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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你,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在琢磨哪儿出问题?别想了,有这想的功夫,交待完了咱们都省事。”
“罗一英,你嫉妒我!”温宁侧首仰望天花板,悠然说道:“我的眼睛怎么说,也比你又大又美。说什么小眼睛珠子,你才是眼珠子浅,看不清局面。问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你是公心一片的人,既然与我无仇无怨,这回,是误上了谁的贼船,充当谁的打手?”
罗一英被温宁噎得不轻,怒而拍案,道:“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温宁好整以暇,“行了,别拖拉,把你的证据拿出来瞅瞅,也好让我明白,究竟谁在背后阴我!”
罗一英想了想,化怒为笑,道:“好,别说我没给你机会。老娘我平生第一恨日本鬼子,第二恨共匪。跟你说了这么多,也算尽了同事情谊,往后的,莫怪我公事公办。”
奇怪,罗一英为什么如此愤恨共产党?
在温宁暗犯疑窦的时候,罗一英将一样东西扔到她跟前,“自已瞅瞅,这是什么?”
温宁弯腰捡起。
她认得,这是她的化妆镜,在石州城外被摔成两瓣。
现在,镜子经过罗一英的摔掷,又增三两条细碎的裂痕,像一池静水泛起的斑斓涟漪,照映出温宁的面容,昏黄且破裂。
“真难看。”温宁低语。
“难看,破镜子容易硌手,真是精明啊。谁能想到,你会在破镜子的夹层私藏情报。”
“我是说,有人陷害我,吃相难看。”温宁让语气平缓下来,“一样样来吧,说我私藏情报,请教,什么情报?”
“十三个字:赵识德同志并未关押在特校。”罗一英瞪住温宁,“是你的字迹。”
“谁是赵识德?”
“少装蒜,你们中共石州特委书记,已被我们秘密抓捕。”
“你们,我们?罗一英,上头不是在讲国共联合抗日吗,这么快就分出彼此了?”
罗一英笑了,“心里不服?赶紧认罪。”
温宁说:“我跟你谈党国的大政方略,你倒真会上纲上线。行,不跟你争辩,咱们回到原题。你说,我将这份情报藏在镜子夹层内?想必是放在镜面与镜框之间。你们扯掉了沿金属镜框缠合的胶带。”
“交待得清晰。看来你无从抵赖,镜子是你的,字迹是你的,胶带嘛,我往你们总务组杂物仓库的出入库记录查过,你刚到学校不久,就领取过一小卷胶带。”
“是啊,简直天衣无缝:镜子确实是我的;字迹虽然没给我看,想来也很接近,不必看了;还有胶带,我也确实领取过。”温宁笑了笑。她这种风轻云淡的笑意,立时激怒了罗一英,拍案而起,喝道:“祸国殃民的共匪,还有脸笑!蒋委员长说,攘外必先安内,要不是你们这些共匪扰乱国家,让政府内忧外患交加,小日本怎么会打进中国来,南京怎么会失守,国家怎会沦落到如今地步!”
温宁暗自叹息,看来罗一英对共产党成见已深,可惜现在并非辩驳良机。她缓缓说道:“我笑的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可怜百密一疏。世上的事情,天藏玄机,假的真不了,有冤的,别人坑不了!”
罗一英一怔,“什么意思?”
温宁抬首平视罗一英,“罗一英,我知道,你心底下不怎么待见我。不过,看在你殉国的未婚夫颜面上,我愿意相信,你虽然偏激、固执,但仍然是一名刚烈、正直的党国军人。因此,现在虽然校长不在此处,我仍然愿意跟你坦承心迹,剖析此事的漏洞。”
罗一英听温宁说到“殉国的未婚夫”六字时,眸光微敛,旋即不耐地说道:“你究竟还想狡辩什么?”语气已然松动。
温宁说:“还是从这面镜子说起吧。是你在我的房间里亲自搜到的?当时,镜框边沿缠了一圈胶带?”
“那是当然,我奉校长之命搜查你的房间,这些把戏,别想蒙过我。”
“可是,罗一英,当你扯掉那层胶带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什么不妥,或者说奇怪之处?”
“当然有不妥,扯掉胶带后,就在夹层找到了你私藏的情报。”
“看来你仍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温宁将手中的化妆镜交给女行动队员,示意递呈给罗一英,“你仔细看看,有没有发现,镜框似乎比化妆品店常见的厚上许多,镜面固然能嵌入其中,但是边框比镜面高上有一厘米多,二者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就好像,镜框与镜面,根本不配套……幸亏杂物室配发的胶带够宽,不然实在不好将镜面和镜框牢实粘连。”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说,这镜子不是你的。”
“不、不,”温宁微笑摇头,“镜子是我的,包括镜框和镜面,全是我的。你仔细瞧,镜面右下角,用红漆笔点了记水形烙,那是以水比喻我的性情。再看镜框中间,有一个‘温’字。这些,我赖不掉。”
“算你识相。”罗一英早已留意到这两处留印,端坐上方,冷冷直视温宁。
“这面镜子,有点小小的来头,确实是由人赠送。”温宁娓娓叙述,“匠人别具匠心,本来设计以纯金包框并制作镜盖,镜盖和镜框中间,分别镌刻‘温、宁’二字。不过那赠礼之人也不算地道,为着简省,最终仅以纯金包框,镜盖则以鎏金代替。罗一英,放在你跟前的,其实是镜盖与镜面。纯金与鎏金的区别,想必不需要我来教你吧。还有,你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镜盖的边缘有接口的痕迹,那本是镜盖与镜框连接的位置,只是原有的螺丝和接头,被我不慎摔掉了。”
罗一英拈起面前的化妆镜看了两眼,眸中掠过一丝犹疑,“就算你所言为实,这是镜盖,不过,这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如果是我打算传递情报,怎么会不知道镜框与镜盖的区别,会生生地将镜盖与镜面粘在一块儿?罗一英,你对化妆打扮没兴趣,大概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这面镜子任让何曼云者陆姐看过,都会说难看、别扭!这不符合正常女人的审美习惯——”
罗一英瞪圆了眼睛,“你拐弯抹角,骂我不是正常女人?!”
温宁道:“我只是从心理角度进行分析,从逻辑上说理……”
“少来什么心理、逻辑,你是共党高级特工,心理趋向跟正常人就不一样。”罗一英冷笑。
温宁叹口气,“那好吧。我还有想说的,在我的房间里,你有没有搜到那块纯金的镜框?”将罗一英的表情尽收眼底,“没有搜到吧。你应当记得,就在上周,学校组织了一次支援前线的捐赠活动。我思来想去,身无长物,惟有这面化妆镜还值钱,左右已经摔成两瓣,我也懒于修补,就捐了上去。这次捐赠活动由朱景中组长负责,你可以找他查记录。还有,就在昨天下午开会前,哦,不对,我在这里是睡了一夜吗?还是更久?今天几号,现在白天还是夜晚……”
“你就睡了一夜,美得你,还想多睡。”罗一英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被温宁套了话,气恼地抿唇。
温宁似乎浑未察觉罗一英的小动作,继续往下说:“那就是昨天午餐前,朱景天打电话告诉我,那鎏金的镜盖不值钱,问我怎么处理,是不是退回给我。我当时说,退就退吧。他就派了一名组员,很快将东西送到我的办公室。我随手放入坤包,然后就跟余南一块儿去吃午餐,吃完饭,步行至宿舍,因为她在犯女人那点儿事,身体有些不适,想在房间内躺躺午息,下午要是没啥重要的事,干脆就混过去了。不过,就我刚把化妆镜放进抽屉的功夫,嫂子来敲门——你也知道,咱们院子里只有校长的房间内有电话——她说,校长打来电话,让她帮忙通知在宿舍休息的同志,赶紧参会。就那会儿功夫,想来我没有时间放情报和粘合镜子吧。”
罗一英问:“组员交给你的镜子,没有用胶带粘合?”
温宁道:“如果我说已经用胶带粘合了,是不是可以解除对我的怀疑?不过,我只会实事求是,没有被粘合。我捐赠时交上去的镜子,也同样没有粘合,这一点你仍然可以去问朱景中。后来,开会;呵,开会时发生的事儿,你全知道。会后,我没有回宿舍,一直在办公室工作,直至晚餐。晚餐后,又与余南一同去看望陆姐,这些都有证人,你全部可以一一问询。确切地说,我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说完这席话,她静静地凝视罗一英。
罗一英沉默良久,说道:“温宁,你很厉害,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件事的逻辑和时间漏洞。不过,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呆在这里?因为,校长和我都满怀疑虑,像你这样一位聪颖过人的人儿,不仅没能在本部高升,甚至被挤兑得没有立足之地,发配来到石州特校。为什么?无法解释的失衡,就是最大的漏洞!”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就是共党。你来石州特校的目的,就是营救赵识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