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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果然很是平稳, 尽管河面时有波涛,但身在船舱中时, 除却忽上忽下有些眩晕外,倒也无有其他不适之感。
小间很封闭,阮钰取出书来,就着一点微光翻看。他自己不觉如何,但看得久了,必然要眼酸耳鸣。应辰瞧他用功, 就把那日用过的珠子取出来,还是用纱包着,挂在小间的上方。
霎时间, 小间内一片明亮。
阮钰察觉,抬头朝应辰谢过了,便安安静静地看书。
应辰却道:“我听闻读书时默诵不及诵读,你可读出来,不必理会我。”说到此,他瞥了阮钰一眼,“你读书闷, 反能叫我好睡。”
阮钰原本还觉歉然, 听他后面那句, 便只有好笑了。
于是他拱手说道:“那小生慢些读, 为兄长助眠。”
应辰也笑了,往后一靠,曲起腿, 双臂枕在脑后,十分自在。
阮钰则果然诵读起来,声音不太大,不过语音清朗,流利自然,颇有韵律之美。
渐渐地,应辰眼皮耷拉,当真睡着了。
阮钰似有察觉,侧头一看,瞧见那安然睡脸,眸光也不由软和下来,他口中仍在诵读,只是更缓慢一些。
诵读个把时辰后,阮钰也有些发困,他想了想,将书放到一旁,学着应辰的姿态躺下来。他大致能伸展开,但应辰已占了大半的地方,他干脆微微侧卧,闭眼就睡。不多时,呼吸也已绵长。
酉时至。
船舱外有人敲一面锣,并大声嚷道:“放饭的时辰到了——”
原来正是船员轮班用饭的时辰,故而要叫一声。
不过于船客们而言,只要能出得起银子,不论何时总是可以找到人伺候,也无论何时都能有热饭热水。
阮钰与应辰被这声音惊醒。
应辰皱眉恼道:“吵死了。”
阮钰连忙安抚,说:“通溟兄莫要生气,如今已到了用晚膳时,小生正有些腹饥,想来兄长也是如此。不若我二人出去找些热乎的吃食?何况你我在船舱里待久了,多少也有些憋闷,透透气也好。”
应辰闻言,想起书呆子经不得饿,就将恼怒抛到一边,答应下来。
两人遂走出船舱。
甲板上已有许多人在来往了,船栏前有不少人在看着江面用饭,家资厚的那些还能有三四酒菜吃吃喝喝,家资薄的便大多是拿着干粮就水食用了。这些人里也有几个读书人,他们三五在一处,对着河面吟诗作对,还凑钱弄了小菜同吃。
阮钰出来后,并未主动去与那些读书人交往。也不是旁的缘由,而是他与应辰同行多日,早已能瞧出应辰不爱与旁人交往,若是人多了,应辰虽不会失礼,但不仅寡言少语,心中也对此十分厌烦。
在他来看,通溟兄平日里对他实在迁就很多,在船上遇见的读书人不过是萍水相逢,日后很难再见,更遑论结为友人。若是他独自一人出行,倒无妨与人攀谈,聊一聊学问之事,以慰途中寂寞,但如今却是不必了。
于是阮钰拉着应辰,走到甲板的另一面。
此处的人少些,他招手请了一位船员过来,给了他一角银子,请他帮着弄些河鲜过来。
应辰则与阮钰并肩站着看河,两人也无多少交谈,只看着前方天高河阔,就很惬意了。
不多时,船员拿了个大托盘过来,里面热气腾腾的三五种河鲜,单是鲈鱼就有一大条,还有好几样蚌类,有清蒸的螃蟹、热炒的大虾,以及两大碗的白米饭。
船员身后还跟着个同伴,健壮的膀子有大力气,竟扛来了一副桌凳。
他们俩走近后,一个快速将桌凳摆好,另一个则把河鲜一一放上去,满满当当的一桌子。
阮钰瞧了自然满意,他也是个出手散漫的,就从袖子里又摸出块碎银子,给了取菜的这位船员,再给搬来桌凳的那位一把铜钱。
两个船员这般热切周到,原本也是因着跑船多了、能辨人的缘故。他们见应辰一派贵公子的打扮,而阮钰虽是年少,却面色红润、衣着大方,半点不见贫寒学子的窘迫,因此知道两人家境至少殷实。过后阮钰叫他们弄河鲜却不定价,他们便越发明白了,故而很快送来这些。果不其然,二人所得的银钱不仅足够抵了这些饭菜,还大有余裕——那自然就是他们的了。
东西送来,两人识趣地不在此处打扰,只又问一句:“两位公子若是还要酒水,只管吩咐,咱们立即就给送来。”
这回不待阮钰说话,应辰先道:“酒不必了,拿些热水过来即可。”
两个船员自是很快去了,不多会回来时,一人提着一壶热水,另一人拿着个铜盆,将两只茶杯用热水烫了又烫,才给他们放在桌上。放好之后,两人再迅速退下。
阮钰伸手去拿壶,想先给应辰倒水。
应辰抬手,轻轻将阮钰的腕子拨开,道:“不忙。”
阮钰不解。
应辰就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瓶子,推到阮钰面前。
阮钰诧异接过,问道:“这是何物?”
说话间,他见应辰示意打开,也就顺手将塞子取了下来。
几乎就在那一瞬,有一股极为清甜的气息弥漫过来,沁人心脾,直叫人欲罢不能。
阮钰双目微微睁大,道:“这是——”
应辰笑道:“一种玉露罢了,吃河鲜时饮不得茶,你也得少喝些酒,故而用它。兑水过后清冽甜香,可来佐餐。”
阮钰忍不住一笑,当即将那玉露分别倒进两只杯子里,再用热水注入。
刹那间,清甜之意缠绵不休,只略闻一闻,已知道这乃是无上的好滋味了。
阮钰先给应辰一杯,自己那杯则放到嘴边,有些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然后诚心大赞:“肺腑留香,萦绕不绝,果然是极好的滋味!”
应辰见他喜欢,便又笑了笑,说道:“此物我多得很,从前压在箱子里忘了有它,日后你何时想喝只管问我拿去。”
阮钰如今也不与他客套,就拱手说道:“既如此,小生领受了。”
他难得不啰嗦,应辰也多瞧了他两眼,眼里俱是带着笑的,说道:“自然。”
随后阮钰主动给应辰夹了一筷子鲈鱼,然后用热帕子擦了擦手,想去剥那螃蟹。
应辰见状,屈指在那些蚌类、虾蟹的盘上点了点。
下一瞬,那些蚌壳、虾蟹的外壳晃了晃,居然都自己从身上剥了下来,堆在了旁边。
阮钰看得目瞪口呆:“这、这——”
应辰笑道:“雕虫小技罢了,你快吃,若冷了就少些滋味。”
阮钰愣愣神,“哦”地答应着,然后低头夹了一筷子蟹肉,送进嘴里,这一刻,蟹肉的细腻鲜嫩席卷而来,着实是一股极美的滋味,也叫他真正回过神来。
对,对。
通溟兄的法术本就是极玄妙的,如今何必大惊小怪?
这般想了后,阮钰再吃用时就恢复如常,一边吃喝,一边同应辰说笑。
应辰似乎觉得河鲜的味道不差,很快吃了大半后,又找船员过来,让他们再送一桌。
船员们有跑腿的钱拿,当然是一百个殷勤,一万个热心。
一直吃了半个多时辰,应辰足足吃了两桌,阮钰陪在一旁,因见应辰吃得高兴,不自觉也吃了许多,撑得腹儿微圆,连走路都难。
应辰见阮钰如此,就丢了筷子,到他身旁将他扶住,嘲笑道:“书呆子用饭怎地还不知节制起来?这模样可不好看。”
阮钰很是尴尬,然而不知如何言说。他总不好说是瞧见应辰吃得酣畅,自己不知不觉食欲大开,也吃成了这般吧?所以他也只好任由应辰数落,一个字也不提了。
不过应辰数落几句后,也未在此事上纠缠,只拉着阮钰,叫他在甲板上慢走,不许立即就回到小舱里去。他自己也跟阮钰一同走,陪他消磨时光。
渐渐地,夜幕降临。
许多船客陆续回到船舱里,这两人仍旧慢慢走着。
再过不得多会,人越发少了,除却应辰与阮钰以外,就只有寥寥数个而已。
阮钰已走了小半个时辰,腿有些发酸,但腹中仍是有些胀意,没法子立即去睡,也就靠在船栏上欣赏河上月色,心中也琢磨起新的诗文来。
他的视线自空中月色转到月下河面,再到河面上的行船,便发觉不知何时有几艘小船跟上来,正停在他们所乘的这座大船附近。
那些小船大多是短途的行人租用,也有少数结伴出来游玩之人。如今到了晚间,要停船入睡,自然是停靠在大船的旁边更为安全。
阮钰想着白日里所见大船上的众生百态,又看看小船里的,就更多了几分要写的诗文灵感。
很快,夜色更沉。
河水也仿佛与夜色连在一处,同样变得黑漆漆,若非是月色笼罩下还有些霜华之影,恐怕就真的什么也看不清了。
突然间,远处的暗色水波中亮起了一盏莹绿色的灯。
那灯随波而来,越来越近。
阮钰不自觉地直起身子,就往那边看去。
这一看,他就吃了一惊。
那哪里是什么灯?分明就是一点青火,形似灯盏罢了。
可那青火又是何物?
在大船上的阮钰只是忍不住多看几眼,但小船上的人距离那青火更近,此刻已有人惊呼起来,惊呼声又惊醒了小船上的其他人,纷纷往那边看去。
青火还在接近,等与小船已只有数丈远时,青火倏地熄灭了。
阮钰惊异地发现,有个黑乎乎的影子自那处的水面下钻出来,竟然就此立在了河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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