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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陵荆江码头,韩愈和刘禹锡前来给寒谷送行,码头边停着一条寒谷租下前往西川的江船,韩愈规劝寒谷说道:“道长走水路前往西川,固然平稳快捷,但如今西川刘辟反乱,时局动荡,只怕路途之上多有险阻,不如先在江陵盘桓些时日,待他日局势平稳了,再走不迟啊。”
寒谷应道:“多谢大人美意,只不过那刘辟之流不过癣疥之疾,想我天师道门屹立西川千年而不倒,些许动荡何足挂齿,贫道想早日回到山门,以便尽早接引湘儿入宗门开始修行,在这万丈红尘之中流连过久,对道心的稳固实非有益。”
韩愈劝说无果只好说道:“既然道长坚持,在下也不好再挽留了,临行之际,在下有些话想对我那侄孙儿说几句,绝对不会耽误道长的行程的。”
寒谷知道韩愈要与韩湘交代一些私密话语,自己不便旁听,于是点了点头,自己径直登船进了船舱里去,留下韩湘在岸上和韩愈说话。
韩愈看着眼前这个青衣少年,忽而想起年幼之时与韩老成相处的种种欢乐时光,不由伤感莫名,他强压住胸中悲伤,正色说道:“湘儿,我与你父老成虽然名为叔侄,实乃情同兄弟,对湘儿你我也当亲生孩儿看待,想我韩家世代孔门弟子、诗书传家,原本就期望你能够学优而仕,可惜如今事与愿违,既然湘儿你为报父仇决意修道,亦是大义所在,我也不能强求,只是有些话语不吐不快,湘儿你可愿意听吗?”
韩湘恭敬道:“叔爷您尽管吩咐,湘儿洗耳恭听。”
韩愈凝视韩湘良久,才语重心长说道:“虽然与湘儿你相处时日尚短,但是我看得出你品性纯良,难得的是有一颗为民请命的赤子之心,叔爷我心甚慰之。此去西川路途迢迢,而且以后你也要上山修行,只怕日后你我相聚时日不多矣,正所谓天道远而人道弥,未所及也,虽然道家修的是天地之道,但修仙之人也是人,脱离不开人间的七情六欲,所以叔爷我希望湘儿前路之上万事不忘本心,秉正道而行,我想这样老成他在天之灵也能够欣慰了。”
韩湘听闻叔爷的谆谆教诲,心里感念万分说道:“叔爷您的教诲,湘儿记下了,请叔爷放心,湘儿自当谨记,紧守本心,待学成之日,湘儿定来看望于您。”
韩愈慈爱的抚摸着韩湘的头顶,颔首微笑道:“好孩子,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你……你且去吧。”说完韩愈挥了挥手,转过头去,韩湘似乎看到他面颊上两行清泪流了下来。韩湘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好流着眼泪跪地叩了三个头,转回船舱之中去了。
而就在叔侄两谈话之时,在另一边刘禹锡却找上了寒谷说道:“这次听说全靠道长的神妙占卜之术,才能救回那些失踪的孩童,过去在下一直以为卜神问卦都是些骗人的把戏,时至今日方才大开眼界,实在是惭愧。”
寒谷淡淡说道:“世人对于玄妙之事多有误解,加上世间欺世盗名之徒有如过江之鲫,既未见过真人,也无怪乎大人会误会。”
刘禹锡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个,在下此次离京,感到前程渺茫,不知道长能否为在下占卜一卦,问个前程凶吉。”
寒谷看了刘禹锡一眼说道:“举手之劳,倒也不敢有劳相请,只是卦象天定,贫道也不知道占卜出来的结果,如果卦象晦涩难解,大人还莫要责怪哦。”
刘禹锡连忙答应不迭,寒谷闭目掐指一算,然后拿过纸张,运笔如飞,在纸张上写下几行字交于刘禹锡,头也不回就进了船舱。刘禹锡展开那纸张,见上面写着一首诗句“玄都桃花未必开,昨日刘郎何必来。叱咤朝堂非所愿,笑傲江湖亦开怀。”刘禹锡一看便知其意在于劝诫自己不要再流连官场,心中微觉不甘,不由反复沉吟,面色黯然。
江船缓缓离开了码
头,韩湘坐在船头看着向身后奔流而去的江水出神,心中咀嚼着韩愈临行前的嘱咐,再回想起从离开家到现在这段经历,心中却突然有些迷茫起来。
寒谷来到船头发现韩湘双手托腮,呆呆的看着江水,一脸心事的样子,心中奇怪于是问道:“湘儿,你在想什么?”
韩湘见师傅相询于是答道:“我在想着叔爷说的话,何为本心?原本湘儿拜师是为了替父报仇,但是报得大仇之后哪,我又抱着什么目的继续前行下去?都说修仙之人超然于世外,不食人间烟火,但是就连师傅这样的高人也不免卷入尘世之中,又何谈超脱?修道的目的何在,若说是为了求一朝能够登仙长生,又为何会有刘贵这等妖人,残害生灵,与修道又有何益?……湘儿愚钝,请师傅为湘儿解惑。”
韩湘自从家逢巨变到现在,短短时间之内经历了常人也许要几十年才能够经历的历程,自然头脑里冒出了这许多疑问,而这些疑问又远非一个小小少年能够想透彻的,于是向师傅开口相问,眼睁睁的看着寒谷,希望师傅能够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寒谷微笑一下,在韩湘身边坐下说道:“湘儿,你看这江水,自西向东,日夜奔流不息,你可知道它们的目的何在?”
韩湘没料到寒谷没有直接告诉自己答案,而是反问自己,思索了一下说道:“这水往低处流乃是常理,江水自然是由于地势东高西低,所以都汇入大海里去了。”
寒谷说道:“是了,水往低处流,江河汇聚于湖海,大地能够承载河流万物,而河流又可以承载舟楫,这些都是天地之道,虽然广阔而且深奥,但总是能够有迹而寻;可是人心则不同,每个人的想法和做法都天差地别,所谓天道茫茫、人道渺渺,说得就是这个意思,所谓本心可以说就是每个人自己的道,人道本身无谓好坏,只是作用到他人身上就分出善恶了,所以说湘儿你要找到你自己的道,这还得靠你自己,为师却帮不了你了。”
韩湘听完心中有些明了,却好像还是什么也不明白,追问道:“那如何才能找到自己的道哪?”
寒谷笑道:“这就要看机缘了,如果机缘到了,你自然就会有所顿悟,如果机缘不到,再想也是枉然,不如放下这些念头,顺其自然吧。”
韩湘想想也是,加上他本不是那些爱钻牛角尖的性格,将这些念头放下之后就觉得全身轻爽,笑道:“多谢师父指点迷津,也许是湘儿胡思乱想想太多了,让师傅您费心了。”
寒谷却摇头说道:“这并非胡思乱想,凡是世人只要不是麻木不仁,大约都会产生类似的想法,或早或晚而已,湘儿你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一层,已是不易了,这也是一种修行啊,为师不过是稍加点拨助你脱困,具体何去何从还要看你自己。”
说完寒谷顿了一顿转又说道:“好吧,言归正传,湘儿你已经完成了五行气鼎功两条土行经脉的修炼,下面为师就教你后续的功法,这次我们从足太阳经脉和足少阴经脉这两条水行经脉开始修炼。”说完就传授了韩湘水行导引之术和气息遁行之法。
水行导引术是一套身法,寒谷从船头一跃跳入江中,却稳稳的站立在水面上,顺着水波起伏,寒谷高声说道:“湘儿,你看好了!”
说完寒谷转瞬疾奔,踏水无痕,须臾之间就奔跑出了百丈之远;然后忽然间身形一变犹如风中飞絮,又如同随波逐流,变幻莫测;到最后身影一晃,竟然幻化出数十条虚影出来,真假难辨。
江船上的艄公看到此景吓的连忙跪地磕头,只道是神仙下凡,韩湘也看得目眩神摇,寒谷演示完毕重新跃回船上,只见脚下片履未湿,身上道袍也没有丁点水渍,笑着对韩湘说道:“水行之本意既是活源灵动,循环不息,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所以这个‘活’字很重要
,动既活不动既死,湘儿你可要牢记。”
韩湘见了如此神奇的手段,心中惊喜万分,连忙按照师傅所教授的功法修炼起来,而寒谷则去好生安抚了那些艄公,那些船工眼见神仙般的人物在自己船上,全都打叠起精神,好生伺候着,却让寒谷省下了不少心力。
有了土行经脉的修炼经历打底,韩湘对天地之中的水行先天元气采纳吸收驾轻就熟,很快就感知到了气机,这水行气鼎功法和土行功法大体类似,两道水行先天元气一路从眼旁的睛明穴起,另一路从足底的涌泉穴起,分别运转起来,可是慢慢的韩湘感觉似乎并不那么容易。
和修炼土行经脉一样,要操作水行元气去打通足太阳经脉和足少阴经脉这两条经脉上的穴位,可是这水行元气的性质却与土行元气大相径庭,如果说土行元气厚重阻滞,修炼时就如同聚沙成塔一样慢慢积累;那么水行元气却显得活泼灵动,有如水银泻地一般,无孔不入,韩湘竭尽全力去控制,然后那些水行元气却怎么样也不能归拢到一起。
韩湘又运转了几次,始终无法控制那些散乱的水行元气,大半天过去了却毫无进展,韩湘感觉到体内经脉已经被水行元气损伤了,只好停下来打坐改运转般若禅功去修复受损经脉。过了小半个时辰,韩湘才感觉到体内受损的经脉被修复完好,这才站起身来,折腾了半天,未进寸功,不但精神很是疲惫,而且情绪也有点低落,于是韩湘走出船舱想先放松放松。
来到甲板上举目远眺,见江面宽广,江上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韩湘虽是北人,但是也见识过洛水等大河面貌,不过那些河流实在难以与这大江相提并论,江面上习习江风扑面,顿觉神清气爽,加上视野开阔,胸中郁闷一吐而尽。
由于是逆水行舟,全靠几个艄公撑船而行,几条水上汉子光着脚,精赤着上身,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从船尾走到船头,插下竹竿直至江底,然后撑着这竿子,依靠脚力,又从船头撑到船尾,交替往复,这样江船才能在逆流之中前进,船尾还坐着一个老艄公负责掌舵控制方向,小小船儿被他操 弄的无比灵巧。
韩湘看着十分有趣,于是自告奋勇的借来艄竿,学那几个艄公的样子来撑船,哪知刚将那艄竿放入水中,就感到一股巨力掀将来,差点把持不住,韩湘连忙一个千斤坠,借助土行元气的重压,才堪堪将身形稳住,只是那艄竿却失落水中、顺江而去了,此时方才知道看是平静的江面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失了艄竿韩湘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掌舵的老艄公,老艄公慈祥的笑道:“伢子,是北人吧,不识水性咋能撑船啊,没有在这江水里扑腾几年的,吃不了我们这行饭。”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韩湘心道:“是啊,不识水性,光看他们撑船轻松,又怎么能够晓得其中奥妙哪?不置身于其中,难道光是知道一堆大道理,就敢自称洞悉天地之玄机吗?”想到这里,韩湘恍然大悟哈哈一笑,合身就纵入江中,老艄公一看大惊失色,连忙停船呼救,几个年轻的艄公急忙跳入水中救人,过来盏茶功夫,才将灌了一肚子水的韩湘给捞了上来。
老艄公一边拍着趴在甲板上呕吐的韩湘的背,一面责怪道:“我说你这伢子,好不晓事,自己又不识得水性,却要胡乱瞎搞,要不是我们捞救的快,就算你是神仙的徒弟也要丢了小命。”
韩湘一边呕吐,一边回想起自己入水那时的情形,冰凉的江水四面八方向自己涌来,拼命钻进耳朵鼻子和嘴里,身体不受控制般的任其摆布,整个人都感觉轻飘飘的,与那水行先天元气何其相似。韩湘吐光了胃里的江水,抬头对那老艄公畅快笑道:“老爷爷,教教我识水性吧!”这时站在拐角之处暗中观察的寒谷那一向严肃的脸上忽然露出难得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