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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檀所居住的地方,在安康郡层峦叠嶂的群山之间。
那座山峦地势险峻,好像由斧子在两侧各劈了一下,形成了一个山字形。
沈檀的宅子就在中间那座山峰上,并没有山路从山脚下直通顶峰,而是要从左侧登山,至峰顶,越过一道山崖才能过去。
唐莘他们从山脚走了半日才抵达左侧山峰的峰顶。沈檀和流云都内力深厚,虽然轮流抱着贤儿,却大气也不喘一下。可怜唐莘自诩长安第一女侠,身上却早出了一层微汗。
站在峰顶,山风拂面,唐莘顿觉神清气爽。她早就听见潺潺水声,现在发现原来是来自对面山崖上的一帘瀑布。那瀑布不高,如一条银白的玉带从山顶倾泻而下,汇成一汪深潭。
“我家有一尾大鱼。”沈檀指了指那水潭,笑着告知唐莘和流云。
对面山崖其实距离这边只有几丈远,一架索桥摇摇晃晃地搭在双峰之间。唐莘低头向山崖上一望,那山崖不知几许深,一只白鸟自山谷中飞翔徘徊,掠过那桥上铁索,直冲到天空上。
唐莘虽然身怀武艺,但毕竟是闺阁女子,这些日子虽然经了些风浪,站在崖边心里仍然不免忐忑。
“糖糖。。。”沈檀负手而立,眼角略带笑意地看着唐莘。
师父早有前科,这看在唐莘眼里,便是不怀好意,他该不会是让她越过去吧。
“师父。。。”唐莘面露难色,只觉得摊上这个师父真是叩天无门。
那山崖其实只有几丈远,她有轻功在身,本不是难事。唐莘硬着头皮,咬一咬牙,倒退了几步,才双足发力向那崖边奔去。快到山崖的时候,她使足尖用力在地上一点,倏地跃了过去。
她这才发现,这几丈的山崖对自己来说根本不是难事。她这一跃,不仅过了山崖,已经到了瀑布底下的潭边。她心中只可惜自己这功夫学的太晚了,若是当时便可以这样,说不定就救了慕白。
唐莘想起沈檀说的大鱼,探下头去看。突然间,潭中却浪花翻滚,一只黑里透红的臂膀从水中翻了上来,接着,一个湿漉漉地脑袋冒了出来,吓得唐莘倒退一步。
她还没晃过神,一尾鱼擦着唐莘的发梢飞了过去,却被刚刚过了崖的沈檀一手接住。
“师父!”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在潭中露出半个身子,他齿白唇红,粲齿而笑,露出一口白牙。
这少年用手将脸上的水一抹,看了看唐莘几个,不惊讶,反而笑道:“竟然有客人来!我还要再捉条鱼。”
话音刚落,他就一个猛子扎下去,半天不见人影。
“这就是你说的大鱼?”唐莘掸了掸身上的水珠。
那活鱼在沈檀手中不甘心地挣扎翻腾,沈檀四下看了看,发现一个鱼篓,把那鱼扔了进去,才点点头:“这是你二师兄。”
二师兄?
唐莘心里一凉,这个小孩儿,竟然是自己的二师兄?!
忽然身后一阵水花四溅,又是一条鱼从水中被抛出来,稳稳地掉入了那鱼篓之中,只留在空中一条银亮的水线。
“鱼鱼!鱼鱼!”贤儿跌跌撞撞地跑到鱼篓跟前,用肉嘟嘟的小手扒在鱼篓上,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篓中翻腾的鱼。篓中的鱼猛地一甩尾巴,把贤儿吓得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原来还有个小娃娃!”那少年用上臂支撑着潭边的石头,将身子拉出水中,笑嘻嘻地说:“我叫薛之禹,师父通常都叫我小鱼。你们叫我小鱼就好!”
那小鱼一边听沈檀将唐莘几人介绍给他,一边挨个打量着他们,听沈檀说到连裘宝贤也拜了师,脸蓦地往下一沉。
“师父!你不是说不再收徒了嘛!”
他噘起嘴,朝着瀑布扭过头。
“多个人跟你玩,热热闹闹,不好吗?”沈檀走近小鱼,用衣袖轻拭他额上水珠。
小鱼身子往旁边一晃,躲开沈檀的手:“明明说好了,你这次去就光。。。”。
他扭回头看了唐莘一眼,把嘴角抿住,轻哼了一声,扬起头用下巴指着贤儿:“这个小鬼是来干什么的?”
还不待沈檀回应,他用手一指流云:“师父!你接下来,该不会是要把这个傻大个也收下吧!”
“小鱼,别闹。还记得为师是怎么跟你说的?独乐乐不如。。。”
“众乐乐?无非是多几个人笑我是个瘸子!”
薛之禹叫人猝不及防地扑通一声跳入了潭水中,半天也没有上来。
沈檀拾起那鱼篓,若无其事地指了指水潭边的竹林小径:“那宅子就在这竹林尽头,咱们这就过去。”
唐莘本来还担心薛之禹,不知该如何是好。沈檀却迈着步子扬长而去,长袖在身后舞动,竟然一副潇洒的模样。流云自从离开了平阳郡,大概是觉得对唐莘没了责任,不再对她亦步亦趋。如今也不管唐莘,抱着贤儿紧随其后。
唐莘走到那深潭望了望,潭中幽深不见底。她一跺脚,也一路小跑地跟进入竹林中去了。
沈檀这宅子白砖玄瓦,占地也不小。唐莘啧啧赞叹,不知当初建宅子的人如何将这砖瓦运上。
流云这少年却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偏偏他怀里的贤儿摸摸他的肚子,瓮声瓮气地说:“流云肚肚咕咕。”
这少年面上一热,倒不辩解。他的肚子,的确是饿了。
沈檀刚进了院子,就有仆人上前,见那鱼篓拿走。沈檀却站在园中轻呼:“小鱼,这鱼你是要红烧啊,还是清蒸?”
唐莘腹中纳闷儿,这小鱼明明在宅子外边的潭中,这一会儿,怎么能回到院子里呢?师父难道被气糊涂了?
所以,自然是半晌也没人应他。
沈檀提高了声音:“小鱼!你若是不应,这鱼我便清蒸了。贤儿还小,清蒸为妙。”
“黄焖!”
随着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一只木轮椅出现在园中的回廊上。薛之禹坐在轮椅上,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衫,头发却还湿漉漉的。
他原来真的不能行走。
那小鱼撅着嘴,瞪着沈檀:“一条黄焖鱼,留一条给那小鬼清蒸。”
唐莘咬了咬嘴唇,这小鱼怎么如此无礼,对自己的师父也没大没小没个规矩。她把火气强压到腹中,直到沈檀带她到她的卧房,才忿忿地说:“师父说了,师父的话未必要听,原来是这个意思。”
沈檀略微诧异地看着她,忽而展颜一笑,倚坐在唐莘榻上:“糖糖是生气了。”
“本来是不敢生气,如今见了二师兄,便学了来。”唐莘话说完,就垂下头,不敢去看沈檀。
沈檀捻起飘飘长鬓,笑容敛起:“为师说过,不欲收徒。我沈檀,并不是个好师父。”
唐莘如鲠在喉,眼看着沈檀离开自己的卧房,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浮上心头。
其实薛之禹只是个孩子,到了晚饭时已经忘了自己之前还在闹别扭。虽然一开始还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到了饭后,却缠着流云不住地问些关于长安的事情。尽管依然不肯叫贤儿师弟,却把藏起来的糖果分给贤儿大半。
唐莘这时才觉得自己荒唐,师父做事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自己竟是没忍住,唐突了师父。
她心中烦闷,天色晚了依然一个人在宅子里转悠,转来转去,不知怎么走到一处院落。院子里隐约发出光来。唐莘走进院子,院中有一株梅树,此时天气已暖,花早已谢了,只有叶子在地上留下片片疏影。
一簇昏黄的灯火在一扇窗前跳动,唐莘怕惊扰了人家,转身要走,那门却开了,原来是沈檀。
“进来吧。”沈檀好像知道唐莘要过来一样,并不诧异吃惊。
唐莘低下头,心跳的厉害,师父的房间她还是第一次进。一进去是四四方方一间书房兼小厅,小厅中有扇门,用帘子隔开,里边大概是沈檀卧房。
窗前的桌上正摊了本书,原来沈檀是在挑灯夜读。桌旁通到房顶的书架上摆满了经卷书籍。
唐莘喜爱读书,这一路却没能有机会摸到书。她忍不住问沈檀,得了应允,便在上边寻书看。
她随手翻了几本,不是药集就是制毒粹毒的书卷。唐莘摇了摇头,准备去搬个凳子,方便翻找放在高处的书。她的目光却扫见放在书架边缘的一个白瓷茶杯。她探过头一瞥,竟然里面还有半杯残茶。
她不由地捂嘴偷笑,师父这么不食烟火的人,原来也是会到处乱放东西。唐莘笑意盈盈地把那杯子取下,和桌子上沈檀刚刚用过的杯子敛在一起,收到一旁。
沈檀看见,微微一怔,笑道:“真是劳烦糖糖了。可找到了什么好书?”
唐莘端起桌边的凳子,指了指书架顶上:“下边都是些医书。等有精神了再看,现在看了怕也记不住。”
沈檀忽闪着好看的睫毛,笑了笑,又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
唐莘在书架顶上又是一番寻找,依然没看见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随手拿了个关于山川河流的经注准备走人。这山上清幽,又没有更鼓催人,让人不觉困倦。
沈檀却不知看什么看的津津有味,灯光把他的影子映到厅中那帘子上,微微地抖动着。
唐莘悄声告辞,刚要转身离开,目光隔着沈檀那散落的头发,瞥到了他翻开的书页。唐莘忽然挪不动脚步了。。。
她耳边如春雷轰鸣,整个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真傻,那书上分明地写着“平谷郡有女八岁,忽口吐狂言。。。”
平谷郡。。。是平谷郡!不是平阳郡!
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平阳郡是边陲重镇,在大燕西边与固伦国接壤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