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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没有答话。默默心中叹息。努力了好几次才有办法后退了一点,把自己和他之间稍稍拉开点距离,她问:“你是不是想起来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子夜低喃:“你要是不要这么聪明就好了。”
默默努努嘴:“然后让你一个人在那边闷着?抱歉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子夜笑叹:“默默你真是”
“真是怎样?”默默挥挥拳头,装作很威胁的样子。子夜被她的样子逗得想笑,但是回忆起刚刚想到的事情,开口的却是:“真是和那个人一点都不像啊”默默眯起眼睛:“那个人?”
子夜用额头抵着她的,低问:“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我就是神的本体?”默默警觉:“你不是?”子夜苦笑,目光变得悠远起来:“对,我不是。”
天道是一个很严肃很无聊的地方。引导世人升华自己,为世道设定标规和道德标准,根据世人的善恶举动决定适当的奖惩,每一件事情都无聊到令人发困。
再加上天道是神的聚居地,神的条规更是多到令人发指,什么事情都要引经据典大说特说。说夸张一点,天道就是一个天天上演口水大战的地方,而且还是很枯燥的那种辩论。
曾经在六道中有一句精辟的描述讲的就是天道“每个人出门最要注意的不是自己的仪表着装,而是推着装典籍书的车子和推着用来及时补充口水的水车的仆人有没有跟上来”所以,即便上神在天道拥有绝对的权威,但是他还是得日复一日地面对这样令人生厌的事情。
上神曾经在忍受到不可忍受了的时候下令要求天道之人必须注意着装礼仪,希望漂亮一些的人和东西能够引起自己的愉悦的感觉。
然而用了这个方法不到一个月上神就大失所望,而且失去了兴趣。原因是天道之人认为着装合乎礼仪就好,绝对不会有人刻意花心思在服装上,所以人人出门依然是一身白色的长袍。
女子出门虽然学会化妆了,却依旧精简得要命,一眼看过去每张脸都长得一模一样、没什么太大区别。上神要再要求他们装扮得再漂亮些,就有一派人蹦出来说从奢入简易从简入奢难之类的话。
上神和他们辩了几次,未果,也就不再指望这群书呆子了。上神闷得难受,又不好随意改变玩弄世间万物的命运,所以他只好去研究复制有机体。
成功了之后,那些漂亮的有机体被天界人当做“衣服”在穿,若是需要对外界露面便穿上那些毫无瑕疵的身体,成就一个个完美的神只。
但是这些有机体的本质还是一个个空壳子,没有人“穿着”它们的时候,它们是没有温度没有表情的,也不会喜怒哀乐。
穿梭在它们中间,只能感受到冷冰冰的味道,让人十分不舒服。上神开始想要一个能够真正能够陪伴他的人来陪他。于是他开始研究灵魂。灵魂不是能够随意创造的。
即使是上神,也需要根据众神的会议决定才能够创造灵魂。所以上神偷偷在人道中取了一个比较完整的灵魂,然后把自己的灵魂分割了一小部分去补完那个魂体,再之后把这个灵魂植入了自己创造出来的身体里面。
在制作这个的时候,上神注意到了一个女子。在上神的认知里,六道众生是这个世界最为常见的物事,常见的当然不足以引起上神的注意力。
但是这个女子是六道之外的人,这对于神来说是十分新奇的。不是六道众生,意味着这个女子不是自己的下属而是自己的平辈,是足以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
上神有意观察了这个女子一段时间。他看着她笑,看着她哭,看着她的慵懒冷漠,看着她的风流肆意,看着她在人群中嬉闹,看着她在独处的时候寂寞的表情。
看着她对很简单就可以得到的事物的眷恋和渴盼,看着她虽然自己已经倦极却依旧为了那些渺小如蝼蚁的生命而甘愿滞留在那样一个不如意的地方神觉得,这个女子很有意思。
所以神与自己玩了一个游戏。他根据自己所了解到的、那个女子所希望的、他希望给的,去完善他的人偶。
他给了它温暖的身体,给了它热情的心,给了它忠贞的脑,给了它温柔体贴的性子,还给了它一个执念。一个爱情的执念。执念是每分每秒、每生每世,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拼尽全部的力量,去、爱、默、默。
这之后,神把自己的送到了黄泉关。当人偶穿过黄泉看见那大片的火红的曼珠沙华的时侯,它同时看见了自己印刻在自己灵魂上的那个女子,站在颤巍巍的曼珠沙华上,拔尖了歌喉在唱一首悲伤的歌。
“名字?”她穿着紫色的薄纱的衣,身段曼妙,表情骄傲又冷漠。“子夜。”它抬头看向自己的女神,低声答道。“目的?”“寻人。”默默半晌没有说话。她把头埋在子夜怀里,不肯抬头。
假的吗?都是假的吗?自己拥抱的这个身体,自己爱上的这个人,自己欢喜的这份爱恋都是假的。都是被制造出来的。上神的玩具。而自己,是神的最佳娱乐。这真的是多么好的一个游戏啊!她知道那个施加执念的咒。
那个咒,记载在最为古老的书册上。名为,灵魂锁扣。把灵魂都锁在了一起,生生世世相连不分开,从此分享所有的快乐所有的痛苦,和所有的,爱恋。不!不!停下来!默默你不能这样想!
你自己知道,你是真的爱子夜。不论他到底是谁,对你是好是坏,不论他是由谁制造出来的,不论他身后又带着怎样侮辱的恶意的玩笑,你都爱他。你只是怕。怕他的爱恋都是制造出来的,怕他不是真的爱你。
“疼吗?”默默抬头,眼眶红红的却硬是不让泪水流出来。她葱白的指尖点在子夜的胸口,重复着“这里,疼吗?”
子夜看着她的眼,伸手包覆住她的手,声音低哑:“疼。”泪水绝了堤。默默搂住子夜的脖子,踮起脚尖送上红唇:“子夜,记得我爱你。不论你是谁。”
亲吻,带着绝望的缠绵,带着决然的激烈。彼此索讨。她怕子夜不爱她。而子夜只会比她更惶恐,因为他更怕自己是真的不爱自己爱上的她。
这个清晨的雾气极其浓重,沾湿了冥的裙摆。冥拧着眉,压下心中不好的感觉,吩咐侍女们按照常例准备好默默的早餐,另外又加了一份,一并送到默默房门口。
“王?”冥带着其他的侍女,站在房间门口问。这些天因为都有子夜同寝,所以冥不再像以前那样进入房间唤醒默默。
门打开了,默默站在门后比出安静的手势。冥了然,挥手让跟在后面的侍女都退了下去。默默轻轻地走出来并顺手带上了门扉。冥发现她已经自己换好了正式的礼服,妆容齐整。
“冥,”默默看着冥,眼神有些朦胧“今天你就不要去前殿接我了。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守在这里,帮我守好子夜。”冥看了一眼房门,有些惊讶:“他”
默默眷恋地跟着看过去:“我对他下了曼珠沙华的毒,他一时片刻还醒不过来。就算他醒来了你也一定要阻止他过去前殿,知道吗?”
“是。”冥应承下来,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王,您一定要保重。虽然冥说话没什么份量,但是冥是真的希望您可以平安幸福的。”
默默淡淡地笑了:“谢谢。”既然开了口,冥就干脆全说了:“您对我们很重要、非常重要,所以请您一定不要再自己一个人扛着。让我们一同分担,我们也是黄泉关的人啊。”
默默看着冥,看着这个陪伴了自己很多很多年的侍女,突然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了她一下。“我一定小心。我还没有想离开,否则我刚才就会跟你说若是我出了事,继任黄泉女王之位的就是身为我的贴身侍女的你。”
冥大吃一惊:“王!”默默的眼光移到了窗外,那里,万年不变的是黄泉关阴沉的天空。“有什么好吃惊的呢?我之前也是这样啊。不过前届黄泉之王的任期极短,我做侍女的时间并没有你那么长。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冥手忙脚乱,最后扑通一声跪下来:“王,冥宁愿一直这样伺候着您,也不要去做什么黄泉之王!在冥心中,最好的黄泉之王就是您!没有人可以取代您,我自己也不可以!”默默低笑:“好吧,你快起来。我答应你一定小心就是了。”
她开始向前殿走去,但还是轻轻丢下一句话:“不过如果你要记得你的责任,冥。”默默穿过铺着厚厚地毯的走道,穿过院子中巨大的黄泉关徽记,穿过空荡荡的钟楼,穿过前殿后面幽暗的走道大礼服的裙摆长长地拖在身后,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某种甩不脱的枷锁。
时间还太早,无常们还在休息,牛头马面夜晚出工还没有回来,整个大殿都空荡荡的。黑色的地砖反射着熹微的晨光,狴犴纹样的地砖在太过幽微的光线中扭曲了纹样,粗壮的盘龙柱径自缄默,上面的龙还在睡梦里。
多少年了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她所熟悉的。经历了这么多世这么多苦痛纠缠之后再回到这里,已经是一种幸福。黄泉关,就像是她的家。默默深吸了一口气,从熟悉的座位上走下来,穿过大殿,走出了殿门。
黄泉的河水依旧湍急而清澈,河岸边成片的曼珠沙华在微风中颤动着细长的红色花瓣,如同火焰执着地燃烧。默默拖着长长的裙摆走下台阶,穿过曼珠沙华的花丛,她看到了那两个人。
默默的声音冰冷:“不知上神大人远道而来有何贵干?”那两个闻声望来,看到冷着脸的默默站在河畔。一袭黑色的长裙,素色,裙摆上绣满了各式的符文。黑发红唇。
燃烧的火焰般的曼珠沙华是她的背景她的符号。那种艳丽的颜色强迫性地撑开人的视野,极具压迫性。黄泉关的女王。从来只有别人在她面前低头的份,从来不曾自折尊严的女子。
就算来人是上神、是六道之王也不可能。神也不过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默默暗想。冷笑。
“我来接你。”上神说,姿态也是高贵而冷漠的,如同一个俯视姿态的给予者。默默扬起下巴:“承蒙厚爱。但默默宁可留在黄泉关。”神嚼着颇有兴味的笑容看着她:“我想你并不知道你拒绝了什么。”
默默冰冷以对:“抱歉,我对当神没有什么兴趣。”神挑眉:“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到现在都还只是仙级,为何不愿自我提升?”
“活着,不过是求一个快乐,要那些无用的身份地位作什么?”默默不屑道“仙级便是仙级,我依然活得逍遥自在,不需要再加上什么名头。”
不待上神开口,她又补充道:“当一个不快乐的神,还不如当一个自在快乐的仙。独守黄泉关,吾愿已足。没兴趣列名于神簿,受人统辖。多谢您的抬爱,请回吧。”
上神没有想到默默居然直接丢来逐客令,不由微急:“我没想要让你屈居人下!难道神妻之位你也不屑?”默默愣住了。看来她还是有想要追逐地位的野心的。神找回了镇定,却又略略失望。
然而神所不知道的是,默默实际上实在想他的脑子是不是烧坏了。神妻?她要当神妻干嘛?每天被人打扮得像一尊美轮美奂的雕像一样四处移动吗?
更况且,神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有意思的游戏中比较关键的人物来看待,有人会不正常到想要娶一个游戏中的人物吗?看来上神真的是闷得久了思维上有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