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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雀身上的衣服早被冷汗浸透,她素来以为自己坚强,但今天碰到的人却让她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坚强的多么的不堪一击。朝歌的态度一直很温文,可她笑的越柔和,手中的动作却越是狠辣,自己与她相比,就像是撞上铁石的琉璃,只要轻轻一碰,便会碎成无数的粉末。
“我的屋子和夫君的屋子是同时建造的,彼此都有一个暗室。”何雀转开脸,不甘的回答道,“这边的启动机关是博物架上的碧桃,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那边的则是连环锁,每环都是数字,环环相扣,若是输错了三次,就会将自己反过来扣死。”看着朝歌,冷笑数声,“大侠莫要打着砸破墙壁的主意,若是有人用蛮力硬闯,便会牵动里面的引火机关,烧毁账册。”
“假若硬闯的人是在下,或许不至如此,不过身在赵府,还是按夫人的意思来吧。”朝歌随和道,“夫人知道解锁的数字么?”
“我应该能猜出来。”何雀有些不确定的回答道。
朝歌低眉一笑:“那就辛苦夫人了。”
朝歌和楚晋两人带着何雀来到赵昌义的屋子外头,两人三晃两晃,清风般绕开那些护卫,对方茫然无觉,仍他们自窗中掠入。
朝歌看着收拾的一尘不染的房屋,笑道:“赵公子的习惯不错。”
何雀怔忪片刻,醒悟过来:“你是因为博物架最近没人掸灰,才发现碧桃是开启的机关的?”
“是啊,整个架子都蒙着浅浅一层尘土,只有碧桃那里,光洁如新,当然是经常被主人把玩的缘故了。”朝歌道。
何雀恨恨的瞪了朝歌一眼,走到了里间,她身上的束缚早被解开,功力虽然还没恢复,但基本的行动已经没有问题了。
朝歌背着手,悠然的跟在何雀后面,她艺高人胆大,十丈内吹花落叶,鸟飞虫鸣,无不在她掌握,俘虏若忽然尖叫,她一弹指便能将声音在出口前封住,若是逃跑,再快也跑不过自己的枪花一闪。
何雀走在前面,她时刻都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刺的自己脊背生寒,后面那人的神态温和,嘴角含笑,初见时似乎脾气极好极柔和,但看上一会便知道,那双眼睛对自己并无多余的同情和温度,她完全无法料到,对方下一刻会不会笑着扭断自己的脖子。
“夫人无需胡思乱想。”朝歌恰到好处的开口,仿佛洞悉了何雀的全部想法,“在下虽然不心软,但也决计不喜欢滥杀,但凡可以,总是愿意求一个双赢的法子。”
楚晋闻言,无声笑了笑,并不插话。
他转身看着窗外,看着院中桃花飘零,缓缓坠落,仿佛回到昔年浣湖旁,那片灿如织锦的桃林中,在那桃林深处,有少女刀气纵横,清胜霜雪。
屋子里的三个人想法各异,楚晋说是帮忙,实际却并不怎么插手,朝歌从始至终一身安闲,而何雀,后背已被冷汗浸的透透的了。
赵家的少夫人走到悬挂着木盘的墙壁前,木盘共八格,每个格子中又分为十二小格。
“这代表的,莫非是日期?”朝歌问。
何雀点头,抬起形状有些扭曲的手,慢慢摸索着按下一行数字。
墙壁纹丝不动。
何雀咬了咬嘴唇,换了一列数字。
墙壁依旧毫无反应。
朝歌站在何雀身边,以她的耳力,自然能听到每次数字变换时,从墙壁内部传来的细微声响,有的顺畅清脆,有的沉闷,仿佛齿轮转到一半便被堵住了似的。
何雀抖着手,屏息静气,过了好一会,才按下第三列数字。
她慢慢等着,等了许久,眼前的墙壁还是墙壁,没有半点变化。
朝歌叹了口气,想了想,对低头不敢直视她的何雀笑道,“何夫人,你可知道,若是锁死了,大约得过多久才能重新输入?”
何雀白着脸,回答道:“三个时辰。”
朝歌挑挑眉,伸掌按在墙壁上。
“你千万不要打算用力拍打,万一震动的过于剧烈,也会引爆里面的火药。”何雀赶忙道。
“我知道,夫人不必多虑。”朝歌道,侧耳在墙壁的不同部位倾听片刻,道,“沙漏。”
“师妹是说,里面的机关是通过沙漏来控制时间的?”楚晋问。
朝歌点头:“还望楚师兄助我一臂之力。”
楚晋笑:“总算轮到我出手了么。”
青衫侠客走上前去,和朝歌并排站着,各伸一掌按在墙壁之上,朝歌真气如槌,隔墙重重撞在沙漏之上,里面的沙粒被激的飞旋起来,下落之势迅速变快。
沙漏嵌在机关中,一旦有所异动,难免牵连其他,楚晋内力及时送到,其劲如茧如绵,将这精巧的琉璃容器密密裹住,不使动静外露。
何雀看着两人专心对付机关,咬了咬唇,轻轻后退两步,抵到了书架上,将手背在身后,慢慢摸索,终于寻到了一枚金钗。
越轻罗到底非她本人,就算行动举止模仿的再像,许多事情也都并不清楚,她匣子里的首饰,一半儿藏有暗器,可惜年前玩闹时不幸误伤了亲戚,后来便只在出门时才佩戴了它们了,这枚簪子,还是刚嫁来时,她与赵昌义在书房中读书画眉,调笑取乐时留下的。
“我若是夫人,便将手中之物放下。”
何雀悚然一惊,面前,朝歌比她料想中更快的结束了运功。
回眸微笑,玄衣负枪的少女走到她面前,柔声道:“夫人,还请放下吧。”
何雀猛的按下金钗上的红宝石。
十七枚细针从金钗末端喷射而出,靛青光泽在针头闪动。
朝歌倏然贴近,几乎是主动撞上了这篷暗器,伸指刹那间连续弹了三下,疾射的飞针被带偏了位置,互相叮叮撞做一团,纷纷掉在了地上。
何雀还待做什么,一只修长的手掌便已抵在了她的心口处,浑厚的内力涌出,侵入经脉。她眼前发黑,喉咙传来阵阵腥甜,天旋地转的滑落到地上,四肢委顿,脸色苍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朝歌放下手掌,轻叹道:“夫人何必如此”
何雀吃力道:“我宁可你一刀杀了我,也不愿被你猫抓耗子般戏弄!”
朝歌笑道,她目光一转,温和道,“不过也怪不得赵夫人想要拼死一搏。”字越咬越轻,少女凑近了,低声笑道,“以夫妻之亲,赵大人之智,居然还能被越轻罗成功冒充了枕边人,不知是尊夫瞧着新人貌美风情,不欲深究,还是压根对妻子不闻不问,才未曾发现?”
何雀瞳孔猛的一缩,流露出深刻的痛苦嫉妒之情。
朝歌将何雀拎起来站直,盯着她的双眼,柔声道:“既然自己受了这些委屈,又怎好放了旁人去逍遥快活?来,将账册交给我们。”
何雀瞪着朝歌,冷冷道:“账册若是交给你,我何家难道不会受牵连么?”
朝歌大笑起来:“事到如今,夫人还想着不被牵连么?”接着道,“尊亲既敢如此行事,夫人已无退路可言,若愿帮忙,还可记你一功,保一保家中老小的性命。”
何雀苍白的唇上泛起薄凉的笑,她轻蔑的看着对方,嘲弄道:“我恐怕女侠将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些,真无退路的人,恐怕未必是我。尊驾的身手不错,可再不错,难道能抵抗的了我大齐官兵?官府向来忌惮江湖人以武乱禁之事,就算你真寻到了我家贪赃枉法的证据,也不会被承认的——若承认了这一件事,谁不怕自己就是下一个么?”
朝歌笑了笑:“由不得他们。”
何雀的口气几乎带了些怜悯:“我娘家,夫家,还有高郡守,的的确确算不得什么好人,女侠当真动手,有些刁民也许还会称你声英雄。可无论如何,比起汝等江湖武夫而言,我们才是和这满朝公卿坐在一条船上的人。你杀人容易,难道还对抗得了朝廷威权不成?”
朝歌摇头:“区区虽在武林略有薄名,但既然领有公职,倒也算不上纯粹的江湖人士。”
“……公职?”何雀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心中蓦地划过一丝不安。
朝歌握住□□,欠身道:“在下朝歌。”
何雀的耳边似有惊雷炸开,脑海中混沌一片,无数复杂的想法在脑海中汇聚成一声声尖利的叫——她是朝歌,她居然就是朝歌!
对方的姓氏出自钜鹿城朝家,她本人,当年随长宁郡主一起出现在旁人的视线中后,存在感就一日更强过一日。
此人如今在大齐,甚至于列国的名声都极响,朝氏家族在开国初始便一直辅座齐王室,族人素有令名。朝歌本来托庇在祖先的荫泽下,只要无甚大过,都能混个不错的风评,可她却一头扎进了长宁郡主的麾下,多年来兢兢业业的为虎作伥,堪称天字第一号狗腿。
何雀家族隶属邬郡郡守高绶之下,而高绶在朝中抱的是司徒公的大腿,在朝中与长宁郡主元纤阿一脉素来水火不容。
元纤阿外表娇美柔弱,却有一副与外表殊不相称的狠硬心肠,对敌从不留情,铁腕之下,各方势力皆有染指,而齐王怜她年幼失母,其父清河王也无力照拂,是以多有纵容宠爱,致其气焰日高一日。
何雀想到长宁郡主,想到朝中坊间那些能止小儿夜啼的传言,想到长宁麾下象理院的苍衫客们,想到那些残酷血腥的逼问手段,灰暗的囚室,东南三州无人不畏的腥风血雨,战栗之意,不由从头传到脚底。
“长宁郡主,也来了么?”说完这个名字,何雀的气势瞬间萎缩了许多,她小心的吐出这个名字,还惊惧的看了看窗外,似乎在担忧会招来恶鬼。
“小郡主当然也来了。”朝歌笑道,“怎样,夫人还肯不肯合作?”
何雀一言不发,惨白着脸站起来走到墙壁之前,快速输了八格数字。
墙壁立时打开,露出一排九本账册来。
楚晋忍不住笑了:“楚某真没想到,小元师妹的名声原来竟有这般好用。”
“是哪一本?”朝歌走到打开的墙壁前,好奇询问,“或者哪本都不是?”
“朝大人果然聪明。”何雀道,“的确哪本都不是。”
她将金簪伸入从机关开口的夹缝中,挑出一本册子来,递给朝歌:“将军要的东西。”
朝歌伸手接过时,何雀忽然拉住她的袖子,眉眼中透出一股急切之意:“郡主殿下素来手辣,这次,何家满门当真能保有一线生机?”
“小郡主纵有斩草除根之意,总还得顾及建康殿下的想法。”朝歌笑道,慢慢抽回自己的袖子。
“建康……你是说元孟冬殿下?”何雀闻言,脸色更白,她非但不觉安心,反而更加惊惧起来,“今日来到郑城的两位使者,难道便是她们两人?”
“正是。”朝歌道。
何雀身子一软,跌坐到地上:“这可如何是好!我今日在墙里听了几句,赵昌义要引她们去的,是西郊大营。”
朝歌眯起眼睛,西郊大营的名字在这短短时间里,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
“西郊大营里处处都是机关,若有难以打发的‘贵客’,素来都是送去那里。”何雀带着哭腔道,“从没有人能自那边完整的离开,她们为何要掩藏身份,若是受了什么损伤,郑城所有官吏,不都得陪葬么。”
朝歌顿了顿,目光沉了下来,道:“多谢夫人提醒,若是要去那西郊大营,可有什么忌讳的么?”
“我对此知之甚少。”何雀低头,“最要记住的,便是千万别接近那边,等机关启动,大营里外便被隔断,外人想救救不得,里面人想出也出不去。”
楚晋脸色微变,他看了看朝歌,对方颔首,一掌劈在何雀颈脖之处。
何雀毫无还手之力的受了这招,接着一声不吭的昏迷过去。
朝歌将她送回原来的位置,重新关好博物架。
楚晋道:“她说的有几分真?”
“虚虚实实,但账册是真的。”朝歌冷静道,“与清河那边推测的数据对的上,魏家查出的消息也都各有应照。”
“赵昌义记这些隐秘之事作甚?”楚晋不解。
“高绶此人为了富贵背弃恩师全家,连结发妻子也被毒害。这等人品,司徒公难道会放心将自己小儿子交由他辅佐?”朝歌回答,“赵昌义算小王公子那边派来监视的人,高绶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不得不重用他为长史,这两人既狼狈为奸又互相牵制,赵昌义暗中常将机密消息传给小王公子,好控制高绶,以免他生出贰心。”
楚晋对这些官/场勾心斗角的事情并不在意,只问:“那西郊大营的事朝师妹打算如何?”
“我知道师兄想说什么。”朝歌微笑,“何雀说话时眼神不敢直视我,她心性骄纵傲慢,又胆大包天,纵然摄于小殿下威名,有了屈服之意,但知晓她如今正在西郊,有殒命之危,或许会觉得,这是个能为司徒公立功的好机会。”
楚晋也道:“她对赵昌义颇有怨言,对越轻罗,更是痛恨入骨。”笑道,“至于你我,在她眼中自然也是该死之人,能同归于尽才好。”
“赵昌义对郡主的智计有几分了解,若是我们事前有所布置,郡主无事,那何雀便是提醒之功,若是没有,那将你我也骗过去,若能一起折在西郊,她当然更是高兴。”朝歌道。
“两位师妹都是极聪慧之人,小元师妹又筹谋已久,楚某相信她们定然不会有事。”楚晋道,他看着朝歌,顿了顿,又道,“只是……”
朝歌无奈:“还是忍不住担心。”
两人相视苦笑,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认命的冲着敌人的陷阱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