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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 107 章

作者:指尖的咏叹调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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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寒洲一没有毒发, 二没有受伤。

    他只是睡过去了。

    这个月以来, 他陆续在西域各地奔波, 不是走在找风里鹰的路上,就是困在极乐宫里虚与委蛇。

    如今一没有乱七八糟的蛊虫, 二没有强敌环伺、虎视眈眈,三也和该说开的人都说开了……

    傅寒洲很久没有睡过这么令人安心的一觉了。

    ——毕竟, 剑神的守夜,不是所有人都体会过的。

    这一夜细雨霏霏, 西域恐怕极少会下这样的雨, 令人恍惚梦回到江南的夜晚。

    傅寒洲躺在榻上断续地养神, 偶尔醒过来一次。

    第一次他醒过来,眼睛睁开一条缝, 看见应龙城坐在塌边。

    傅寒洲问了一句:“几更了?”

    “二更天。”应龙城见他醒了, 再次过来把了一下脉,然后问,“你身上为何中有残毒?”

    傅寒洲迷糊地回想了一下,自己那天从极乐宫里离开后,完全没有交代过雨师妾二人死活、七殇之毒如何剧烈, 还有自己是如何活过来的……

    要说的话太多了,他此时身体虚弱, 嘴巴也懒, 就将头一歪,任性道:“明早再说。”

    傅寒洲好久没睡得这么顺畅了。

    再醒过来是三更天,外头夜幕漆黑, 他险些以为自己睡了一天一夜,但口口即时纠正了这个错觉。

    应龙城还坐在房间里,未点灯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傅寒洲睡得够了,身体却还没醒,只觉得脸上有些痒,一摸才发现自己脸上的易容还没卸下来。

    应龙城见他样子,就从旁边架子上递过来一块巾子。

    分明是西域寒夜,这块毛巾却入手温热,傅寒洲敷在脸上,很惬意地叹了口气。

    他将脸擦完,觉得非常暖和、安心和愉快,就又一声不吭地睡过去了。

    这回睡着大概是过了头,傅寒洲翻来覆去地做了个梦。

    梦中故事还很有逻辑:

    傅寒洲那“平平无奇的三剑”、“普普通通的三剑”之后,又发展出了“一无是处的三剑”、“后悔学武的三剑”、“正常家庭的三剑”……

    总而言之,他的无情剑法突破了系统上限,一口气抵达了先天、宗师、宗师圆满数个境界,然后破碎虚空……太上忘情了。

    故事的最后,他梦见自己把剑神给始乱终弃了。

    傅寒洲醒了:“……”

    天也亮了。

    口口:“鸭,主人牛逼,主人连着睡了十二个小时……”

    傅寒洲睡得头晕,翻身坐起来,又就着屋子里的冷水将脸擦洗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在榻上坐着,寻思起了自己刚刚做的那个梦。

    正在想着,门被轻轻推开了,应龙城带着个盒子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傅寒洲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你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应龙城怔了一下,说:“你指什么?”

    傅寒洲说:“你解了忘忧蛊以后,又在静室里待了一天一夜,看样子对剑道很有心得,但是昨夜……你看上去功亏一篑,非常生气。”

    应龙城将盒子放在桌上,淡淡道:“我不是对你生气。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只是将过去二十年的执念一剑斩断了。”

    他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剑神,这倒让傅寒洲觉得很放松,就瞅了一眼桌上的食盒。

    就在傅寒洲饥肠辘辘,等着剑神拿出好吃的来喂饱自己的时候,就看见应龙城竟然从里面拿出来一碗药。

    “……”傅寒洲立刻脸上就写了“不高兴”三个字。

    应龙城抬眉道:“是需要我亲自喂你,还是买蜜饯来哄你?”

    傅寒洲给他说得老脸一臊,就接过了药碗,捏着鼻子喝了起来。

    应龙城坐在旁边,看了他许久后叹了口气,说:“我不想解释太多,但却担心你误会。昨日之事,你可以当做我……触及了太上忘情的境界。”

    傅寒洲听得忘记了叫苦,好奇道:“然后呢?”

    应龙城说:“忘忧蛊解开之后,我想起很多事。”

    他本来是一个很纯粹的剑客。

    二十余年来,专研剑法,从未有片刻的懈怠。

    从年幼起,他便没有耽溺过家庭,享受过无忧无虑的快乐,更多的是在星夜露明时分,默默地擦拭着剑。

    他并未感觉自己孤独,或甚至是孤僻,那对他来说本就是人生的常态。

    也许别人追寻自己心中所求的过程,就像是在热闹的年市上买合心意的礼物,就算买不到琉璃等,带回来一个花瓶也很不错,有时还要被叫卖糖糕的摊子吸引走了注意力。

    但对于应龙城来说,他的路就像是走一座雪山。

    两旁什么也没有,唯有鹅毛大雪的纷飞,还有他身上的剑;

    脚下也本就没有路,这世间的武功他已经学到了极致,接下来没有人能够陪伴,只有他自己将要开辟往下万代的剑道;

    眼前没有目的地,只能从心中知道天地是如何划分,便要义无反顾地前行、向上、找到重点;

    身后没有人在等他,也没有牵挂要累他时时回头去看。

    一切进行得理所当然,是平静平淡、无悲无喜的一段事。

    直到傅寒洲的到来。

    他突然发现雪山上长出了针叶林,长出了雪松,长出了很多梅花。

    那似乎本来就是长在道路两旁的,可是他从前没有关注过。

    再接下来,他登顶的路上燃起了烈火,也许是上天对他的阻碍和考验。

    应龙城原本应该和赤魔、北宸等人决一死战——赢了,他继续做默默无名的登山客;输了,他便是江湖中微不足道的一名不归客。

    但是傅寒洲不期而至,浇灭了火,带他到蒯下书院,那里像有一汪四季如春的温泉水。

    因为太过温暖,他的雪山一角上,噗噗开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花。

    他从没预料过这样的故事。

    后来傅寒洲趁着过年,搬来了一条灯市,列在两旁,形成了雪山上第一条道路。

    道路末尾,是傅寒洲在灯火阑珊处的笑容。

    签文里写道:【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他虽然心性坚韧,但也不是这么个坚韧法。

    他已经努力过,在那座静室里面。

    忘忧蛊解开,恢复所有与剑有关的记忆之时,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无边的大雪中,做一个寂然的行者,向渺渺大道问路。

    如果没有烈火,没有灯市,没有掌心里那朵小花……

    这个行者就已以剑入道,天人合一,从此忘情而至上,不为世间万物纷扰。

    可是没有“如果”。

    因为只听见风里鹰说出了“傅寒洲”那三个字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七星塔下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望着、念着自己。

    虽然走到了山巅,但他恐怕还得走回去。

    这雪山再大,也经不住傅寒洲这么个折腾法,终于还是噗噗噗噗地开满了花,全军覆没了。

    无上剑道,至此灰飞烟灭。

    他毕生之功,一夕而没。

    在他的记忆缭乱纷杂之间。

    那名雪山上的行客就像是剑道最后的执念,举起了天问,向傅寒洲要挥出复仇的那一剑——

    这一剑只差分毫,与傅寒洲擦肩而过。

    他毕竟舍不得,一根头发丝也没舍得,在那个刹那间,便醒觉过来了。

    可是,要怎么跟傅寒洲解释这一切呢?

    应龙城:“……”

    傅寒洲:“?”

    自从应龙城说到“想起很多事”之后,他已经沉默很久了。

    傅寒洲忍不住说:“我以为你是想跟我解释的,但你好像真的是在‘想’??”

    终于,应龙城道:“对于天问十三篇,我无功而返,是走火入魔才挥出那一剑,并非针对于你。剑出后,斩断的是我的心魔。”

    傅寒洲听懂了,回想起当时应龙城的状况,确实有怒有哀,与他平日性情殊为不同……而且他嘴角有血,或许是走火入魔的迹象之一。

    傅寒洲道:“你这个心魔,不严重吧?”

    应龙城说:“既然已经斩断,自然没有妨碍。比起大多数人,我也许还该感到庆幸。”

    傅寒洲松了一口气,倒在被褥间,笑着问:“庆幸什么?”

    ——该庆幸什么呢?

    人世苍茫,能成为他心魔的事物却非常少。

    他只有手中握着的剑,还有心里装着的傅寒洲。

    应龙城想了片刻,却说:“庆幸你没有生气。”

    傅寒洲挑眉:“如果我生气了呢?”

    应龙城道:“我其实不会哄人,刚才我已经在想,什么是所谓‘摘星星摘月亮’……大约快要再次走火入魔了。”

    “我暂时不需要星星,想要的话我可以自己去摘。”傅寒洲微微笑道,“但我现在肚子饿了,我想要你去下碗面给我吃。”

    应龙城看着他,完全没想到这么个回答。

    傅寒洲补充:“嗯,要你亲手做的面条,加个荷包蛋,然后我才考虑不生气。”

    应龙城道:“好。”然后低头想了下。

    傅寒洲看他瞬间为难的表情,突然乐了,说:“你不会做的话,不如求教我?”

    “……我在想。”应龙城说,“金刚宗毕竟是佛门之地,有鸡子吗?”

    傅寒洲:“……”是哦。

    应龙城叹了口气,有种对家中顽童非常无可奈何的感觉,起身道:“你身体虚弱,先不要进食过多。我会去灶房看一眼,你可以考虑说说近日来发生的事。”

    傅寒洲有点头大,说:“极乐宫中一别之后,发生了不少事……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事得告诉你。”

    “不急,来日方长。”应龙城说,“这里一切事了,等回到湘洲,该是春分前后,我带你——”

    傅寒洲:“等下!一不留神你别又立flag了!!”

    应龙城:“?”

    傅寒洲琢磨着,怎么跟他解释“flag”是什么……

    却见应龙城停顿了一下,从回忆中捕捉到了某一次经历,很机智地改口道:“好吧,回灵州看大象。”

    傅寒洲:“……”

    作者有话要说:指上元节的某次flag经历。

    剑神:希望来年还与你在这里看花灯。

    傅寒洲:(喷茶)你给我把flag收回去!来年不在这看花灯了,我们去……灵州……看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