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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国寺,资圣阁。
日上三竿,阳光无孔不入,潘惟吉、潘承裕父子,一承一负,缓缓上行。
行至六楼,忽闻人语,“送我回阴间!十二个时辰都不到,你已经把弥勒佛、救苦天尊、幽冥教主、酆都大帝、统统招惹了一遍,再呆下去,章莪山狰族早晚绝灭!”
潘承裕愕然止步,“爹爹听见了吗?上面有人!”
潘惟吉尚在沉思,程伟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上来吧,我与郭威、柴荣有旧,借住在此。”
潘承裕顿时来了精神,一步跨越两台阶,潘惟吉则是怒道,“慌什么慌!先拜昭宪太后!”
程伟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个老糊涂不用拜。”
潘承裕再无半点迟疑,噌噌几下窜至顶层阁楼,凶神恶煞似的狰首先映入眼帘,形同虎豹,蜷伏在地仍有半人高。
父子二人齐齐呆滞,完全忽略了一身黑衣的程伟。
“看什么看!老娘是章莪山之主!”狰没好气地道,“还不快拜见狰教主!”
“会……爹!她会说话!”潘承裕张开了嘴,就再也合不拢。
“把你爹放下,随便坐,马上就好。”
程伟手持菜刀片着羊肉,阁楼正中则支起了一张圆桌,铜火锅内热气腾腾,四周有酒有肉。
“我们父子来的太唐突了。”潘惟吉落地却不敢落座,忐忑不安地道,“在下大名人氏潘惟吉,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赵恒还真是识情识趣,这么快就送你们过来了。”程伟微微笑道,“不用拘束,天大的问题也等吃过饭再说。”
“张都知还在下面等着。”潘承裕弱弱地道。
“你们呆的越久,那对主仆越是心安。”程伟叹道,“坐下说话,应该还有一家姓卢的,怎么就你们父子?”
“卢璇叔父现居新渥灵山。”
潘承裕心直口快,潘惟吉想捂嘴都来不及,连连跺脚。
“今年贵庚?”程伟擦了擦手,直接把潘惟吉按在了座位上。
“不敢称贵,五十有三。”潘惟吉只能苦笑。
“你还有两年时间。”程伟直截了当。
“一派胡言!”潘承裕差点蹦了起来。
“算是我欠你们父子的,向天借二十年给你……”
程伟的话音未落,天边突起轰鸣,劫雷滚滚而来,竟有连绵不绝之势,他连忙改口道,“二十年太长,十九年总可以吧?”雷声依旧,“十七年!不能再少了!凑个整数!你也欠他家一个公道!”雷声渐去,似已默认。
潘惟吉父子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正在踌躇之间,眼前忽然一晃,亭亭玉立的白衣少女凭空出现。
“吓死我了,还以为燃灯这就找上门了。”绝仙剑捂着并不存在的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神霄玉府靠不住,上下没毛,办事不牢!”
“放屁!”楼内又蹦出一个光着屁股的小男孩,赤足凌空,怒气冲冲地道,“刚才那雷不是神霄玉府施放的!”
“那也是你的错,身为万法之源,竟然掌控不了雷池!”绝仙剑得理不饶人。
“呃……”潘承裕完全忽略潘惟吉的东倒西歪,失魂落魄的看着
绝仙剑,口水情不自禁地淌了下来,胡思乱想道,“这么美,总不会是男人吧?”
“我插!你个白痴,眼神这么猥琐!”绝仙剑恼羞成怒,挥指就是一剑,割开了潘承裕的长袍、纨裤。
“啊!”潘惟吉彻彻底底的晕了过去,后知后觉的潘承裕顾住了人,却遮不住半张腚。
“大道之雷你也惹?送我回阴间!”自称教主的狰也来添乱。
“想吃就吃,不吃就滚!”程伟怒了。
楼内总算恢复了平静,狰撕下一块生羊肉就着老干妈埋头进食,雷帝腆着小肚腩面向绝仙剑弹了弹小鸟,绝仙剑视而不见,心不甘、情不愿地替潘承裕拉开椅子,请其入座。
潘惟吉缓缓醒来,先看了看楼外的阳光、白云,又看了看光着屁股的小男孩,使劲地掐了下大腿,一阵疼痛传来,这才确定不是在做梦。
“一体两面,你我只是手心手背之分,这样说,可能明白?”程伟笑道。
“能明白,阴阳相倚,化生万物,阁下自阴间来。”潘惟吉满脸苦涩。
“这样想也不算错,总之我与郭威、柴荣有旧。”程伟说。
“阁下若能早来五十年,我宁可死在十七年前。”潘惟吉泪流满面。
“非不想,是不能,我与郭威死在同一天,因他绝嗣,无法追溯从前。”程伟黯然神伤,“没有谁是万能的,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无法改变。”
“是侄儿孟浪了。”潘惟吉起身离席,深揖及地,潘承裕一一照做。
“我此生姓程,惧老,你们也别找不自在,称大人即可。”程伟说,“别拜来拜去的,繁文缛节能省则省。”
“谢大人再造之恩。”潘惟吉又一次深揖后,重新入座。
“暖暖身子再说。”程伟举杯。
“长者赐,不敢辞。”潘惟吉以袍袖掩嘴,一饮而尽。
“虽说已替你延寿十七载,毕竟是逆天行事,有违伦理。两年之后,你须避居新渥灵山,兄弟俩守望相助,令尊亦能含笑九泉。”程伟颇为欣慰的点点头。
“陛下那边……”潘惟吉略显迟疑。
“从今日起,你们两兄弟都是自由之身,赵恒会顺水推舟。”程伟又说,“你仍以陛下相称,想必对赵宋并无多少恨意,倒也省事。”
“三位兄长俱以幼年之身、亡于刘承祐那畜生之手,与他相比,赵家父子算是仁慈的了。唯独四哥英年早逝、五子皆夭,令我时常从梦中惊醒。”潘惟吉又一次泪流满面。
“赵匡胤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赵德昭、赵德芳连坐。”程伟笑了笑道,“你心中还有何遗憾?”
“柴家遭难,唯有‘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韩通挺身而出,却招族灭之祸。只恨柴氏子孙过于无能,无法为其张目。”潘惟吉声泪俱下。
“王彦升嫡系一脉成年男丁赴异地从军,赎其罪孽。”程伟说。
“侄儿再无遗憾,只求来世能生于寻常百姓家,父母双全,子孙慈孝,享人间天伦之乐。”潘惟吉笑着流泪。
“我有!”酒壮人胆,潘承裕战战兢兢的扶桌而立。
潘惟吉大惊失色,怎么拉都拉不住,刺啦一声,只是将潘承裕的半条纨裤抓在了手上。
“说说吧,想要静身入宫?”程伟哭笑不得,在后世,正是因为潘承裕墓碑的出土,才证实其父潘惟吉确为柴荣之子。欧阳修那句隐晦之语‘熙让、熙诲不知其所终’,历经千年,才露出一丝马脚。
“我想侍奉大人左右。”潘承裕目不斜视。
“回去好好伺候你爹吧,生儿育女、开枝散叶才是你应尽之孝。”程伟说。
“我有慧根。”潘承裕煞有其事地道。
“能吃、能喝、还是能睡?不修佛、不修禅、不修道,要慧根何用?”程伟笑道。
“我梦见她杀人了。”潘承裕扫了一眼绝仙剑。
“老娘不杀凡人!”绝仙剑陡然上火。
“杀神……神仙。”潘承裕果断改口。
“只是这些不够。”程伟来了兴趣。
“她好像进宫了,还……抱着一个孩子。”潘承裕心虚的低下头。
程伟冲着想要动手的绝仙剑摇头,“去看一看呼延氏母女,应该是白衣找上门了。”
绝仙剑狠狠地瞪了潘承裕一眼,才腾空而去。
“就这些?”程伟又问。
“有些想不起来。”潘承裕涎着脸。
“儿女双全且满十人之后,再论此事。”程伟笑了笑。
潘承裕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潘惟吉捂住了嘴,父子俩拉扯之间,东岳帝君走了上来。
“有客人?”
“柴荣儿孙。”程伟说。
“英年早逝,可惜了!”东岳帝君点头示意。
“金兄看看他怎么回事?”程伟指了指潘承裕。
“天气这么冷,还光着腿,效仿魏晋风流人士?”东岳帝君先是打趣,后又皱眉道,“有点古怪,竟然看不清他的去路。
“吃完饭再说。”程伟请众人入席。
“雷帝沾不得烟火气吧?”东岳帝君笑道。
“酒肯定没事。”小男孩撅着光溜溜的屁股做捧腮状,似有万般苦恼,“人间烟火气谁都没我沾染的多,成天听你们赌咒发誓,要是不神霄玉府还有个她等着,我早疯了!”
“当我没问。”东岳帝君不敢再接话茬,“大势至进了开宝寺。”
“无妨,他若是有佛性,根本不敢进东京城。”程伟漫不经心地道,“白衣去也找呼延氏母女了。”
“好一个天书降世,一环扣一环,这是要把东京城围的水泄不通啊。”东岳帝君长叹一声。
“真要是都来了,反而省事。”程伟说,“坐吧,边吃边等。”
酒过一巡,绝仙剑风风火火的归来,呼延氏母女心惊胆战的跟在后面。
“这个时代的女人真没地位,我在外面拼死拼活,又是杀人放火、又是掘地三尺,只能吃残羹剩饭。”
“那你去白樊楼吃一顿补回来?”程伟说。
“没辣椒,吃不下。”绝仙剑连忙拉着呼延氏母女入座,自夸自赞道,“白衣那娘们口口声声说我有灵性,还想渡我入佛门,谁知连我一剑都接不住。”
呼延氏母女噤若寒蝉,程伟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是来夺人心的,从结果上看,她胜你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