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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兵团内食物中毒的官兵足有二三百号人。温宁比较纳闷韩铁锤和他的左膀右臂们竟然没有中招,韩铁锤对此十分得意,说:“他们送那些个肉啊菜的,咱们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还跟新兵蛋子争抢?再说,又没有酒——”
温宁说:“你难道不是新兵?”
韩铁锤急了,但很是高兴,拍打着自己军服,“什么,什么 ,你拿我跟他们比!”
温宁笑了笑,道:“你那天推过来的……怎么样了?”
韩铁锤立即会意,回头拍拍二岔子的肩膀,“安顿到二岔子的干姐姐那儿了。”
二岔子赶紧凑到温宁身边,“对,真巧,上回在我田二姐那里,不是正碰到温美女,哦不,嫂子你吗?”温宁苦笑一下,这还真是巧。
韩铁锤一把将二岔子攘开,朝温宁挤了挤眼睛,“……你们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幸好此时已到了集中安置食物中毒官兵的帐篷前。
掀开帐篷的布帘,屎尿腥臭扑面而来,让人呼吸为之一窒。食物中毒,造成上吐下泻,大小便失禁,这是常态。但是此次中毒面太广,确实让补充兵团措手不及。兵团的军医是从地方招蓦的赤脚医生,根本没有能力统筹征调而来的医护人员。因此,此时展现在陆鸿影和温宁面前的,俨如猪牛马圈,遍地排泄污物,混乱不堪,病患官兵或呼天抢地,或委顿随地瘫倒,一片恐慌惊惧。
“打乱仗,打乱仗,陆医生,见笑了——”吴永吉羞愧地向陆鸿影解释,一面喝斥随行士兵上前打扫清理。
陆鸿影没有时间“见笑”,立即指挥部署,先将医护人员按专业分工分类,再将病患官兵依照病情深浅分开就诊,首务是查出食物中毒的根源。陆鸿影统管,温宁负责组织落实,再加上韩铁锤带头以“吼”督办。韩铁锤“吼”的对象不分官阶高低,又有二岔子三大炮助威,竟然比吴永吉温吞吞的行政命令还要有效,惹得吴永吉几度摔脸,可这会儿的韩铁锤眼里心里哪里有他?
晚餐时候,诊疗帐篷内终于恢复了基本的秩序和卫生。食物中毒的源头也查了出来,原来是地方商会送的物品中有十几箩筐四季豆,这是时令好菜,当日中午就被送进了伙房。等在外头的官兵馋得慌,催促之下伙夫来不及煮透焖熟,一些吃了没熟四季豆的就食物中毒了。
这时,潘万军亲自驾临,一来看望病患官兵,二来当面向陆鸿影致谢,并邀请她共进晚餐。陆鸿影以“患者过多,急需迅速诊疗”为由,礼貌回绝了潘万军的盛情。
这一夜,陆、温、韩三人都是彻夜未眠。温宁当然没能找到机会与陆鸿影单独相处和对谈,只得继续压下心里的许多疑惑,跟随着忙前忙后。好在功夫没有白费,几名急重患者抢救了过来,重患者病情得到稳定,弥漫在军营中的恐慌情绪也渐渐散去。
温宁既当协调员,又时不时充任看护,如此连轴转再工作一天一夜,到第三天凌晨,实在支撑不住,席地坐在一名病患士兵的地铺旁,伏身打了一个盹。
醒来时,四周静谧安宁。低头看表,这正是每个人一天中最容易困顿的时间,陆鸿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埋头写书医案,身边原先忙碌着的医生护士全都在犯困。人在犯困时,是懒于说话的,就连两天来盯睄一样围着她转的韩铁锤,也蹲坐在五步之遥的地方,小鸡啄米般打瞌睡。而她的身上,则搭着他的军装上衣。
温宁观察着韩铁锤打瞌睡的模样,暗自好笑。这个男人,实在有可爱之处。
正看得有趣,蓦地韩铁锤睁开眼,朝她眨巴两下,张开嘴说出一句话。他的话其实是比划出来的,听不见,可是温宁却看清了,是三个字。
“好玩吗?”
这家伙,敢情在装睡。温宁乍然觉得不好意思,别扭地转过头。
转头的刹那,恍惚看见一名身装白大褂护士打扮的,从韩铁锤身后轻飘飘地晃了出去,一叶云一般。温宁忽感异样,压低声音喊道:“喂,你等等——”
韩铁锤以为是对他说话,指着自己的鼻子,作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温宁霍然站起,追至帐篷门口,掀开布帘,十月的深山寒风迎面袭来,外间除了站岗的哨兵,不见人影。
她问哨兵:“人呢?”
“什么人?”
“刚才出去的护士。”
“有吗?没看清,女人嘛,大概找地儿方便去了。”耷拉脑袋睡眼迷蒙的哨兵这样回答她。
韩铁锤探出脑袋,将温宁拉回帐篷,“你咋样了,找谁?不会中邪了吧?”
温宁没有回答,快步来回,将十几名重患巡查一番,见没有异样,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陆鸿影被惊动了,用眼神示意温宁走近,问道:“什么事?”
温宁犹豫了一下,说道:“没有什么……只是我感觉不太好。咱们,得小心。”
“不太好”在哪里,她说不出来。这只源于她的第六感,她有些担心受到批评。因为在授课时,陆鸿影始终强调的是一名特工的严谨锐利和周全,“第六感”显然不在一名成熟特工缜密的观察和逻辑推理范畴之内。
陆鸿影没有批评她,因疲惫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浮出一缕微笑,“再去睡一会儿,兵有将挡,水有土淹,没事儿。”
说没事儿,还真是没事。接下来两天,诊疗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大部分轻症患者已近痊愈,帐篷内留诊的不到三十人,原先显得不够用的医护人士,一下子就富余了。经过几天共事,陆鸿影也对这些人进行了一遍筛查,留下约合三分之一的精干力量,令温宁重新排班排岗,工作成效顿时提升不少。
不过,事物的发展,总容易在顺利中出现反复。 有三五个由陆鸿影主治的重病患,病情总是反反复复,不如同等中毒深度的患者病愈快捷彻底。于是,最初对她及时救场的感激之情退却后,军营内升腾起一些小议论。或说特校的陆医生指挥人是把好手,治病是外行;或说特校校长本与潘司令有嫌,这回只怕公报私仇,让普通士兵们担苦受难了。
当韩铁锤吞吞吐吐将这些议论告诉温宁时,温宁在恼怒之余,暗生疑窦。秦立公和潘万军的矛盾,知情人有限,这种议论和谣言的散布,绝对别有用心。她故作十分气愤,要求韩铁锤查出谣言的来源,能在温宁手头领上任务 ,韩铁锤求之不得,满口应承。
接下来,在陆、温二人来到补充兵团的第七天晚上,又出了一点事情。
准确的说,是在第八日凌晨,最容易犯困的时段。当晚温宁轮休,在帐篷内特别隔出的休息室合衣而憩。韩铁锤的沉声厉喝“领谁!”惊醒了她。她翻身即起,寻声掀开帐篷帘布,只看到夜色中两道身影游云幻影般缠斗,不过片刻功夫,其中一人闷哼倒地,另外一人飞身逃遁,眨眼不见踪迹。
有人飞奔过去扶搀倒地的人,她用力揉了揉眼睛,看清扶人的是韩铁锤。
韩铁锤尚未加入战团,战斗就结束了?!
温宁左右一瞧,两名值班哨兵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八成早已被击晕。军营宽广,这场即展即收的战斗,没有惊动多少人。
她紧跟着飞奔过去。
倒地的是陆鸿影。弦月的金光映在她的面颊,更显苍白冰凉,温宁很惊慌,连声问:“怎么样,哪里受了伤?”
陆鸿影扶着腰,眉宇有痛色,却强制地收敛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让韩铁锤和温宁一左一右扶起,说:“没有受伤,她无意恋战。我已经废了,腰腿使不上劲道,不是她的对手,留不住她。”
温宁听不得陆鸿影说自己“废了”。因为自觉无用,就要自我牺牲,就要燃尽最后一滴血吗?不能!她不忍,她不愿意!她冲口而出,“陆姐,如果你承认自己废物,那整个特校,全是废柴!”
陆鸿影嘴角掠过一缕苦笑,“人的价值,是因为她有价值。”
韩铁锤听得一头雾水,他关心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说:“陆医生,刚才跟您交手的是什么人?我只看到一道光影,你俩就动上手了。说什么废物不废物的,我一个大老爷们,还自以为拳脚功夫了得,跟你们两个女人比起来,简直三脚猫,手脚都插不上去,说起来,没文没武,我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废物!”他骂自己是废物,却骂得乐哉悠哉,丝毫不以为耻。温宁送予他一个感谢的微笑,这位粗中有细的男人,其实懂得抚慰别人的创伤。
她也岔开话题,“什么,来的是个女人?”
陆鸿影凝视方才人影消遁之处,“是一个腿脚功夫十分厉害的女人。”
温宁说:“看清长什么样子了?”
“她蒙面。”
韩铁锤说:“可惜我没有配枪,不然再厉害也得摞倒!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司令闹,瞧他还不舍得给我配枪?!没有我,整个营盘都给人端了! ”他又威武起来了。
陆鸿影沉吟片刻,道:“今晚的事,暂时不要宣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