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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着一桌子酒瓶,坐了几个人。
李乐搭眼一瞧,夹着烟骂骂咧咧的姜小军,双眼迷离攥着啤酒瓶一口口往嘴里灌的编剧王平,抱着膀子一言不发的摄像顾长未,还有想拉住姜小军又被一胳膊甩开的制片人刘小东。
剩下俩倒是没见过,估摸着应该是去年夏天“打黑工”的那部电影剧组的人。
烟头遍地,脚一动就“叮叮咣咣”。
见曾敏过来,几个男人赶紧往里挤了挤,让出空位。
“怎么了这是?这还没到点儿呢,就喝成这样,也不点点儿菜配上?”宁小乐踢开脚下的瓶子,说道。
“还不是审核的事情,上面看了样片,说有些地方丑化了抗日群众的形象,不正面。”刘小东嘀咕一句。
“去tNd的不正面,这是最真实的老百姓,让习惯了被压迫的老百姓已经对于尊严的事情麻木了,为了生计这样的眼前利益而过分乐观的活着。”
“非得弄那种高大全的,各个都是抗日家属,各个舍身取义,各个英雄?”
姜小军抬着胳膊,指指点点,情绪在酒精的催发下。
“老百姓只管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王平慢悠悠接上一句,“民族意识,哪有民族意识啊,都是看天过日子的农民,不认识字,没接受过教育的老百姓,懦弱,逆来顺受,无知,愚昧,才是本质。”
听到这,李乐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无非是片子里对于那种时空背景下,普通农民生活状况和真实思想情况的表述,和一贯的口径不一致。
不过也难怪,在村里干活,听他们演员对台词,还有在看试拍场景的时候,李乐就觉得不对劲,怎么没那种“手撕鬼子”的快感,五十里外一枪一个打飞机的爽点,反而有着压抑低沉的情绪在里面。
根子还在于他们这群人要表达的对特殊年代里基础人群的状态过于写实。
贪生怕死、安于现状、得过且过、没有尊严。
大义远没有吃饱肚子重要,民族尚且是虚幻的概念,手刃罪人,也比不上换粮食吃重要。
还得感谢老人家和组织,读书识字,清扫文盲,大兴教育,才让民族认同感和凝聚力一点点的提升,才有了后来“马踏东京赏樱花”的共情。
悲剧的产生并不是敌人太过强大,而是自己的懦弱和愚昧。
虽然这几个人的想法很好,但是手段上,和时代意志存在差异,所以,李乐并不看好这电影能如何如何,就怕到最后,成了一群人的自娱自乐。
“还有那个。”一直沉默的顾长未说道,“说什么影响友好,不利于交流沟通。”
“啪!”
酒瓶砸了桌子,又是姜小军,“这是特么的什么道理!”
李乐有点想笑,你们活了这么大,真的是对有些东西的敏感度不高,或者说,过高?
现在是99年,不是十年以后一个恒店一年消灭五十万鬼子的时候。
还是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下,没把鬼子那点东西掏空的时候,至于用一个文化产物去影响短暂和睦的关系么?
此一时彼一时,六公主都能审时度势看风向,你们啊。
生不逢时,似乎是对姜小军这部片子,最好的诠释。
姜小军在放炮,王平在补刀,顾长未偶尔来句一针见血,只有刘小东,看着正常点,在一点点的往回找补,劝着想法子修改,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不让花出去的预算打了水漂。
毕竟,姜大猴儿花钱如流水的能力,总是让人叹为观止。
曾敏不说话,就那么听着他们吵吵嚷嚷,今天不是个谈事儿的好时机。
脑子都不在线,说了估计也记不住多少。
服务员走过时,被曾敏叫住,“帮忙把这收拾一下,给这几位上点果汁。”
“敏姐,喝什么果汁,喝酒,就喝酒。”姜小军要拦,被曾敏一个笑容给止住。
“留两瓶,一人两瓶,还行?”
“行,今天目标,都能站着回家。”
服务员忙活完,王平拿起剩下的啤酒和曾敏碰了一个,“敏姐,那个样片,牛逼啊。”
“黑白布景,血红底色,版画质感,当初请您来给当美术指导,请对了。”
一旁顾长未点点头,“嗯,黑暗与明亮之间徘徊、人性与蒙昧之中游走,最后将世界变成血红一片,变得触目惊心,这样的极端视觉变化,震撼人心。”
“哟,吹得这么肉麻?”宁小乐听到,哈哈着。
“听他们瞎说,还是小姜的本意,我顶多是给敲敲边鼓,缝缝补补。事情还是他们剧组美术师和摄像灯光的功劳。”曾敏抿了口果汁,“哎,老顾,当初在西影厂实习的时候,咱们一起弄得那个片子叫什么来着?”
“爱情。”
“对,就这个,这都多少年了?十五?”
“十六,那时候我刚到厂里,小助理一个。当时,你来厂里帮忙,额一看,额滴神啊,哪来滴女子,和仙女一样。后来看你抱着娃来,哎呀,那个心情啊~~~~~”
“别说你了,你问问壮壮他们几个,在厂里,谁见了谁不惋惜。”姜小军凑过来,手一指李乐,“就这小子,跟着敏姐,就是个挡箭牌。”
李乐嘴一撇,“姜叔,可别乱说啊,我爸过几天就来燕京了,到时候他一恼火,抓你们去。”
“嘁,当时就不怕他,现在,哎?你爸来燕京?啥意思?”
宁小乐笑着一搭曾敏的肩膀,“你们敏姐,正式不干老师了,他家老李也调进京了,以后,就在燕京过活了。”
“哟,那好,那好,以后燕京城里的长安人又多了一个。”姜小军咧着嘴乐道。
“你算哪门子长安人。”顾长未呲喽一句。
“怎么不算?当年还不是吴导收留我,最起码都是西影人出身。”
一句长安人,让李乐想起地处西北的城市里出来的文化圈,从音乐到电影,到作家,学者,已经成了一个特殊的符号。
众人又闹腾,从拍桌子砸板凳的叫骂到欢声笑语,似乎只是一瞬间的转换。
“小子,去,要几个果盘。”
姜小军指使李乐。
“哦。”
对这个黑心工头,李乐也没办法,一桌瞧过来,就自己一个年轻劳力。
起身,去了趟吧台,反正不用给工头省钱,点了个最大的,外加一罐宅男快乐水,滋溜着往回走。
一转眼的功夫,那桌卡座边上,又聚了一堆人。
刚才看到的“才女”那一帮,正在挨个给姜小军他们敬酒。
社会生态使然,还没功成名就的新人,见到这些“老江湖”,“腕儿”一样的人物,总得低一个姿态,不求以后的机会,总得混个脸熟。
李乐也没进去,就在一旁看着,看着这些普通人眼里高高在上的明星们,最开始的迎合,奉承、讨好甚至是谄媚,还挺有意思。
瞧着一拨人敷衍的艺术,一拨人艺术的恭维,假模假式弄得像是多年好友再次相见,李乐觉得,这黑工头也不是个轴人,怎么有时候就那么头铁呢?
这边正琢磨着,门口却已经乱哄哄一团,发出了更大的动静,几声“Sb”“艹Nm”,响彻了整个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