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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怀止在旁边忍不住跟着笑了一声, 他帮着华卿对红雪解释说:“是嘻嘻山人。”
红雪哦了一声,又问华卿:“那我们要自己去找那个嘻嘻山人吗?他也住在洛川城吗?”
华卿摇头:“暂时不知道。”
红雪继续问:“那我们要去哪儿找他呢?”
华卿慢悠悠道:“不急, 慢慢找。”
红雪点点头, 看起来还挺高兴,华卿这样说就代表着他们能在洛川城中再留一段日子,她太喜欢这个地方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还想在这里买一座房子, 从此定居下来。
从戏园里出来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街道上的行人却并未减少, 甚至比白日时候要更多了一些, 来往匆匆, 笑闹不断,星沉月朗, 桥下微波泛舟, 一城灯火不夜天。
回去的路上,孟怀止一直没有说话, 只是安静地跟在她们两个的后面, 红雪又买了不少的吃食, 不过等要走回客栈的时候,她怀里的那些东西差不多都已经吃完了。
华卿逗她说,要不她们回到清柘峰后,他们干脆也开个点心铺子得了。
没想到红雪竟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半晌后她觉得华卿的这个提议不错,开始与华卿商量起他们的铺子里都应该卖什么东西。
华卿心想着,他们若是真在清柘峰上开了个铺子,也不用其他客官来买东西,就红雪一个人就能把铺子给吃倒闭了。
她有些无奈地拍了拍红雪的脑袋,红雪那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她对华卿的这个提议是真的很心动,可看样子华卿好像只是随口的一说。
她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华卿收回手,再一抬头,便看到有不少带着面具的年轻男女成群结队地从街头走了过来,他们口中唱着有些古怪的调子,四周小贩们的吆喝声和孩童们的嬉闹声都早已停下,所有人表情肃穆地看着他们从眼前经过。
红雪好奇,找了个当地人询问,当地人说这是每年他们洛川城特有的节日,是为了纪念三百多年前的那一位女城主的。
红雪又问道:“那位女城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都三百多年了,留下来的故事也都是半真半假的,城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谁也说不清楚了,只是当年洛川之围中,城主一人战了三千敌军,最后力竭而死,她死时身上插满刀剑,在城外站立了三天三夜,也未曾倒下。”老人家摸了摸胡子,叹了一声。
三百年前华卿大部分的时间都清柘峰上闭关,关于那场洛川之围她只听说过一点,最后是现城主退了十万敌军,将那位女城主的遗体抱回城中,妥善安葬,并从此后替她掌管了这座洛川城。
人间界的灵气比修仙界要少了许多,他选择留在这里,相当于放弃再继续修炼下去了。
红雪稍微有些伤感,她吸了吸鼻子,眼睛上很快蓄出一层水雾来,她最受不得这样的故事了,刚刚在戏园子看戏的时候她还哭了一场。
老人家见她这个样子,倒是笑了起来,他笑眯眯地对眼前的红雪道:“对了,你们都是外地来的,再过几日还有祭神大典,也很热闹,你们到时候可以看看。”
红雪立刻转头眼巴巴地看着华卿,华卿想着反正还要找那个嘻嘻山人,白日小童说之前是洛川城的城主救下从秦庄他们二人手上救下了他,想来他也该在这城里,如此他们在这里停留几日也不无不可,她点了点头。
老人家也跟着红雪一起转头,看向了华卿,他脸上笑容更大了一些,褶子挤在一起好像要开出花来,他问华卿:“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啊?”
华卿:“……”
说实话,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叫过姑娘了。
突然被这么叫了一声,稍微还有一点不习惯。
见华卿没有说话,这位老人家更加来劲儿了,他轻轻咳了一声,挺了挺胸膛,将有些驼的腰背拉直,对华卿介绍说:“虽然看起来老夫的年龄比姑娘你要大一点,不过老夫的身体一向不错,再活个二三十年都是没有问题的。”
红雪挠了挠头,奇怪道:“可是她再活两三千年也没有问题啊。”
老人家瞪了红雪一眼:“你这孩子,乱讲!”
华卿委实有些哭笑不得,这么多年来真的是第一次有人与自己说这样的话。
她想了想,以她这副样子如果说自己是修仙之人很难让人信服,而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话本里华卿长老,她还不想刚来洛川城第一天,就弄得众人皆知。
她笑着对这位老人家说:“我有夫君的。”
老人家对华卿这话明显不信,“他人哪儿呢?今天这个日子不陪着你一起出来,你说这人来人往,就让这么一个小姑娘跟着你,他竟然也能放心?我跟你说,他这人肯定——”
老人家剩下的不行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就看着华卿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个看起来就特别讨厌的老头子。
华卿注意到老人家的目光有些奇怪,转头往自己的身边看了一眼,结果发现孟怀止不知什么时候给自己下巴上贴了一排花白的胡子,脸上还多了些皱纹,这样与她站起一起,看起来倒也相配。
头顶灯火映着他此时花白的头发,他的眸光中盛着一弯浅浅的湖水,他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四周的喧嚣声好像都沉寂了下来,过往的人群也变得模糊,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时间竟是完全想不起来了。
红雪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孟怀止是什么时候把自己给变成这副模样的,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过到底是没有拆穿孟怀止此时的伪装。
老人家刚要开口问你谁啊,就见孟怀止抓住华卿的手,华卿抽了一下没有抽出来,又想着自己刚刚在老人家的面前说了自己有夫君,便先任由他去了。
原来她真有夫君啊,老人家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不过紧接着他便端出了一副老大哥的姿态,教训起孟怀止来:“你这个做夫君的刚才哪儿去了?你说说今天这么大的日子,街上人来人往的,你也不跟紧一点,要是被人撞到了可怎么办?”
孟怀止十分虚心纳谏,不住点头:“是是是,您说的是。”
华卿偏头眯着眼打量着孟怀止,他倘若只是她身边一个普通的小徒弟,如今这般可算得上是胆大包天了。
老人家大概眼神不好,只觉得华卿此时看向孟怀止的目光是含情脉脉,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此时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们赶紧走。
对了,刚才看着她身边跟着的那个年轻人哪儿去了?怎么说没就没了。
老人家摸了摸胡子,压下心中的疑惑。
华卿刚一转身,红雪突然拉着她的胳膊叫了起来:“那边放烟火了!快看!”
她闻声转头看去,砰砰砰几声在耳边响起,下一瞬便有五色亮光直直冲上云霄,又于半空中炸开,漫天星火从夜空中簌簌落下,千万条细细丝线垂下,如流星、如花雨、如火箭,纷纷坠落,壮丽非凡。
她与孟怀止两个人的影子在这漫天的星光中,渐渐叠合在一起。
孟怀止抬了另一只手,似乎想要碰一碰她的头发,却在半途中颓然放弃。
不久后,华卿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己的手还握在孟怀止的手中,她稍微用了点力气便将手抽了出来。
孟怀止想要同华卿解释一下,他道:“刚才——”
华卿看起来并没有放在心上,打断他的话,有些冷淡地说了一句:“没什么。”
孟怀止低头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掌心,上面还残留了一点她的温度,他握了握,好像她还在。
这场烟火结束后,红雪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华卿与孟怀止并肩走在后面,谁也没有说话。
到了客栈外面,红雪一抬头就看到温厌归站在客栈门口,他似乎也是住在这一家客栈里的,冥冥中也不知算是怎样的缘分。
只是这一回,红雪只当做自己没有看到他,从他身边走过,与华卿摆摆手,打了个哈欠,就哒哒哒地跑到了楼上去,连头也没有回过。
倒是站在门口的温厌归看着红雪心中竟多了几分怅然若失,他之前觉得这个小姑娘有些眼熟,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刚刚的那一瞬间他终于想起来了。
前段时间,他还在琅琊云山上的时候,这个小姑娘曾去过他的园子,与他探讨了一段时间关于养鹅的经验,他以为她与自己有同样的爱好,于是就邀请她去园子里看了自己精心养大的白鹅,结果他看到她看向自己的爱妃时候的眼神十分可怕,好像要把他的爱妃给卖去饭馆做一道烧鹅,他就赶忙让这个小姑娘离开了。
说起来,那个小姑娘走后,山上又来了一只迷了路的大鹅,他见它可怜,又不知道它是打哪儿来的,犹豫一番后就把它和自己的爱妃养在了一起,可他没想到,那只新来的大鹅会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欺负他的爱妃,他当时气得有些昏了头,就把它给赶走了。
可将它赶下山后他便有些后悔了,第二日下了山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琅琊云山上有不少的野兽,或许那只脾气不太好的大鹅已经成为那些野兽的加餐,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心中莫名空了一块,看着园子里的爱妃好像也没有往日的那般兴致了。
他那时候或许不该发了脾气,而且他还动手打了它,虽然说他打得并不重,可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再为这件事后悔。
他其实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从琅琊云山上下来,就好像自己如果再不下来就要有什么东西彻底失去了。
他知道那个小姑娘是个妖修,至于原形是什么,他并不知道,刚才在奉食斋中看那小姑娘吃得那般欢快,或许应该是某种食肉的动物。
只是后来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委实奇怪,好像自己欠了她一大笔钱似的。
温厌归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诡异的想法来。
他丢失了一段记忆,醒来时,便一个人躺在琅琊云山上,但这段记忆好像对他的生活并没有任何的影响,后来他下山路过集市的时候,见一只要被宰杀的白鹅十分可怜,就顺手买了下来,将它带回了山上去,并且下意识地就给它取名叫了爱妃,从那以后,他便连山也懒得下去了,有什么需要的东西都让恒熙子带给他,就这么一人一鹅过了许多年。
他抱着白鹅在客栈的门口站了许久,仰头望着悬在夜空上的明月,恍惚在月亮里面看到了另一只白鹅,她挺长着脖子,非常高傲的样子,温厌归不自觉笑了一下。
夜风徐徐,吹落了枝头的三两枯叶,有寒鸦站在树顶上,冷漠地看着洛川城中的这一场盛会,偶尔发出一两声嘶鸣。
华卿上了楼,回到房间中,她并未歇息,而是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街上仍聚集了许多年轻的男女,街口处人头攒动,许多人异口同声地喊着同一个名字。
许久后,那声音在一霎那止住,洛川城的城主就在这时从半空中缓缓降落,他身后火树银花,花雨漫天,他一身白袍似雪,恍若谪仙。
华卿有些愣住,眼前的这一幕,从前她也见过,只不过那时候好像不是这样好的天气。
犹记得是那一年的上元佳节,那人带着她出来看灯会,只是刚走了不久,原本不错的天气突然阴云密布,下起暴雨来,街上灯火悉数被浇灭,看灯的人们慌慌张张地往家跑去,在黑暗中他们两个就这样被人群冲散。
她大声呼喊着师父师父,可声音都被四周更喧闹的声音所吞没,她喊得累了,眼泪已经在眼眶上打转儿,突然银色的闪电似一条巨龙划过天际。
她抬起头,便看着他踏着漫天风雨,手中执了一柄二十四骨的纸伞,于万人之上,缓缓落到自己的面前。
他总是这样,总是能从那么那么多的人里,一眼就找到自己。
她那时候年纪还小,不知情爱是什么,只想这样跟在他身边,一直走下去,走完这一辈子。
当年……
她其实从前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放下了,现在回头想想,倒也没有她以为的忘记得那般彻底。
很多事情,她记得甚至还算清楚。
今日在戏园中,那株合欢树下,孟怀止抬着手落在她的头上,他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如今有些苍老的模样,在隐约中,她听到他叫了自己一声嫦婳。
她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孟怀止怎么会这样叫她?
还有刚才在那条长街上,他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还那般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来。
他是那个人吗?
若他真是那人,之前的一些疑点倒是都能合得上。
可却又有一些新的地方对不上了,那个人……怎么可能改口叫她师父。
这件事若是说了出去,估计全天下的人都要以为她是发癫了。
然而若不是他,又能是谁?
华卿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好像最近她这个动作做得越来越频繁了。
隔壁的孟怀止从自己房中出来,客栈楼下的大堂里仍旧在吵闹,天南地北的商客们操着各种各样的口音正在高谈阔论着,还有人唱着有些哀伤的曲子,只是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听得并不真切。
他来到华卿的门外,抬手想要敲门,可这只手在半空中停了许久,怎么也敲不下去了。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过就是他现在这般模样。
他今日第一次想要开口与华卿坦白,被红雪打断;第二次想要开口,淹没在戏园中如潮的掌声中。
如今是第三次了,他来时为了防止等会儿红雪又要出来打岔,特意在红雪房间的门前下了一道禁制,可现在倒是他自己又心生出怯意了。
但是这样一直耗下去又有益处呢?他迟早要面对这一切的。
即便是等到华卿解决完嘻嘻山人的事,可能她短时间内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他可以把时间脱得再长一些,继续在华卿面前装成个普通的弟子,那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的每一天隐瞒,都只会让他身上所背负的罪罚更重一些。
其实今日,他总觉着那时候,华卿应该是听到自己叫的那一声嫦婳,只是不知道为何后来她没有任何的反应。
若是自己不明说出来,或者是找了个人间的女子骗她,华卿是不是真要永远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徒弟。
孟怀止莫名觉得有些悲哀。
他这样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手,轻轻在门上敲了两声,屋里很快传出华卿的声音,她道:“进来吧。”
孟怀止推门走了进去,屋里华卿坐在桌旁,掌了一盏琉璃灯,她的影子映在一侧雪白的墙壁上,还有袅袅升起的烟雾升起,带着微微的甜香。
华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中,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孟怀止,淡淡道:“有什么事,说吧。”
她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孟怀止开口,便放下手中茶杯,抬头看向他:“怎么不说话?”
孟怀止抿了抿唇,同她说:“你那日在清柘峰上跟我说,这次下来想要见见我喜欢的姑娘.”
华卿隐隐猜到了什么,嗯了一声,将手中茶水饮尽,随口问他:“那你现在来找我,是想跟我说你喜欢的姑娘已经搬家走了?还是想说她其实很早就不在了,只是一直活在你的心里?”
孟怀止否认道:“都不是。”
华卿点了点头,放下茶杯,提起茶壶,想为自己再倒一杯茶,她现在很需要这个东西压一压心中的烦躁,面上她仍是淡淡向孟怀止问道:“那你要说什么?”
“我喜欢的姑娘……”孟怀止顿了一下,又道,“她就在这里。”
楼下的吵闹声好像在这一刻都停下了,有风从窗外吹了进来,浅黄的帘子随着风轻轻摆动着,又吹散了些许的烟雾。
华卿提着茶壶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半晌后,她慢吞吞地将手中茶壶放下,看向孟怀止,直直地看着他:“你到底在说什么?”
“是我,”孟怀止声音隐约有些颤抖了,他唤她,“嫦婳。”
这张普普通通的脸庞在刹那间变作另一个人的模样,剑眉星目,俊美无俦,极是好看。
房间中再次陷入一片岑寂,窗外星斗阑干,皓月朗朗。
华卿看着眼前这人,那一豆烛火映着他的面容,他好像与当年离去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改变,可自己如今却是这番模样。
他堂堂仙界的帝君,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又来做什么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而后笑了起来,只不过眼中泛着冷意,她一字一顿地叫出他的名字:“云、栖、池。”
华卿道:“果然是你。”
“嫦婳……”云栖池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就不知道又能说些什么了。
他离开她太久了,回来的又太迟,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要失去她,找不回她了。
华卿身体向后靠了一些,仰头看着面前的这人,映着烛光,好像多年前他临走时也是如今这样模样,她问他:“帝君大人不在天上修你的无情道,来我这儿当个小徒弟做什么?”
说完,她又笑了起来。
她也委实可笑。
当时在天黍门是谁给她算得卦,说她这回收的徒弟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这回等她从洛川城回去,掌门见她又一个徒弟没有了,不会一激动就抽了过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真名萧嫦婳
男主云栖池
儿子云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