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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绸绕着红花,好似打翻了的胭脂,兜兜转转淌了满室。薛玥望着面前的铜镜,有些难以置信今天就是自己出嫁的日子,她伸手拍了拍因紧张而泛红的脸蛋,惴惴不安地等待喜娘来替她梳妆。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阳光自外而内映出一个身影,薛玥自镜中望去,觉得这喜娘的身形十分熟悉,待她再看真切一些,连忙转身惊喜地叫道:“姑姑!怎么会是你!”
此刻立在门口之人,鬓钗吉服、满面含笑,竟是薛玥的大姑姑薛吟琴。薛玥揉了揉眼,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连忙冲过去将她紧紧抱住,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薛吟琴温柔地抚着她的发顶,笑道:“傻孩子,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哭个什么。”薛玥心中惊喜万分,又抬头问道:“叔叔婶婶呢?还有小庄小吉他们都来了吗?”薛吟琴笑着点了点头,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门外,只见院内站着许久未见的叔叔婶婶、堂兄堂姐,全都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两个小侄子穿得喜庆可人,口中叫着“姑姑”绕着她打转,几年前还是还是抱在手中的婴孩,如今竟已长成了能蹦能跳的垂髻孩提。
薛玥又是欣喜又是愧疚道:“对不起,这么久都未曾回去看过你们,也不敢接你们回来,只因……”只因李元甫仍当权,薛氏一族如果举家再度回京,必定会引起他的注意,惹上许多麻烦。
二叔薛道业走上前来摸了摸她的头道:“没事的,我们都明白,如今能亲眼看着你出嫁,我们已是心满意足了。”
薛玥望着这熟悉的笑容,忍不住再度泪盈于睫,道:“我本想成亲了以后再和文昭回去住上一段时间,向你们好好赔罪,想不到……今日竟能看到你们。”她心中激动万分,一时也忘了去想他们为何会在这里。
薛道业笑着道:“是文昭派人专程接我们过来,他说今日是你的大日子,自然要由你最亲的人来陪你出嫁。放心吧,他行事很稳妥,我们一路上都走得十分隐蔽,今日也是以迎亲队伍为名,才能重新回来。”说完他又感慨地望了望四周道:“多年未归,这里一切还是老样子。”
薛玥泪痕未干,心中却涌起融融暖意。难怪顾勋前几日曾对她说成亲当日会送她一份大礼,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接她的家人入京。婚事前夕,京中已经开始流传他即将起复的消息,他却执意将所有拜帖压下,宣称婚事将低调操办,不请外客,原来都是为了能保护她的家人。
正当她思绪纷杂之时,薛咏琴握起她的手道:“时辰快到了,姑姑快帮你梳妆起来,新郎官可马上就要来接亲了。”
薛玥自铜镜中看着姑姑替她梳发、挽面,耳中听着院里的谈笑声,还有小侄子嬉闹玩耍的声音,好似又回到小时候,亲人都在身旁,空气中充满着宁静、幸福的味道。然后却又升起些惆怅:如果爹爹能在这里,该有多好。
薛咏琴好似看穿她的心思,柔柔为她将最后一丝秀发盘起,道:“道平他如果知道你找到这么好的归宿,也一定会替你高兴得。”
薛玥想起顾勋,心中又似被填满,目光落到窗外的树荫下,突然想到:叶大哥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今日是这么重要的日子,他若不在,总归是有些遗憾。她就这么忽远忽近地失神想着,直到薛吟琴为她穿上红对襟大袖衫,戴上凤冠霞帔,又上下将她打量一番,笑道:“看,我家玥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笑着笑着,眼角竟有泪光闪动。
突然,门外传来礼乐之声,新郎接亲的轿舆已经到了门外,薛玥心中猛跳起来,薛琴忙替她披上红盖头巾,笑道:“别急,让他在外面催一催。”
薛玥紧张地握住妆台上的桃木梳,实在坐不住,便偷偷透过窗棱处朝外瞅去,只见顾勋一身绛红色喜服,正极好脾气的应付着众人的善意刁难,两个小侄子正欢快地围着他打转要着红包,他的眉眼沐在阳光下,笑得如此轻松俊朗,连满院的花草好像都随这笑意而生动了起来。
闹得一刻,薛吟琴见时辰差不多,便朝她使了个眼色,薛玥深吸一口气,刚走到门口,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想娶小妹,还得先过我这关。”
院内众人被这不速之客吓了一跳,薛玥却惊喜地冲到门边:他终于还是来了!顾勋并不以为意,只微微笑道:“大喜之日,你不会还要逼我动武吧。”
玉面罗刹今日难得未穿白衫,一身绛紫色团花直襟长袍,将他往日清冷之色减去不少,更衬得面容绝丽明艳。他朝院内扫了一眼,也不多言,只足尖点地翻身而起,如一朵腾云在树间不断起落,转眼削下无数落叶,在他落地之处,一颗树枝“咔”地一声齐腰而断,玉面罗刹衣玦翩飞,盯着顾勋道:“你若敢对不起小妹,下场便如此树。”在场之人无不被这一幕震慑住,一时间鸦雀无声,薛吟琴倒抽一口冷气问道:“玥儿,这人是谁,大喜的日子在这儿舞刀弄剑未免太不吉利。”
薛玥的目光透过红盖头,与顾勋相视一笑,现场恐怕只有他们两人觉得这件事由玉面罗刹做出来再正常不过,这便是他的作风,嚣张乖戾、肆意随性,却只有她能读懂这其中藏着的独特情谊。
薛玥连忙提裙走出,想对被吓到的亲人解释一番,却突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只见玉面罗刹广袖一挥,竟自落叶处飞出无数彩蝶,五颜六色缀在空中,如同礼花绽放、彩霞漫天。彩蝶纷纷落在枝叶上,将刚才他剑尖点到的花瓣震落下来,花雨簌簌而落,飞花逐蝶而舞,美得如同仙境一般。玉面罗刹的乌发随风而起,好似花中盛放的皎皎玉树,看得人移不开目光。他抬手捻起一朵落花,缓步走到薛玥身旁,将花瓣别在她的耳后,柔声道:“大哥今日以此礼相贺,愿你们百年好合,良缘永结。”
薛玥终于回过神来,望见玉面罗刹那近在咫尺的温柔眸光,眼眶又有些泛红,却见玉面罗刹轻轻摇了摇头,以唇语示意:今天是好日子,不能哭。薛玥强忍住泪水点了点头,玉面罗刹替她将头盖理好,又深深望她一眼,才转过身朝外走去。薛玥突然有种预感,他也许不会再回来了,心中一慌连忙大声唤道:“叶大哥!”
玉面罗刹的身形在落花中显得尤为孤傲,他转过头来,扬起唇角道:“放心吧,他若敢欺负你,我就算远在千山万水,也会赶回来帮你。”这一笑灿若春花,如同那漫天起舞的彩蝶,深深印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今日之后,你将有人共度,我能陪你走得一段路已经走完,那些并肩作战的时光,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就让它们远去吧,惟愿你从此平安喜乐,再无烦忧。而我无论走到何方,至少还能有人值得牵挂。
薛玥扶住门框,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滑落而出,这时,有一双手将她牢牢握住,这双手坚定而温暖,将会牵着她走完未来的每一条路,路上也许有险阻与无奈,她却都甘之若饴,落子无悔。
这时,薛吟琴轻轻唤道:“玥儿,吉时快到了,要上轿了。”薛玥这才收回与顾勋对视的目光,提裾走入肩舆之内。礼乐响起、彩车开道,顾勋翻身骑上一匹骏马,领着迎亲的队伍朝顾府行去。薛玥坐在轿舆之中,无意识地绞着裙摆,今日所经历之事太多,令她心潮起伏,久久难平。她偷偷扒开轿帘一线,望向马上那个挺拔而俊逸的身影,从今后,他将是她的夫君,无论悲喜都有他共度,这念头让她觉得甜蜜而安心。
因顾勋坚持婚事低调操办,这一日只宴了亲友,仪式仅依足流程,并未采用太大的阵仗。饶是如此,一天下来,薛玥也觉得自己累得快要散架,待她浑身酸痛地被搀回新房,窗外已是日暮西沉,彩霞流云。
薛玥望着眼前的红烛轻轻摇曳,为满屋的大红喜字罩上淡淡的柔光,肚子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刚才筵席之上,她与顾勋只忙着敬酒待客,每当她想坐下大吃几口,都被姑姑拉住,示意她新娘子不可如此。薛玥向来不喜欢亏待自己,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习俗,掀开盖头在房内寻了起来,可最后只在床上搜刮出一些花生与枣子勉强填了填肚子,她又饿又累地趴在桌上,忍不住叹道:这成亲可真是件辛苦差事。
这时,新房的门被推开,薛玥吓了一跳,忙将头巾再度盖回,她偷偷自盖头下望去,只见红烛中映出顾勋那张俊俏含笑的面容,薛玥觉得心跳莫名有些加快,她轻轻闭上眼,感到面前之人温柔地挑开了她的盖头,含羞抬起头来,却见顾勋笑得十分狡黠,竟自身后拿出几块红豆糕来。薛玥立即将刚才那点羞赧抛在脑后,激动地双目泛光,顾勋好像早料到她会有此反应,笑着道:“知道你还未吃饱,特地帮你偷出了几块。”薛玥吐了吐舌头,觉得自家夫君实在是善解人意,忙将那几块糕点塞进口中,温暖的甜意落入胃中,自内而外地漾出满足感。
顾勋最喜欢看她吃得一脸满足到模样,突然凑近舔上她的唇角,将落在那里的一颗糕粒卷入口中,薛玥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想起今日便是他们真正的洞房花烛夜,内心如同打鼓一般手足无措起来,随后身子一轻,已被他抱到了床上。
顾勋见她酡红的小脸埋在鸳鸯锦被之中,愈发娇俏可人,再也难以压抑腹中升腾的*,俯身吻上她的唇,舌尖长驱直入,与她交缠舔袛,吸允着她口中的甜意。一手轻轻解开她的领扣,顺着白皙的脖颈一路攻城略地,薛玥被他撩拨得情动不已,抬手绕上了他的脖子。顾勋却突然脑中一紧,如果她的手刚放在他的脖子上,那一直顶在他腰上那只手又是谁的,一惊之下,连忙起身将被子掀开,却见锦被里竟然藏着一个六、七岁的男童,正流着口水,睡得一脸酣然。薛玥起身看清,忙将衣襟扣好,惊呼道:“小吉,你怎么在这里!”
小吉睁开眼,迷蒙地望了两人一眼,抓抓头无辜道:“我肚子饿了,想进来找些果点吃,谁知吃着吃着就睡着了。”两人对视一眼,想到刚才的激情,顿时都有些羞赧。顾勋没好气地板起脸道:“这是你姑姑的新房,睡醒了就赶快找你娘亲去。”小吉还在迷糊中,被他一吓,瘪着嘴钻到薛玥怀中撒娇道:“小姑姑,你的床好舒服,我能多睡会吗。”薛玥抱着怀中的小身子,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想睡就睡吧。”
顾勋见期盼已久洞房夜,竟被这不知从何冒出小鬼头毁了,眼光已经厉快要杀人,薛玥将小吉放在床里侧拍他再度睡下,又钻进他怀中,亲了亲他的脸颊道:“我已经很久未见到他们了,今晚就让我和他多呆上一会罢,反正我们以后的时间还很多。”
顾勋只得无奈叹了口气,温香满怀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滋味,实在不太好受。薛玥靠上他的胸,轻声道:“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我小时候的故事,那时我爹刚刚去世,我每日都睡不好,常常从噩梦中惊醒。小吉那时才出生几个月,堂姐怕我孤单,便让我晚上带着小吉一起睡。我抱着他软软糯糯的身子,突然觉得世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好像一切都不再可怕了。”
顾勋握紧她的手,柔声道:“以后有我陪着你,再不会做噩梦了。”
薛玥心中欢喜,又抱着他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直到眼皮渐沉,迷迷糊糊道:“文昭,谢谢你。”
顾勋感到怀中之人呼吸渐沉,低头见她已含笑甜甜睡去,他将她的头枕在自己臂间,又柔柔摸着她的脸颊道:“我也要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