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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冬夜,郢州城内的举水河面上已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河畔的烟柳雅筑在沉沉的夜色里越发清冷出尘。
柳含烟待在闺房内,想心事出了神。
外院忽的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将她思绪打断。
“又是这帮喇嘛!”她恨恨地咒骂道,一边高声呼唤侍女迎鹊。喊了好几声,迎鹊方姗姗来迟。
迎鹊便是之前在庐州拥凤阁中伺候的那个婢女,拥凤阁解散后被拨到柳含烟身边听差。她方才正和藏边喇嘛教的弟子打情骂俏,听到柳含烟唤她,才依依不舍地走开,直到进屋那一刻才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柳含烟面露不快:“怎的耽搁了这么久才过来?”
迎鹊慌忙垂下头:“正好手里有点活做到一半,姑娘恕罪。”她言语上恭顺,暗里却偷偷撇了撇嘴。
柳含烟不曾察觉,面色稍霁:“你去和外面那些喇嘛关照一声,切莫再大声喧哗,打扰了我的清净,否则我便不客气了!”
迎鹊故作大惊小怪:“哎呀,姑娘这可使不得,毒龙尊者和其弟子可是教主亲自请过来坐镇我们郢州分坛的,若是开罪了他们,教主怪罪下来谁也担待不起呀!”
柳含烟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你少拿教主来压我!烟柳雅筑内大小事务都由我说了算,教主若有责罚我一力承担!”
迎鹊吓得立刻噤声,领命退了出去,到了门外才脸色一变,小声啐道:“装什么贞节烈妇,在岳南枫面前还不一样失了魂似的!”
迎鹊退下后,柳含烟打算沐浴就寝,忽地外头传来一声惨叫,夹杂着叫骂声和兵器打斗声。她心中一惊,立刻赶到屋外。
外院人声鼎沸,一个丫鬟匆匆来禀报:“不知哪里闯来了一帮人,个个身手都极高。”柳含烟不待她说完,便展开穿花步法,翩若惊鸿般向外院方向一掠而去。
外院闯入了十来个人,男女老少不一,都脸生得很。他们一个个身手确实都很高,而且似乎专门只挑喇嘛教的弟子下手,招招俱是十分凌厉。
柳含烟正犹豫着是否要出手。她心里的确恨极了毒龙尊者这帮人。郢州分坛建成后,雪山老魔将木堂堂主韦肃清召回总坛,却将喇嘛教人发派过来,并任命毒龙尊者为分坛坛主。毒龙尊者自不会将区区分坛坛主一职放在眼里,唯有先敷衍了事。他们来到烟柳雅筑后广结郢州城当地的三教九流,拉帮结派,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甚至有几个轻浮的教众垂涎起自己的美色来。若非顾忌她身负宝相夫人的绝学、及她们母女在雪山教中的地位,很可能要公开和自己叫板。但她毕竟是烟柳雅筑的主人,既然有外人在此动手,却也不能坐视不理。
就在她踌躇不决时,只听毒龙尊者对一老尼高声怒道:“南海神尼,你我同是佛教弟子,共沐佛法恩德,怎的如此苦苦相逼?若再不退去,休怪本座出手无情!”
那老尼一边与毒龙尊者对招,一边气定神闲地说道:“毒龙尊者,你心中若还有我佛,便不该助纣为虐。贫尼劝你早日醒悟,回藏边潜心苦修去吧。”
柳含烟大吃一惊,这老尼竟然便是天下闻名的南海紫主林主人、江湖顶尖高手南海心如神尼。看来对方今夜是有备而来,目的就是为了铲除助老魔为恶的喇嘛教。
柳含烟决定先不出手,静观其变。
她默察场内来犯诸人。自己虽然对中原武林不甚熟稔,但既然南海神尼在此,根据平日在教内的所听所闻,其中几人身份也猜了个大概。那个出手豪迈、大开大阖的老丐无疑便是丐帮身份最尊崇的九袋长老、当今丐帮掌门的师叔、“风尘侠丐”杨延龄了。他此刻正一人
独斗毒龙尊者座下首席弟子、“烈焰罗汉”德巴和七弟子“病头陀”赤巴,以一敌二仍占先机。
而那个美貌少妇,八成便是“女诸葛”古碧云,听说她不但机智过人,更机缘巧合学得了恒山恒宗峰桃花洞桃花仙子的“舞风叶六十四式剑法”和“落英心法”。她的对手是毒龙尊者的六弟子“伏牛活佛”阿旺。她虽然年纪尚轻,功力不如对手深厚,但胜在招式轻灵快捷,身法巧妙,而且她人又聪慧,常常能看破对手弱点,攻其不备,故而一时也与对手战了个平局。
余下几人可就拿捏不准了。那个道长看剑术应是武当一派,极有可能便是武当四大道长之一了。武当四大道长,哪一个不是剑术精绝,内力深厚,一人同时对阵毒龙尊者的二弟子“枯叶如来”索南和三弟子“伏牛上人”克杰也从容不迫,尽显名家风范。
另外还有三个老者和两个年轻人。三个老者一人手持钓杆、一人戴着铁手套、另一人则徒手对敌。三人虽然眼生的很,但功力皆极为惊人。尤其是那赤手空拳的老者,指力雄浑如江河般滔滔不绝,威力隐隐尚在自己的搜魂指之上。而那两个年轻人的武功也颇不弱,一俗一道,道装的那个应亦是武当一派。
柳含烟眼看来袭之人实力如此之强,估摸着喇嘛教决讨不得便宜,暗中幸灾乐祸。这时,她忽然瞥见东北方向的半空中掠过一个人影,向内院里一闪而逝。那身影去势极快,若非不留神还真以为只是一只巨鸟飞过夜空而已。柳含烟心中一动,立刻悄悄返回内院。
自己闺房门前有个男子在四面张望,但却不是先前那个人影,看来内院至少已有两人入侵了。柳含烟心中火起,冷笑一声:“阁下何人,大半夜的硬闯女子闺房,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男子陡然警觉,回过头来。男子三十来岁,肤色黝黑,身材瘦削,五官刚毅俊朗。他不慌不忙地答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在外稍加停留,并未打算进入。”
柳含烟见他不像歹人,口气略为缓和:“可你擅自闯入我烟柳雅筑又该当何罪?”
那男子微微一笑:“恐怕如今已改名为雪山邪教郢州分坛或叫藏边喇嘛教郢州分寺了吧。”
这可触到了柳含烟的痛处。毒龙尊者那帮人本已将清雅幽静的烟柳雅筑折腾得乌烟瘴气,这男子偏偏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愤然出手,赫然便是宝相夫人生平绝技之一的搜魂指。
那男子没料到这娇滴滴的大姑娘出手如此高明,只觉一缕阴柔诡异的指风无声无息地袭向自己右臂。他连忙回手一点,居然也是以指法相迎,去势刚健有力。
一刚一柔两缕指风在半空中接实,“扑”地闷响一声如同碎帛断裂,搜魂指似乎还略占上风。那男子却起了争胜之心,大喝一声:“我们再比一招!”
柳含烟得了便宜,胸中恶气一出,嫣然笑道:“比就比。”她素手连扬,接连弹出两缕指风,仪态极是优美。
那男子不敢大意,双臂一振,左右手各射出一道雄浑的指力。这下柳含烟可看清了,这男子的指法和方才外院那个徒手对敌的老者的指法应当是一路的。看来这男子是好人。
第二招男子又落了下风。他俊脸一红,低声说道:“谢某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柳含烟已完全确定眼前男子便是“铁面判官”谢峥嵘了。听说他是岳南枫的好兄弟,而且还学得了“天池隐叟”岑穆人的“归元指”,难怪指力不弱。那外院那老者无疑就是“天池隐叟”岑穆人了。
如此众多高手,还怕除不了毒龙尊者?柳含烟暗暗高兴,正想和谢峥嵘讲和,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大笑声:“武林四大指法难得在今夜齐聚一堂,
实为一大盛事!”
不知何处闪出了一个老人,道骨仙风,相貌清奇。柳含烟仔细端视了对方一眼,说道:“老前辈便是方才自外院东北方向纵入内院的那人吧。”
老者颔首道:“不错,老夫之前还在诧异是何人有此等轻功能紧随我身后,如今一见姑娘的指法,才明白姑娘的身法是得自宝相夫人的‘穿花步’。”
柳含烟久居西域,对中原武林不甚相熟,谢峥嵘却领悟了老者话中深意,神色一整,恭敬地说道:“晚辈谢峥嵘向苏老前辈请安。”
“苏老前辈……”柳含眼思绪飞快流转,瞬间明白过来。武林四大指法分别为南海心如神尼的“拈花指”、天池隐叟岑穆人的“归元指”、自己那素未谋面的授业恩师、宝相夫人的“搜魂指”以及“鬼指惊鸿”苏墨言的“千机万妙指”。那这神仙一般的老人就是“鬼指惊鸿”苏墨言了。她忙行了个礼:“晚辈久仰苏老前辈大名,只是不知前辈深夜来访有何指教?”
谢峥嵘暗暗称奇,不想今晚连苏墨言这般武林隐士也来到此地。同时他又很佩服眼前这年轻女子,竟然是武林奇人宝相夫人的弟子,且人又机智,不但对苏墨言尽了晚辈的礼数,又守中带攻,暗示对方不该深夜闯入。
苏墨言老脸一红:“老夫不慎进入姑娘内宅,望姑娘海涵。实不相瞒,老夫此行是为了那支万年人参。”
谢峥嵘不由心中一动:“好啊,又来一个打人参主意的!”
只听苏墨言继续说道:“老夫这辈子只收了一个弟子,对他寄望颇厚,故而不远千里从王屋山赶来,盼着对其内力有些助益。”
柳含烟说道:“老前辈对弟子一番苦心,晚辈柳含烟好生羡慕。那人参本就是毒龙尊者强取豪夺而来,但他极为珍视,虽然入住烟柳雅筑数月有余,我尚不曾见过人参真容呢。”
苏墨言沉声说道:“如此奇珍必定被保存在十分隐秘之处,自是不易得见。但我们必须抢在毒龙尊者服食前将其夺下,否则他一旦增长了百年功力后,又与老魔联手,中原武林势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谢峥嵘奇道:“那毒龙尊者为何不早些服下,省得夜长梦多,被人得去?”
柳含烟笑道:“谢兄有所不知,凡服食了此等于内力增长大有裨益的灵物后,须有一内力明显高过服食者的高手运功相助,引领外力导入丹田,方有事半功倍之效。放眼当今武林,除了已谢世的神龙剑客冯大侠外,便只有敝教教主堪当此任了。即便是南海神尼老前辈,其内力与毒龙尊者相较只怕也只是稍胜一筹而已。但毒龙尊者与敝教教主貌合神离,又怎敢轻易露出此宝,故而拖到现在不曾食用。”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只怕那人也有此功力吧。
苏墨言动容道:“柳姑娘年纪轻轻,见闻却如此广博,着实令人佩服。”
谢峥嵘与柳含烟初识,不知其过往事迹,心中暗想:看来这柳姓女子似乎对老魔存有异心,倒是应该争取一下,引导其走入正道。他一念至此,便抱拳说道:“多谢柳姑娘赐教。谢某此次追随诸位武林前辈而来,为的是一举铲除喇嘛教,翦除老魔的左膀右臂。柳姑娘既是一代异人宝相夫人的弟子,玉洁松贞之风必然一脉相承。今日之事还望行个方便。”
柳含烟哪里听不出其话外音,她轻叹:“我加入雪山派本非自愿,个中详情一言难尽。我早有脱离之意,苦于尚未找到合适的时机。苏老前辈与谢兄但请放心,今夜无论发生何事,我都权当不知。”
苏墨言颔首道:“柳姑娘出淤泥而不染,老夫深表敬佩。姑娘不妨择一清净之处作壁上观,老夫和谢少侠先去前院收拾那帮番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