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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相撞的那一刻,程伟看清了那拳枯骨全貌,即便深过沧海、高过绝域,也只是一条胳膊。
他来不及思考,立即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那是光碎、光裂之后的空洞,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极速坍塌。
时间似已失速,又似深深陷入沉沦,无法再以快慢、长短计。
一束光闪现,黑暗炸裂,似天地初开。
程伟耳边渐渐有了虫鸣,蚊呐,风吹,水流……
生命从未如此动听。
恍惚之间。
他似乎梦见小尾巴伸出长舌表达亲昵,从头顶一直舔到脚底,温暖细腻,呵护备至。
然而,美梦易醒,乐极生悲,小尾巴似乎开始较真,算起一夫多妻的旧账,改舔为推,多了份决绝。
程伟感觉自己由草丛滚向泥泞,坠入一个小坑,泥土芬芳扑鼻而来。生而多情,泥土不甘心只是芬芳扑鼻,纷纷扬扬的洒落,覆盖在稚嫩的身躯上。
“活埋!”程伟猛然惊醒,倾尽全力才让双眼裂开一丝缝隙,看见的是一对招风耳、上唇黑鼻、颌下绒白、毛脸满是泥土。
“牛犊子!”
程伟再次昏了过去,醒来时,已是星月漫天,牛犊子一边绕着小坑转圈,一边哀嚎,周围是四五双绿油油的目光,伴有低沉的嘶吼。
“滚!”童音稚嫩清脆,狼群如遭雷噬,夹着尾巴四处逃窜。
牛犊子遍体鳞伤,腿上是牙印,身上是爪印,尽管疼痛难忍,他还是喷着热气,伸出舌头舔去孩子身后的泥土,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慈爱。
程伟自然而然的伸出左手,想要取些酒精替牛犊子擦拭,却掏了空,并非时间通道无法打开,而是根本就不存在!
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极目四视。
百里之内无人烟,星空澄清如洗,天地一片苍莽,偶尔会有几丝奇光异彩徜徉其中。
程伟恍然大悟,是时光乱流。
天地虽开,六道未辟。
他心乱如麻,时光尚未归流,岔道千万,稍有不慎,即是万劫不复之局,归途无期,也不知相柳、方静兰她们怎么样了。
小牛拱了拱呆立的小人儿,双眼满是关切。
程伟忽然想起黑洞中的那束光,很可能就是道祖鸿钧的开辟之旅,这让他安定不少,一边冲小牛微笑,一边将青草搓成汁液清理小牛伤口。
小牛懵懂,却能感受到善意,仍以长舌表达亲昵。
程伟并不抗拒,反正这一身泥土都被舔干净了,不在乎多那么几下,小牛当初挖坑亦是好意,想必是担心他为野兽所趁。
小牛并无穿肠破肚之创,清理完伤口,程伟尝试与其沟通,从牛蹄一直摸到刚刚坟起的牛角,才看到记忆深处的一些片段。
牛群因遭狼群袭击四散,母牛带着小牛闯入沼泽地,再也没能走出来。
“还不到一岁,比我还小。”程伟无比惆怅的看了看下身,生起同病相怜感,摸着牛角说,“把她找回来,好不好?”
小牛泪如珠落,在程伟手里拱来拱去,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来路返回,明月西沉时,走到沼泽边缘地带。
一块半亩大的草甸前,牛犊子屈膝伏地淌泪。
表面春意盎然,是植物的圣地,内里杀机四伏,是大型哺乳动物的牢笼。
程伟左手伸进淤泥虚握,三尺之下的牛角重见天日。
小牛连忙伸长脖子,咬着母牛牛角往岸上拽,蹄甲崩裂,呜咽不断。
程伟有意成全小牛尽孝,虚抬母牛尸身,任其拖拽,并未过多干预。
这时,天边传来一声尖啸,紧接着,一团血光掠过沼泽地,即将无影无踪时,剑气突至,两者相撞,同化星星点点,半入月色,半入时光。
是鸿钧!
程伟立刻在淤泥里滚了一圈,冲到小牛身下,张嘴乱咬,像是嗷嗷待哺的孩子。
小牛愣了一下,斜躺在地,用舌头为母牛清理脸上淤泥。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落在草甸前,披头散发,羽衣赤足,细细巡视一番,才将目光放在小牛和孩子身上。
程伟逮着牛鞭猛吸,似饮琼浆,甘之若饴,乌七八黑的脸上还洋溢着欢笑,心里却含辛茹苦,不断自我催眠,“我不是时光乱流,我不是时光乱流……”
鸿钧看见的是母慈子孝、大爱无疆,他轻轻叹道,“不枉我为人间辛苦一场,孩子将来长大,以你为食时,不知能否忆起今夜艰辛。”
小牛有些茫然的看了鸿钧一眼,不自觉的站立,把程伟护在身下。
“跟我来。”鸿钧径直前行,先把母牛尸身放进一条小河冲洗,撮指为剑掘出一座深坑,将母牛葬入其中,事了拂衣去,“入土为安吧。”
程伟陪着小牛培土,平整之后,两人心力交瘁,挤在一块睡去。
不到两个小时,天色就已大亮,万物复苏,鸟兽齐鸣。
程伟从杀人灭口的噩梦中醒来,瞥了小牛下身一眼,顿时多了几分逃出升天的喜悦,是母牛!
他首先想到的是远离鸿钧,通道无法打开,逃命都不够资格,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苦口婆心的劝服了小牛、再三保证每季初雪回来探望,两人才踏上南下之路。
权当是南下,似乎正是夏末秋初时节。
程伟能分得清东西,对于南北却有点模糊,鸿钧在侧,他又不敢上天一观究竟,只能根据雁类的飞行轨迹判断方向。
从后世的角度来看,青唐、甘肃、宁夏、陕西北部、山西北部组成的黄土高原,逃过一场全球同步的洪水,才成为华夏文明的发源地。鸿钧的活动区域,肯定有原始部落存在,离不开这个范围。
程伟不敢去山海界,先天处处、弱肉强食的年代,无法保证小牛的安全,反倒是南面的一片泽国,可任意施为。
不说女娲娘娘、相柳可能正在华中治水,最不济也能找到后世的沧浪江,阳城龙凤山段的五行绝地,可为栖身之所。
小牛算得上百依百顺,但不许程伟杀生,水里游的例外,吃得程伟满嘴腥味,还不敢点
火,皮衣更别想,醒来好几天,一直光着屁股,幸好从没遇见第三个人。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小人儿、牛犊子从日出走到月升,最多十里地,就算这样,五天下来,小牛的蹄甲已成龟裂状。
程伟心痛不已,祭出几丝玄气藏入牛犊子蹄间,找了个山洞暂时住下,重新规划未来,花两年时间走到阳城龙凤山,不可想象。
结果……当天夜里,鸿钧就找上门,在一人一牛沉睡时抽走玄气。
程伟在梦里闻见那截枯臂的气息,第二天醒来又发现小牛蹄间玄气不翼而飞,不住后怕,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索性在山洞住下来。
此时的黄土高原走兽成群,湿润多雨,河流密布,源源不断的为南方泽国供水,亦是下游洪水泛滥的一个重要原因。
白天,程伟趁着牛犊子吃草混进羊群、马群、牛群蹭奶,傍晚回去的时候还会扯上一小捆青草,边织裙边讲故事。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
转眼之间,程伟已在山洞里划了四十九道横杠,小牛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妞妞。
天气渐渐转凉,夜间的奇光异彩近乎消失,牛群、马群开始迁徙。
程伟不再执着南下,跟随牛马的迁徙路线东进。
妞妞还是以每天十里的速度前行,跟不上大部队,却收留了百余只老弱病残,牛、马都有,仿佛一桌会行走的美味。
程伟无没法说不,他和妞妞就是这样相遇的,小胳膊小腿,能做的只是早晚祈祷,“赐福镇宅、正肃清明、降妖伏魔、坐地生财、求学赐慧、逢凶化吉、有求必应、钟馗卫道。”
一路有惊无险,狼群数次视而不见,一百里地走了十三天,终于看见一条两里宽的大河,不浑不浊,汹涌澎湃。
沿途已无大队牛群、马群,只有连绵不绝的粪便,三三两两的骸骨。
程伟把刚刚编好的花环挂在妞妞脖子上,感叹道,“又是十三……不吉利。”
三道烟尘自东、北、西冉冉升起,百十人高举木棍呼啸而来,兽皮裹身,跑得比牛马还带劲,绝非待客之道。
程伟思绪万千,两个月多了,第一次遇见活人,看样子还处在采集渔猎的原始阶段,怕是不知农耕为何物,同类不同族也在食谱之上。
他拍了拍妞妞的脖子,迈着小短腿来到大河边,伏地叩拜,稚面入水,后又抬头哀嚎,“苍天啊!大地啊!神仙啊!让这群老弱病残过河吧!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
尘嚣逼近,兽群自乱阵脚,两只羊羔掉进河道,‘咩咩’不停。
“我来了!”程伟顾不上纠结羊从哪儿开,毅然跃入河面,草裙却被妞妞咬了下来,再度裸奔。
这一刻,浪平波静,河床就在眼底,仿佛佳人温柔以待。
兽群争先恐后的入水,如履平地。
程伟小跑一阵回头,甜甜笑道,“妞妞快点,我走不动了。”
一道身影突兀的挡在妞妞前面,五十上下,披头散发,羽衣赤足,冷冷地问,“并非幻象,你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