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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敏中很是自得，惊心动魄的一天，就这样安然度过，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惜，他的愉悦只持续到步入家门那刻。
程伟远远地打了声招呼，“向大人！”
向敏中很想装作听不见，也只能是想想，扭头又看见了身披浅黄色褙子的赵清裕，他微微一愣，笑道，“请贵人入宅一叙。”
三人于正厅就坐，向敏中挥退家人、下人，直接开门见山，“天地不靖，贵人这洒扫做的不够称职！”他并不在乎赵清裕是谁，皇亲国戚不得参与朝政，驸马更是悲催之中的翘楚，有心仕途的人都不会自寻绝路，有名无实的勋贵才是帝女的最终归处。
程伟毫不避讳的承认，“的确差强人意，想请向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向敏中硬着头皮拒绝，“还请贵人见谅，老朽绝不会为虚无缥缈之事动用一兵一卒，就算陛下有诏，政事堂会封驳、诸位相公也不会署名！”
程伟微微一笑，“向大人多心了，我并无此意，人间天子东巡封禅，乃世之盛事，东京百姓理应焚香告祖、晓谕阴阳。”
向敏中沉吟片刻，“兹事体大，还请贵人明言此举因果。”
程伟不以为然地道，“幽有鬼神，明有礼乐，大庆之日行祭礼有何不可？向大人拜祖先还要问为什么？”
向敏中狠狠一咬牙，“这类琐事，只要宫里传话，老朽一定照办。”
程伟拉着赵清裕的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什么事都要宫里开口，要臣子有何用？解君忧、背黑锅、使万民知礼，难道不是向大人的本分？高处不胜寒，资圣阁太过冷清，日落前，若是做不到全城祭祖，我就长住向宅……”
刘娥对灵宝天尊的觐见毫无兴趣，就算行将就木、也是男人，更何况，还牵扯到世间神异，她之所以点头，是想会一会绝仙剑，即便是这样，见面之地也定在了内东门，皇城和宫闱衔接之处。
灵宝天尊的所作所为，绝仙剑很是不屑，老老实实的接受安检不说，还甘之若饴，从东华门到皇城司，再到内东门，一共三道关卡，恨不得把衣服都脱光。
蓝继宗全程陪同，满脑子都是招摇撞骗的桥段，生怕一个不慎，就沦为千古笑柄。
好在灵宝天尊虽然下作了一点，却使人如沐春风，皇城司亲从官、御前班直无不心悦诚服，神人姑且不论，只是这份态度就比一般使臣、地方大员入宫觐见时，好上千百倍，
绝仙剑脸上的不屑渐渐无影无踪，转而陷入沉思，人为万物之灵，感觉玄之又玄，亲和力是装不出来的，难道这个样子才是灵宝天尊本我？
刘娥面带轻纱步入内东门正殿，灵宝天尊作势深揖，却被一个小黄门拦了下来。
“道长已过期颐之年，妾身受不起。”刘娥微微曲膝行万福礼。
“娘娘福缘深厚，贵不可言。”灵宝天尊意有所指。
“陛下乃圣明天子，妾身侥幸沾得一丝光辉。”刘娥滴水不漏，“请道长坐下说话。”
“娘娘不能这样妄自菲薄！”绝仙剑前踏两步，掏出一面巴掌
大的圆镜举在刘娥面前，“丽质天生难自弃，这是与生俱来的！”
“小娘子对清裕照顾有加，妾身先行谢过。”刘娥轻声道，“今日怠慢了，来日再补。”
“娘娘谬赞，互为人师而已。清裕温婉可人，知书达礼，我也从中受益匪浅。”绝仙剑红了红脸，双手前奉，“这面镜子献给娘娘做梳妆之用。”
刘娥挥退女官，亲手接过圆镜，“多谢小娘子盛情，妾身备了份回礼，由清裕转交。”
“陛下和娘娘崇俭拒奢，怎能为我破费？”绝仙剑秀眉轻蹙，摇头拒绝，“能得娘娘一两幅墨宝就是邀天之幸。”
灵宝天尊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这就是同为女人的方便之处，阿谀奉承也能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小娘子放心，并无阿堵之物，都是些前人书画。”刘娥看了看灵宝天尊，肃容正言，“宫中茶水可合道长口味？”
“暖人心肺，不虚此行。”灵宝天尊点点头，初显神异，一缕清音在刘娥耳内响起，半点也不曾外泄，“贫道冒昧打扰，实是有事相求……”
绝仙剑根本不在意灵宝天尊说了些什么，心思已经动到了内东门正殿的摆设上，暗自琢磨着能不能将半人高的青瓷花瓶带走。
刘娥沉默良久，挥退左右，独留蓝继宗和女官司宫令，这才缓缓开口，“只凭这些，妾身没有理由上奏陛下，道长必须拿出诚意。”
灵宝天尊了然一笑，又是一阵无声耳语响起。
“仅此而已？”刘娥再次陷入沉默，许久之后，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娘娘想的复杂了，譬如贫道之类的存在，并不能久于尘世。天无二日，土无二主，自春秋以后，天地之间，人才是万物之灵、万物之长，偶有三界教众行颠覆之举，自会有人前来纠偏。”灵宝天尊无声一笑，瞥了一眼绝仙剑，稍作暗示。
“可有帝王登仙？”刘娥慎了又慎，一句话就耗尽精气神，汗如雨下，却是替赵恒问的。
“人间帝王崩逝之后，直入轮回，三界无法干预，除非他自绝未来，永驻冥地。”灵宝天尊一脸肃穆，“从上古到如今，只有周武王姬发以鬼身入主幽冥，这还是嬴荡灭周之后，三界对其封神之功所做的补偿，不过……”
“看姑奶奶干什么？色心不死？人又不是我吃的！”绝仙剑一脸不悦，正在青瓷花瓶上来回摩挲，似是有情人久别重逢。
“吃了？”刘娥大惊失色。
“人皇封神、诸神入世、都不被天地规则认可，再加上玄始帝君对姬发一直念念不忘，前前后后找了两千多年，所以……”言无不尽的灵宝天尊忽然打起了哈哈。
“啊……”刘娥还是听懂了，“专吃鬼神？这不是钟馗吗？”
一瞬间，殿内忽生七彩霞光，靡靡之音伴行，似有天女散花，灵宝天尊唰的一下站了起来，神目如电，直射城南资圣阁。
“嗯？”刘娥轻轻一哼，霞光猛地一暗，灵宝天尊如遭雷噬，颓然落座。
“你想死在东京城？”绝仙剑聚指成剑，杀意滔天，殿内，一地冰渣。
“心有所感，忽有所悟，未作他想
。”灵宝天尊长叹一声，“金口玉言也不过如此，娘娘他日成就，不在天子之下！”
蓝继宗与司宫令暗暗心惊，恨不得找个砖缝钻进去。
“道长想让妾身逐客？”刘娥怒了。
“也不敢再待下去了！贫道单方守诺二十五年，天理之内，愿为娘娘排忧解难。”灵宝天尊轻抬左脚出皇城，再迈右脚登顶资圣阁，两步越半城。
此时此刻，落日余晖与皑皑白雪连成一线，天与地这对世代相守的情侣，仿佛从来就没分开过，两两之间的东京城缓缓升起炊烟，还夹杂着一股焚香味，安静，祥和，生机勃勃。
彭瑜坐在程伟怀里叽叽喳喳，赵清裕、呼延氏依偎在两边，天伦之情浓郁而又平淡，深深的融入城市之中。
灵宝天尊不忍打扰眼前的宁静，沉默了好一会才问，“这就是帝君眼里的人间！”
程伟头也不回地道，“前四千年，后一千年，共计五千年，如今，是最好的时代！”
灵宝天尊又问，“帝君没想过杀人灭口？”
程伟莞尔一笑，“那样做，与你们又有什么区别？既然没有区别，又何必要杀人灭口？”
灵宝天尊不自觉地点点头，“帝君既然来自未来，想必已经把握住了结果。现在和未来相遇，会如幽冥九狱那样毁于时光乱流？”
程伟断然摇头，“同一个人，在异时空相遇，肯定会这样。今生与前世、来世相遇就不一定了，大概率会合二为一。”
灵宝天尊轻轻一叹，“这是时光对永生的惩罚！帝君当初分割山海界，也是受此启发？”
程伟笑了笑道，“这个不能说，会天打雷劈的。”
灵宝天尊毅然转身，“不打扰帝君一家团聚了，贫道去找大和尚聚聚，他已动了情，伤心友人亡故，难以释怀。”
钟馗一事被刘娥一语道破，绝仙剑羞于见人，总不能说被文物迷了心窍，才一时失察，抱着两尊半人高的青瓷花瓶，又无处可去，徘徊许久，还是踩着最后一丝落日余晖、赔着笑脸步入资圣阁七楼。
嬴荡一句话就让绝仙剑的羞耻心不翼而飞，“寡人今天可是立了不世之功，连捅燃灯两旗，能不能把脸换换？跟这位分桃君（龙阳）一样英俊！”
绝仙剑差点把两尊青瓷花瓶砸了出去，“分你妹啊！姑奶奶是女的！”
嬴荡愣了愣，一手提酒，一手拉着遍体鳞伤的东岳帝君下楼，“不是说要带寡人去女闾逛逛吗？现在就走！寡人倒要看看，到底是世代变了，还是女人变了！”
烧猪院再无往日喧嚣，大门紧闭，哀哭阵阵，十来名僧人尸骨无存，唯有一堆僧衣、遗物供人凭吊。
几盏昏暗的灯笼在庭院内随风摇曳，弥勒光着膀子持锹挥锄，汗如雨下，只为让死者安息。
“值得吗？”灵宝天尊轻轻一叹。
“值得！”弥勒言语之中透露着一丝哀伤，“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为鬼，鬼有所归，乃不为厉。”
灵宝天尊心中没来由的一寒，佛门怕是要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