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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府四季园专供女眷休憩,几十桌寿宴设于此园,由郑老爷子的五夫人把持。各帮主夫人、头领老婆皆聚于此,争奇斗艳。
若以花草拟美人,四季园里大多都是摆不上台面的杂草。年轻貌美的姑娘中,当属卫珍儿占头魁。
今日卫珍儿亮相于郑府,已有不少姑婆前来问亲,大多是替儿子兄弟问的。李氏知道自家闺女眼光高,看不上泛泛之辈,不过有几位才俊还是挺合适。她问卫珍儿的意思,卫珍儿只饮茶不说话。
众宾接连入席,李氏坐定之后方才察觉卫绛不见了,她探头四顾,不由拧眉问卫珍儿:“你可有看到阿绛?”
卫珍儿放下手中白瓷盏,温柔浅笑道:“阿绛去帮你拿披风了,和平安一块儿去的。”
听到“平安”李氏不太高兴。这平安貌似老实,但他都知道阿绛订亲了,还常与她瞎胡闹。阿绛小,不明事理;他快成年,还不懂男女受授不亲?
李氏沉下脸,轻斥道:“你应该看住你妹妹,怎么能让她和平安随便出去?若是被旁人见了,有损她名节。”
卫珍儿唇角一勾,得意地冷笑。
“不会的,阿绛贪玩,她也知道分寸。再者,她已经和墨大哥订亲,怎么会不守规矩呢?不过……娘,我觉得阿绛与平安似乎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也没用,我不是嫌弃平安,可他的确比墨华差,而且看起来瘦弱不堪,怎么能当大事?”
“嗯,娘说得有道理。”
卫珍儿点头附和,心里想的与嘴上说的,完全扯不到一块儿。她在想:卫绛走了有一个时辰,太阳都已落山,她与平安早就生米煮成熟饭,回不了头了。
人常说:做姐姐的要照顾妹妹,可谁又知做姐姐的苦?卫珍儿自觉对阿绛不薄,从小到大都让着她,惟独这次她不想再让了,可自己看中的人偏偏选了阿绛,她不服,但也只能憋着。
阿绛不喜欢墨华,阿绛喜欢平安,而平安也对她这个丑妹妹有意,卫珍儿不过想成全他俩,顺便也成全自己。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卫绛还没回来。李氏等不到她,急了,连忙起身要去船埠找人,就在这时候,卫绛来了,手里捧着一件披风,款步走到李氏与卫珍儿的面前。
“娘,你的披风。”
卫绛眯眼笑着,轻轻地将披风往李氏怀里塞。李氏松了口气,心石落地,然后又忍不住数落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遇上墨大哥,同他聊了会儿,所以回来晚了。”
卫绛搬出墨华时,两眼有意无意往卫珍儿身上瞥。卫珍儿不露声色,可她精心修整的细眉却不自觉地微挑。
李氏连忙颔首道:“我还以为你和平安混在一块儿呢,真是急煞人了。来来来,快做下,吃点东西。”
说罢,李氏把卫绛拉上圆凳。周遭几位妇人都知道这位是郑老爷子的干孙女,极为殷勤地夸赞道:“卫夫人真是有福之人,生了两个好女儿。”
卫绛听着他们恭维之词,嘴角挂起一抹不咸不淡的笑意。她持筷夹了只蟹脚,放在卫珍儿碗里,且笑着道:“姐姐吃蟹,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
卫珍儿不自觉地抖擞了下,好似被看不见的蝎尾蛰中,她暗暗地打量起卫绛,她与走之前并无不同,莫非平安失了手?这不可能!她去了那么久……
卫珍儿忐忑,面上却依旧温婉可人。
“谢谢妹妹了。”
卫绛受下她这份“谢”,继续替她夹菜,时不时地聊上几句,亲昵地与她黏在一块儿。
卫珍儿被她的举动弄糊涂,心里直打鼓。食之无味的盛宴过后,卫珍儿起身离席,说吃得太多要去走走,卫绛立马跟在她身后,道:“我也要去!”
半只豆沙包含在口,话都说不清。
卫珍儿回眸见卫绛追来,不好推辞,只得与她同行。
今天是郑老爷子的寿宴,郑府内灯笼高挂,亮如白昼。卫珍儿款步于灯下,若无其事与卫绛聊起:“你刚才去这么久,娘还以为你丢了呢。”
卫珍儿在试探她,想必正为她的去向着急。卫绛有意往人少之处走,偶尔装出羞涩模样,扭捏道:“我怎么可能会丢呢?告诉姐姐件事,你千万别告诉人家,我在船上遇到平安了,我们聊了会儿天。”
什么?只是聊天吗?卫珍儿心头一紧,暗暗磨起牙,记得平安来找她“搓合”时,明明别有意图,怎么忽然之间变成聊天了?
卫珍儿强颜欢笑:“呵呵,你呀,老这样瞒着爹娘,小心出事。”
“姐姐多虑了,我怎么会出事呢?再说有你这么好的姐姐护着我,谁敢动我?”
此句不知褒贬,卫珍儿听后脸涨得红红,然而羞愧只在一念之间,眨眼功夫,她又像无事发生,继续与卫绛调笑。
“说得这么好听呀。这倒也是,你是我的亲妹妹,我当然会好好护着你。”
说罢,卫珍儿携起卫绛双手,半兜着左右摇晃,温柔娇笑甜得诱人。
台上的戏在唱,这里的戏也在唱。
卫绛与卫珍儿正是戏中顶梁柱,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
“姐姐说得极是。”
说着,卫绛拽着卫珍儿的手,把她往无人之处轻拉。走没几步,灯笼少了,脚下路也变昏暗,卫珍儿不肯再走,转身拾阶上了百雀亭。
百雀亭立于高处,能一览众景,而底下的人也看得见亭中人,只见一个是素衣嫦娥,另一个是艳服洛神,姐妹俩亲昵嬉戏,倒比台上的戏更加好看。
“姐姐,你信不信前世今生?”
卫绛突然发问,卫珍儿猝不及防,她正垂眸扫过园中众人,心里抱怨挑不出半个好的。
“这个我不信。”说着,卫珍儿回眸朝卫绛嫣然一笑。“你呢?”
“我也不信。那么,姐姐,你可信因果报应?”
卫珍儿心里一惊,眼神慌乱起来,正想着要答,卫绛却抢先道:“我信。我信因果。”
“妹妹你何时修佛了?说话一套一套的。”
卫珍儿未露心虚,面上也无半点愧疚,她依然在卫绛面前装模作样,把她当傻子般唬弄。
忽然之间,卫绛觉得她很可怜,怕她这辈子都这般自以为事,整天耍弄着她蹩脚的小聪明。
卫绛装得累,卫珍儿看起来也累,她俩面面相觑,静默了一会儿,终于卫珍儿的虚情假意裂开了一道细缝。
卫珍儿想走,卫绛挡在亭口,有意堵住她的去路。
“姐姐,你在怕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
卫绛轻笑,眉眼弯弯,可爱至极。卫珍儿不语,她两眼轻扫,见这亭栏太高,便不愿做出爬栏这等不雅之事。
“妹妹有话不妨直言,反正眼下就你我二人。”
卫珍儿拿出姐姐威风,很不客气。
卫绛反呛道:“有话说的人不应该是你吗?你可是我的亲姐姐呀。”
卫珍儿神色自若,无愧于心。
“我能有什么话说?你这不是完好无缺地回来了?”
果然!果然是她设的局!这正如卫绛所料,可听卫珍儿亲口承认,她依然震惊不已。
“为何?”
卫绛脱口问道,她想从卫珍儿嘴里挖出答案,想知道她为何要坏她清白。难道卫珍儿就不怕自己的亲妹妹,万一因失贞被夫君痛打,甚至浸于猪笼吗?!
卫珍儿知道事情已败露,装模作样地叹气。
“妹妹,姐姐也没想到呀!今天早上平安来找,说几天没见你,很想与你见上一面。我也不知怎么办,先应下将他打发了。谁知他阴魂不散,到九重山非要我帮忙,我想你们两个郎有情妾有意,我就顺水推舟,而且平安也是个老实人,他定不会伤害你。”
卫绛看着她沉默半晌,而后丝毫不留情面,一把扯去她的虚伪。
“你以为只要我和平安睡了,你就能嫁给墨华?”
一语道破,卫珍儿伎俩使不出手了,嚅嗫良久,她皱眉苦笑:“妹妹错怪我了。”
“错怪你?为了一个男人,你出卖我。到头来,你还说我错怪你?我喜欢平安没错,但与谁欢好,不需要你安排!姐姐呀,我可是一直把你放心上,你可有把我个妹妹摆心里?”
卫珍儿听到这话,蓦然腾起一股无名火。她下巴微抬,傲睨自若。
“我哪里对你不好了?整个卫家你占得最多了,娘对你最好,大哥、二哥也最关心你,他们的心都被你抢去了,我也不和你争,我这做姐姐的大度,可为何你连他都要抢走?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他,你也清楚起先他要娶的人是我!是我!”
说着,卫珍儿眼眶微红,但仍不忘摆着她云海洲第一美人的高架子。
“我是为你好。你与平安情投意和,既然你们两个般配,在一起又何尝不可?”
卫绛反呛:“你管太多了!难道你就没为我想过,我的名节被毁,别人怎么会看我?”
卫珍儿理直气壮:“你可以嫁给平安,他一定要你。”
蓦地,卫绛失声轻笑,这是她这辈子听到最荒唐的话,而这话竟然出自亲姐姐的口。
皮已撕破,没必要再假装。卫珍儿把卫绛扔下,独自一人走了。这个妹妹呀,她挺看不起的,难看粗俗,平安肯要她,已经不错了,她还想怎么样?
卫珍儿想着不由昂首挺胸,莲步轻踩,底下园子有人看着她俩,她可不能丢了架势。
卫珍儿提裙拾阶,身后裙尾迤逦,如水流淌,偏偏有只脚踩上裙边,踩中她的毒蛇尾。卫珍儿一个踉跄,直挺挺地从亭阶滚了下去,嘴砸在阶沿上,顿时豁开一道口,口中门牙磕碎一粒。
“哎呀,姐姐,你怎么摔着了?”
卫绛万分焦急地冲过来,伸手把她搀扶。卫珍儿捂着疼嘴呜咽不能语,有人陆续跑来,万分关切伸了把援手,可不知是谁在她耳边骂了一声:“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