲到过澄?的灵魂旁,他伸出手欲将她拉离原地,却只捞到一把空气。
他僵硬地看着她因极度痛苦而惨白的小脸,觉得她的痛似乎也传到他身上。
“看看到了吧我、我现在连这间病房都都走不出去我现在、现在到底算什么?我还能算是人吗”
她连说话都显得困难,彷佛多说一个字都会要了她的命似的。
“你给我闭嘴!有力气说这些话,还不如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你不会是存心想自杀给我看吧?该死的你,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要死也得先问问我准不准!现在,就算要用爬的,你也给我爬回不会害死你自己的地方去!”
一向不轻易动怒的他终于忍不住大吼。他气坏了,如果只是实验给他看,犯得着把自己搞得这么痛苦吗?她现在的脸色看起来已经糟糕到──就算下一秒钟会断气也不足为奇。
“你怎么知道我想死?”过澄?笑容惨淡,颤抖的双手贴在地上,如受伤的小兽般勉强以四肢爬行,只是,她爬行的方向居然是往病房门口去──
“你不要乱来!你是想气死我吗?!”
翁梓杰气急败坏地伸手,毫无意外地再次扑空,虽然他明知自己再怎么行动都是徒劳无功,但要他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他怎么也做不到。
他不要她死!
他花了这么大的功夫把她救回来,不是为了让她在自己面前自杀的!
她的青春正茂、她的笑容是那么甜蜜灿烂,他不想失去这样的笑容!
“对了!我去叫医生为你急救,只要能救回你的身体,你的灵魂应该也会没事吧?!”心急之下,他只能想出这个办法,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绝对比眼睁睁看着她自杀来得好。
“不要”过澄?扯住他的裤管,气喘吁吁地说:“我就是要让你让你看到我是怎么、怎么死的你才能告诉我的家人我是我自己选、选择死亡的请你请你不要叫医生来”
“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呢?!”
某种东西彷佛被打破,从他心房一角溢流而出,不舍、怜惜、心急、牵挂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绪,满满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
翁梓杰试图回握她的手,却再次摸了个空,他恨恨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头一次痛恨自己竟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 * * * * * * *
“真是有趣,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会闹自杀的离魄呢!”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们头上响起,然后翁梓杰难以置信地看到理应“不会被任何人碰到”的过澄?被拎了起来,毫不怜惜地往病房内一扔。
过澄?被摔得头昏眼花,但当她一回到身体附近,原本呼吸困难、全身像被撕裂般的问题立刻得到解决。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陌生人摸得到她?!
过澄?大口大口喘着气,有点不知所措地望向站在门口的白色身影。
“你你看得到她?!”翁梓杰抬头,一名护士装扮的女子站在他身旁,瞧她态然自若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讶异自己能看到过澄?。
“是啊,虽然在我看来她只是糊成一团的影子,但我的确看得到那团灵体。”护士大大方方地走进门,还径自找了张单人沙发坐下,一点也不懂得客气。
“你是什么人?”恢复冷静的翁梓杰也跟着在她身旁落座。“你好像很习惯看到这一切。”看她的态度绝不是第一次看到灵异事件。
“我叫张月韵。记得吗?我们那天在急诊室见过,我就是当时的护士。”
想了下,翁梓杰诚实地摇摇头,当时情况太混乱,他一心挂念过澄?的伤势,其它的事都没怎么注意。
“算了,我早就猜到你不大可能记得我,不过我对你的事倒是印象深刻。”
说着,张月韵又瞥了他的手一眼,撇开枪击事件不谈,她对他印象深刻的原因就是出在他的手──
她上次没看错,他的小指上的确系了红线,而且这次红线比上次看到时要明显多了,虽然还是忽隐忽现,但怎么说都比上次的一闪而逝清楚太多。
太奇怪了,她的能力并不包括能看到姻缘红线啊?张月韵沉吟着,正是因为这难得一见的红线才引起她的注意。
“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翁梓杰被她盯着手瞧盯得莫名其妙,但也因此想起了之前在急诊室里,的确有个护士也老盯着他的手瞧。
“正确来说,我是来找她的。”说着,张月韵的手正确无误地指着过澄?。
仍旧震惊于方才被人拎起来又狠狠丢回房里的过澄?,突然被人点名,让她吓了一大跳,更别提她已经近一个月没跟翁梓杰以外的人说过话。
“我?”过澄?指着自己,难以置信,这个人真的看得到她?“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如果你要跟我说话,请大声点说,因为我听不清楚你的声音。”张月韵挖挖耳朵,似乎听得很不舒服。“我的能力不足,你说话的声音如果不够大声,在我听来就像是挟杂了一大堆的广播杂音。”沙沙沙的,吵死人了。
“那这样的音量可以吗?”过澄?放大音量问道。
“勉强可以接受。”点了点头,张月韵煞有其事地招招手说道:“不过如果你愿意离我近一点会更好,我又不是来抓你的,你不用那么害怕。别忘了,刚刚是我阻止你做傻事的喔!”至于她的手法粗暴与否就别太计较啦。
“顺便提醒你一件事好了。即使你刚刚硬爬出病房外,你的身体也不会就此死亡,而是会完全陷入植物人状态,以后就再也找不出任何办法让你回到身体里了,所以下次做傻事之前,请先来问问我的意见。”
过澄?呆住,这位小姐的意思是她有办法让她回到身体里?
“我可以请教你的身分吗?你应该不是普通的护士吧?”翁梓杰问道。
张月韵歪头想了想。“简单来说,因为我家祖宗里有个叫张道陵的家伙,所以我们这些后生小辈就很倒霉的可以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事情。”张月韵一脸满不在乎地说道。
然后她好似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喔、对了,大家通常都说我们是张天师的后代啦。”
张天师的后代?
虽然翁梓杰无法立即相信张月韵的说词,但光凭她能看到、摸到过澄?,又似乎能和她交谈,就已经将过家人之前找来的那些道士灵媒统统比下去了。
“请问,你是来帮助我的吗?”过澄?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些天她见识过太多奇奇怪怪的灵媒跟道士,让她现在不免抱着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心情。
“不是,我只是来看看情况而已。”张月韵轻松应答。
“看看情况?!”翁梓杰和过澄?同声喊道,这是什么理由啊?
“我真的只是来看看情况嘛!因为我从其它护士那里听到这间病房的事,就想过来看看状况,所以就来啦。”
摆摆手,她说得悠哉,但另外两个人的脸色就没这么好看了。
她该不会是来耍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