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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邬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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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国邬郡,地处东南,虽是偏远之地,却胜在环境宜人,物产丰饶,可惜近年受旱情影响,稍微露出些许萎靡之相。

    郡守府内。

    垂柳拂风,阑干蒙絮,庭绕笙歌。

    碧波漾着曲桥,水面上小荷才露,显出几许嫩绿,主人家为了隔断料峭的东风,在最中心的亭台四周围上了薄薄的锦帐。

    帐外春花如烟霞,帐内美人如花。

    香风熏面,裹着轻纱的舞女曳起长长的水袖,回首低颦,浅笑盈盈。亭台外面建有七个高出湖面寸许的石台,每个台子上都有乐师跽坐,抚琴吹笙,乐声映着水声,越发显得清越动听。

    邬郡郡守高绶怀中拥着如今最为宠爱的姬妾香素素,悠然自得的欣赏着眼前的美色,香素素慵懒的倚在高绶身前,脸上带着娇媚动人的笑容,她伸手捻起一枚花房中催熟的杏子,小心的剥皮去核,再分成小丁,温柔的送到夫君嘴边。

    功曹胡图坐在高绶的下首,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舞女们曼妙的舞姿,一面赞叹,一面摇头晃脑的扇着折扇,他今年已过知天命的年纪,松弛的额眼角耷拉下来,眼睛形成两个小小的三角,再加上那副干瘪细瘦的身材和三缕灰白色的胡子,颇有几分贼眉鼠眼的味道。

    “浮生如此,南面王不易也。”胡图“唰”的一把合上扇子,捋须眯眼,接着向主座上的高绶拱手道,“多谢大人,若非大人,下官不知人间竟还能还有这般景象。”

    高绶哈哈一笑,亲昵的把玩着爱妾的纤手,不在意道:“这算的上什么,邬郡到底偏僻,比不得京中繁华。”环顾四周,略有不满道,“便说这园子,一年之前便该落成,若非受天时人力的影响,焉至于拖到如今?”

    胡图心有戚戚的点头称是。

    齐国各地官宦府衙自有制式,高绶来邬郡后,便以年久失修为名,征伐民役,大兴土木,将花园扩建了一倍不止,同时将活水引入后衙,建碧波池,又搜罗奇花异草,遍植庭院,称红卉园,供他平日里避暑赏花之用。

    然而近两年来焉州一带旱情严重,民不聊生,高绶夺水和征发的举动引得邬郡内民怨四起,费了许多手腕才强行镇压下去。

    高绶笑道:“恩师家中的绿台清榭,从开始到建成也不过才花了三年之久。当年本官还在京中时,常陪着小公子在那欣赏宴会歌舞,现在回想,真是恍若隔世。”

    他口中的小公子正是座师王司徒公的幼子王武,因受人攻讦,方才被贬谪到焉州,而高绶身为王武手下的第一狗腿,自是当仁不让的陪小主人一同来此受苦受累。

    “不过暂时避一避风头罢了,凡事毕竟有大皇子在。过了几年,等事态平息后,司徒公大人还不得将小公子召回京中?倒是大人自然也就水到渠成,平步青云了。”胡图道。

    听到“大皇子”三字时,高绶脸上却是掠过一丝阴霾:“算了罢,那位殿下虽是昭仪娘娘的儿子,骨子里,可甚是瞧不起我等!昔日长宁对老师发难时,他始终冷眼作壁上观,捞亲戚一把,竟也怕脏了自己的手!”

    “殿下才多大?小孩子家,自然是不懂事的,等建康回去后,崔国丈一脉也该动手了,那时候前有长宁,后有建康,他还能依仗别的什么人?”胡图连忙劝道。

    高绶哼了一声,颇为阴森道:“那也得那位能顺利回得来才好。”

    隐约意识到上司话中的意味,胡图心下颇觉悚然,然而还没等他转移话题,亭台中,异变陡生。

    伴着美妙的丝竹之声,一位舞女不知何时已渐渐接近到主座周围,此刻妙龄女郎忽然拧腰旋身,水袖甩开,裙摆绽开如盛放的牵牛花,带着幽香的披帛顺势自臂弯快速飞出,恰巧盖住了高绶的头脸。

    高绶的视线猛的被挡住,他没看到,就在自己面前,那面带红纱的美人已经自袖中翻出一枚尖锐的银簪,正凌厉无比的刺向他心口要害。

    胡图大惊失色,失手打翻了面前的酒水。

    “呲——”

    “砰!”

    香素素腰肢轻柔一晃,竟在间不容发的时刻挡在了高绶身前,以与自己外貌决不相称的力量,抬手在舞女身上按了一记,对方纤细的身体随即飞起,毫无抵抗之力的重重砸到圆柱上,然后摔落地面。

    少女挣扎几下,颤抖着捂住胸口,翻身坐起,口中不断有鲜血溢出。

    银簪依旧握在手中,簪头上刺穿了一枚杏子,高绶却毫发未损。

    失败了。

    舞女脸上露出惨淡的绝望之色。

    主座上,香素素收回拍人的手掌,温柔的挽住高绶的胳膊,扶他坐下,又替他拭去额上冷汗,柔声道:“都怪妾身护卫不力,让夫君受惊了。”

    高绶定了定神,心有余悸道:“这次又多亏了美人。”言罢亲昵的捏了捏香素素雪白的下巴,调笑道,“素素容貌既美,武功又强,本官要是木长老,可舍不得将你送给别人。”

    “夫君如今已是一地郡守,素素现在不在您身边伺候,等日后夫君拜相封侯,哪里还能瞧得上妾这等蒲柳之姿呢。”香素素颇有几分哀怨道,“义父虽身为仗剑盟的长老,终究不过是江湖人士,要求荣华富贵,还不得靠夫君高抬贵手么。”

    高绶哈哈大笑,重新坐回主位上,将香素素揽在怀中。

    现在亭中的其他舞女都已被带了下去,只剩一人,还在地上呕血挣扎。

    “叫毒龙进来。”高绶肥壮的身躯全部陷入椅子中,懒散道。

    香素素应了声是,口中发出清亮的嘬声,过了片刻,一名身材高大,脸上带着眼罩的冷毅男子,步履轻盈的掀帘而入。

    “姑爷,小姐。”毒龙抱拳行礼。

    高绶哼了一声,毒龙此人是当初自己纳香素素时,木长老陪送的“嫁妆”之一,他因不喜对方神色傲慢,除非必要,等闲不许他近身侍奉。

    “去了她脸上的易容吧。”香素素柔媚而冷酷道。

    少女无力抵抗,脸上的□□很快便被扯了下来。

    高绶盯着地上的少女,片刻后,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

    香素素妙目流转,很快也认了出来,她用绣帕掩口,故作惊讶道:“原来是夫人的妹妹,许二小姐。二小姐身份矜贵,今日怎会混到舞姬中淘气?”

    许绣文抬头,形状温婉的杏目赤红,满是恨意:“恶贼,贱婢,你们害我阿姐,害我爹爹,我要为他们报仇!”

    高绶皱眉。

    许绣文是高绶原配夫人的妹妹,也是他老上峰的小女儿,在其父被免官流放后,本该遣送回原籍,不知今日为何竟会出现在此处。

    香素素娇笑道:“二小姐这话说岔了,当年许大人不听我夫君劝告,执意要和司徒公大人为敌,才有了日后许家满门的祸患。后来许家虽然势败,可夫君情深意重,自然不会抛弃糟糠妻子,如今也是日日名医良药的为许姐姐调养身体,妾身在旁边见了,都觉得感动的很呢。”

    许绣文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嘶哑着嗓音道:“高贼,我爹爹费尽心力培养你,又将阿姐许配给你为妻,可你竟为了荣华富贵背叛他,还让这妖女毒害阿姐,我恨不能食你皮肉才甘心!”

    高绶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眼神变幻莫测,而被强迫听了上司一场壁角的胡图努力缩减着自己的存在感,一声不敢吭。

    “素素,你先将她——”

    高绶话未说完,便看见许绣文猛的向前一扑,毒龙闪身上前,一拳击中她的头颅。

    七窍流出鲜血,许绣文死死的瞪住高绶,倒在了地上。

    这回,她再也没能爬起来。

    血液溅湿了名贵的地毯,星星点点,高绶脸色铁青,看着毒龙,怒道:“蠢货,本官还没叫你杀她!”

    “此女羞辱小姐,又对姑爷动手,便是死上一万次,也不足为惜。”毒龙硬邦邦道。

    香素素冷冷给了毒龙一个眼神,示意他赶快闭嘴,又牵着高绶衣角,柔声道:“夫君,毒龙他行事虽然莽撞,也是一心为了夫君的大业。许小姐当初可是得罪过小王公子,若是你我手下留情,叫司徒公大人知道了,岂非不妙?”

    高绶闭目,摆手道:“你知道什么,既然绣文之前得罪过小公子,那这次便趁机将她送去让公子亲自处置,岂不更好?”

    “大人深谋远虑,妾身女流之辈,又哪里企及的了呢。”香素素腻声撒娇道,“不过,既然事已至此,妾这里,倒还有一计。”

    “美人说说看。”高绶笑问。

    香素素挽着高绶的胳膊,笑吟吟道:“之前夫君向本地乡绅募集资金建碧波池和红卉园时,有几家人不甚配合,想来心底难免有些怨言,现在便说是他们花钱请人行刺夫君,想必可以令人信服。”

    胡图见高绶脸色回转,亦出声赞同:“香夫人所言妙极,真真是女中豪杰,蕙质兰心。从古至今,这等‘莫须有’之事都最难洗脱。”补充道,“不过大人还要在邬郡立足,这些人家里,若有肯服软的便也罢了,真有什么刺头,便不妨抄没身家,杀鸡儆猴。到时再将那些人家里的女孩子,选水灵出色的挑出来送给小公子,怎会胜不过一个许二小姐?”

    “言之有理。”高绶道,正准备下令时,有小吏匆匆赶来,打断了他的话头。

    “大人,君子城有人求见。”顿了片刻,小吏嗫嚅道,“这些人说,要是大人再不露面,她们就要砸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