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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外城,南薰门。
面对白衣的咄咄逼人,程伟煞有其事地搓着手道,“我有点喜欢小娘子了,不似大和尚那般脸厚心黑,出污泥而不染,难得!难得!”
弥勒笑而不语,似乎在看一双小儿女逗嘴。
白衣轻启贝齿,言如有锋,“帝君心里只有道理、规则,容不下儿女私情,谁都不想成为相柳娘娘第二,以血肉之躯成就帝君封神壮举!”
“小娘子今日更像人一些,若是三千年前,你得正果,佛门何必背井离乡、远迁天竺?”程伟上前两步,欲握白衣皓腕,“良辰美景当前,愿为小娘子向导,携手同游人间。”
当世弥勒横插一脚,左手轻轻向程伟肩膀拍去,“和尚也有意东京景致,还请帝君解说。”
“男人!没兴趣!”程伟对当世弥勒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似笑非笑地道,“我也想试试,能不能把大和尚装走。”
“明知帝君无此用心,和尚还是要说,两家若能结秦晋之好,必是一段千古佳话!”当世弥勒自然而然的改揽肩为抚顶,一点都不见生硬,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家国政治的衍生品,苦的只是女儿家,何时成了千古佳话?”程伟不屑地撇了撇嘴,“自郭威、柴荣举家遭遇不幸那日起,你我两家,不死不休!”
“郭威一事,非和尚一家能言。至于柴荣,他拆寺庙数千所,勒令十余万人僧人还俗,毁我等佛像铸钱,此中血泪又有多少不为人知?佛门无愧,而且,此事尚有转圜之地。”当世弥勒面无愧色,微微一顿之后,侧头唤道,“痴儿,过来!”
五十左右的僧人应声而至,双手合十,口宣南无阿弥陀佛之后,又毕恭毕敬地道,“小僧自在,见过玄始帝君。”
“他是谁,不用和尚多作介绍了。”弥勒沉声道,“自在俗家姓名柴熙谨,乃柴荣第六子,这就是我佛门的诚意。”
“诚意?龙子成虫!虎子成猫!这就是和尚说的诚意?”程伟厉声喝道,“乾祐三年,郭、柴两家十子同遭不幸,她们能活下来,那才是诚意!”
有音盖雷霆,有声震九霄,江河无风起浪,大地凭空生云。
蔡河、汴河、五丈河、黄河似耕牛般以“哞”声响应。
南薰门、宣化门、安上门、朝阳门、含辉门等二十余座水陆城门缓缓关闭。
八厢一百二十坊,坊坊生炊烟,一道道人间烟火缓缓腾空,如同天罗地网般笼罩内外东京城。
于人来说,生机勃勃。
于神来说,似囚似笼。
“佛渡世人!”当世弥勒双手合十,黄昏落日忽然一颤,瞬间明亮许多,“玄始帝君想要重开纪元?”
“大和尚心中有鬼,才会一直记挂着道祖归虚誓言。”程伟不容置疑地握住了白衣右手,十指紧扣,犹如热恋中的男女,“此举是在回应诚意,小娘子不是一直在怀疑两仪微尘阵的有无吗?这就是答案。”
“和尚不配独受此阵?”当世弥勒对程伟的非礼之举视若无
睹。
“十四万户人家,七十万丁口,谁都承受不起。”程伟又冲着柴熙谨点点头,“潘惟吉住在哪,不用我教你找吧?即便你日后成佛,也先去住上一夜,圆了这一世血脉亲情。”
“是!”柴熙谨合十一礼,躬身退进人海。
“今夜我做向导,答疑解惑,柴熙谨这个人情就算是还过了。”程伟微微笑道。
“相柳娘娘依然健在?”当世弥勒边走边问。
“好的有点过分。”程伟拿出手机打开相册,在白衣眼前逐张翻看,炫耀道,“太能吃了,我快养不活了。”
“咦……”白衣先是茫然,渐成惊骇,最后狠狠地啐了一口,“浪荡子!”
“只是夫妻敦伦,何必大惊小怪,难道小娘子和灵宝天尊一样,都是坐石得道?”程伟飞快的收起手机,脸都没红一下,“手牵这么紧,还这样说话,不太合适!”
“皮囊而已,就算是魑魅魍魉幡然醒悟,贫僧也愿意这样陪他走上一遭。”白衣一脸圣洁,看着当世弥勒道,“南无阿弥陀佛,相柳娘娘似乎已经化形,还不止一个。”
“三千年转眼即逝,早该如此。”当世弥勒了然一笑,“东京今日之繁华,可能入帝君法眼?”
“大和尚看不见繁华背后的隐患?”程伟反问。
“盛极而衰,世上哪有千年王朝?赵家三代帝王,文治武功均不输郭威、柴荣父子,从这点上来看,佛门并未做错。”当世弥勒摇头叹道。
“赵家?就拿这四通八达的漕运来说,主体工程均完工于柴荣在位期间,大和尚能把功劳都安在赵家身上?得位不正、忌将如虎、虚外而实内,这样的繁华对赵宋过于沉重,既无山川、长城之险峻可守,又毫无进取之心、偏安一隅,异族入侵、生灵涂炭近在眼前。神道佛苦心营造这般局面,只是为了替己消厄,挡血月之灾罢了!”程伟说。
“对和尚来说,异族亦是人,向佛之心更加虔诚,并无内外之分。谁愿世代守着苦寒之地、听天由命?柴荣当初取秦陇、平江淮、复三关,立刻马不停蹄的疏通运河、连接长江,真是为了天下太平?还有这东京外城,他勾勒好条条框框、置厢安坊,任由百姓择地自行建房,于不知不觉之中布下两仪微尘阵,挟民自重,罪该万死!”当世弥勒厉声道。
“有因必有果!若不是乾祐三年东京城的那几千条冤魂时时哀哭,会有郭威、柴荣父子布阵?大和尚能如此心平气和?今夜能如此安详?”程伟喝道,“利剑高悬,枷锁在侧,才能心有畏惧!神灵亦不例外!”
“五代纷乱,缘起于胡汉相争,孰是孰非又有谁能说的清楚?炎黄子孙自诩为华夏正统,西戎、东夷、北虏就该背井离乡?哪一次王朝更迭不是血流成河?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玄武门之变,也未见帝君替李建成、李元吉打抱不平,弑兄杀弟、屠戮子侄的李世民却博得千古美名。若非刘承祐功败垂成,人间或许会很好!”当世弥勒反驳道。
“刘承祐是谁杀的?郭威还是柴荣?他被亲信关在东京城外、又被亲信所杀,这
就是大和尚说的人间或许会更好?”程伟左手用力一带,白衣入怀,他深深凝视道,“小娘子认为谁对谁错?”
虽有清风徐来,白衣仍是水波不惊,语调极其平缓,“源头在帝君,诸神无法约束人间,才致生灵涂炭。”
程伟凑至白衣耳垂边,呢喃细语,“人这么美,心思却如此深沉,我很好奇,小娘子是怎么知道我于此时入世?”
白衣嫣然一笑,“帝君如此厚爱,可是想与贫僧秘修?”
程伟微微摇头,一语双关,“未知深浅,不敢探底。”
白衣忽地敛去笑意,肃然道,“我佛慈悲,法力无边,乃世之明灯,自能照亮前路。”
当世弥勒笑道,“帝君对和尚胁侍青眼有加,和尚愿割爱成全。”
“枕边人若为一把利刃,谁能睡的安稳?”程伟说,“若是哪天大和尚突然归墟,我家有她一席之地。”
“相国寺那人是谁?”当世弥勒问。
“按理说,我该言无不尽,为了大和尚好,还是不答比较好。作为世之明灯,应该相信前路预见。”程伟少有地严肃起来。
“嬴荡呢?”当世弥勒又问。
“尚在沉睡。”程伟说。
“从此两不相欠,泰山再决生死。”当世弥勒合十一礼,转身离去。
“别啊……”程伟紧追不舍,“小娘子缠着我不放,请大和尚带她走!”
“帝君的手就不能老实点,贫僧手心里什么都没有,不要挠来挠去的!”白衣初次失态。
“只许小娘子处处算计?不许我找点便宜回来?大和尚都不好意思让我放手!”程伟笑道。
“和尚有心成全,并非有愧,即使请君入瓮,亦是温柔乡。”弥勒自顾自地走着,“帝君若是不愿生受,和尚就渡她入我灵山。”
一人疾走,两人紧追,兜兜转转之间,已至东华门外的马行街,绝仙剑、呼延氏等人正在不远处晃荡,三个粉雕玉琢的孩子逐间店面看着稀奇,东岳帝君则在当世弥勒露头时遁入夜色深处。
“那人是谁?招呼不打一个就这么跑了!”白衣意味深长地笑道,“是心中有鬼?还是贫僧熟识?”
“哎!说来话长,他仰慕小娘子已久,如今你我相拥前来,心上人别有怀抱,怎能不走?”程伟一本正经地胡扯着。
当世弥勒看着似曾相识的背影皱眉沉思,无果之后,快步走到呼延氏面前,躬身合十,口宣佛号,“呼延小娘子所受苦厄,灵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法有瑕疵,才累及尘世,恳请小娘子入我佛门任护法一职,纠灵山、人间不法之事,千年之内,必成正果。”
程伟笑而不语,轻轻一挥手,白衣凭空消失,仿佛从未没存在过,“帝王主人间,鬼事归城隍,大和尚拿什么纠人间不法之事?嘴吗?”
“凭和尚亲至!诸邪避让!群魔伏首!”当世弥勒挥手虚晃两下,一头白象现身街头,前足腾空,卷鼻长啸,似为人间天子献祥瑞,又似耀武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