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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艘雄伟的大船终于在第二日清晨迎着朝霞、破着海浪起航了。
诸人在甲板上望着从水天相接处冉冉升起的旭日和满天瑰丽的云彩,各自的心情皆不相同。岳南枫、沈傲君、冯绣懿三人自是以报仇为先;叶语慧和皇甫少瑜却是为了追随心爱的人而同去;一尘道长身为一行人中的长者,江湖经验丰富,须时刻留心,谨防意外发生;至于那西域富商木伊丁,谁也猜不透他此行目的到底是为了求子还是答谢众人医好了他的宝贝女儿;只有艾米尔姑娘一身轻松,她纯粹是贪图好玩而随同出海。但每当她的目光落到岳南枫身上时,心中总会升起一阵异样的感觉,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原因。
船行至傍晚时分,四周已完全看不见陆地的轮廓,一望无垠的海面上只有这一艘船孤独地漂泊着。
正午灼人的阳光已渐渐消散,木依丁特地吩咐下人将餐桌抬到甲板上,掌起晶莹璀璨的琉璃灯,一边吹着海风,一边吃晚饭。
虽说在海上有诸多不便,这一顿饭却异常丰盛。 财大气粗的木伊丁足足雇佣了一百余人随船出海,除了必要的掌舵人和水手外,还有规模可观的仆人和厨子人甚至歌舞伎,更装运了数也数不清的各类日常所需物资,保证他随时都能享受到和在陆地一样的生活。
餐桌上以各类西域美食为主,弥漫着小茴香味道的烤羊腿、肥而不腻的牛肉冷片、焦黄松脆的馕饼、又辣又鲜爽的凉拌面、热气腾腾的羊杂汤、就地捕捞的盐烤海鱼和各种五颜六色的鲜果。
叶语慧尤其爱吃哈密瓜、葡萄和香梨,她很好奇这些夏天和初秋的水果是如何保存到深秋的。木依丁得意地笑道:“我们从西域进入中原时,带了大量的当地水果,以冰块镇之,可保长久不坏。”
“这么说大叔在这船上也藏了好多冰块?”
“叶姑娘说对了!”
叶语慧惊异得吐吐舌头,余人也啧啧称奇。
但最令人惊叹的是木依丁那套夜光杯,以顶级和田白玉制成,白如羊脂,细腻温润,杯身被雕成一朵盛开的海棠花。侍女缓缓注入殷红如血的西域葡萄酒后,那迷人的酒红色便在烛火照射下将薄如蝉翼的玉杯染透,如海面一般起伏不定。将玉杯持在手中,又见波光粼粼的酒面上映出当空皓月,熠熠生辉。
这时耳边又传来了阵阵乐声,几个妖娆的歌舞伎奏着西域当地的乐曲,扭着水蛇一般的腰肢,来到甲板中央助兴,将场上气氛推到了顶点。连出生富贵世家的皇甫少瑜都为之震撼:“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樽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诗仙李白笔下描绘的场景也不过如此吧!”
他左侧的冯绣懿嫣然一笑:“不想你在塞外长大,却对中原诗词如此熟稔。”
皇甫少瑜转过头,低声说道:“我还想到了另外一句。”
“哦?念来听听。”冯绣懿顿时来了兴趣。
皇甫少瑜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深情念道:“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冯绣懿红着脸低下头去,所幸旁人不曾注意他俩。她觉得自己垂在桌底下的右手被人一把牵住,越想挣脱却被握得越紧,便不作逃开之想,最后连一颗芳心也被收了去。
大家都吃在兴头上,忽然木依丁捂着肚子喊痛,接着艾米尔、叶语慧等人一个接一个地腹痛难忍,直冒冷汗,只有岳南枫和一尘道长无碍。
一尘道长脸色一变:“他们怕是中毒了!”边说边搭了搭身旁皇甫少瑜的脉象,神色沉重:“果然不差!”他接着又替余人一一诊断过来,也都是毒发之诊。
陈管事和下人急得团团转,赶紧把厨子叫来问话。而一尘道长则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玉瓶,分给每个中毒的人一粒药丸。这药的确灵验,服下不久,一个个都恢复如初。
岳南枫奇道:“师父已知道他们所中何毒了吗(对外他们宣称是师徒)?”
一尘道长说道:“为师不知。但这小瓶内的解药是经我采集天下各类名贵的药材炼制而成,若非极其猛烈的毒药都可化解。”
正说着,厨子们来了,足足有六人之多,一个主厨加五个帮手,他们要负责船上一百多号人的吃食,早就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还知道食物如何被下的毒。木依丁颇为不悦,陈管事立刻心领神会,将主厨贬为小工,在另外五人中重新提拔了一个叫张九的上位。
厨子们依次退下,艾米尔姑娘轻轻揉着肚子,奇怪地问道:“为何岳公子和一尘道长没事?”
她这一问大家都觉着蹊跷,一尘道长是出家人,不食荤腥,只用了一碗素面,尝了点水果,兴许没接触到不干净的食物倒也罢了,但岳南枫可吃了不少啊。
一尘道长说道:“贫道只吃了点素面而已,至于小徒嘛”,他故意停了停,环视了众人一圈,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他昔年曾有奇遇,服用了一种名贵的果实,寻常毒药奈何不了他。”
艾米尔及在场之人这才明白。陈管事谄笑道:“还好道长没事,不然今天都没人出手相救。”
风波过去,大家也没心思再吃饭,纷纷离席。木依丁狠狠地骂了陈管事一通,怪他治理无方,导致食物不洁。陈管事平时虽然言辞犀利,对主人却是唯唯诺诺,一声不吭地下去了。
当夜,众人聚集在一尘道长房内。叶语慧先开了口,气呼呼地说道:“肯定有人故意捣鬼,依我看就是那陈管事,唆使厨房投毒害我们!从一开始替艾米尔姑娘看病那会他就阻挠我们上船!”
沈傲君拉了拉她衣角示意她放低声音:“可最后是他劝说木依丁大叔和我们一起寻岛的。”
“这……”叶语慧一时词穷。
岳南枫看了看二人,说道:“但陈管事仍然可疑。你们仔细想想,他何时突然转变态度怂恿木依丁大叔与我们同行?”
“在艾米尔的病好了之后!”沈傲君一下就想了起来。
“不错,”一尘道长接过话头:“女儿康复后,自是没有必要再出海,木依丁不如直接把船送给我们当作人情,自己乐得回西域享福。这时陈管事就跳了出来。”
叶语慧见好几个人尤其是她的岳师兄支持她,不禁洋洋得意:“我说吧,陈管事绝对脱了不干系。”
冯绣懿不解:“照你们的意思,一开始他只希望东家出海,却不愿我们同去。后来东家不想去了,他才极力以生子为借口劝说东家。那他为何还要下毒?况且真要下毒,也应该是在昨天晚上木依丁大叔设宴款待我们时动手,以达到恫吓之效。”众人又陷入了沉思。
岳南枫将整件事又回想了一遍,猛然说道:“若此次投毒是有别的目的呢?”
一尘道长眼中精光一闪:“你说说看?!”
岳南枫试探地问道:“今晚投毒事发后,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那个叫张九的新任大厨!”沈傲君轻呼道。
岳南枫点点头:“正是如此!”
“那究竟是张九下毒诬陷原来的大厨并取而代之还是受人唆使?”皇甫少瑜插口问道。
“这便要看原来的大厨被解职后谁上位的可能性最大了。”一尘道长沉声说道。
“道长可否明示?”皇甫少瑜不太明白。
一尘道长看看岳南枫说道:“是岳少侠率先发现了其中的蹊跷,理当由你来揭开谜底。”
岳南枫略带兴奋:“新人想上位无非两种途径,经上级指定或是因其本身厨艺和人品都很出色、众望所归而当选。显然方才张九是由他的上级陈管事直接任命的。”
皇甫少瑜恍然大悟,看来陈管事仍脱不了干系。
一尘道长欣慰地笑道:“近来岳少侠的心思是越发缜密了。”
叶语慧则一脸崇拜之色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岳南枫俊脸通红:“道长过奖了,晚辈受不起。”他忽然又想到一点:“我们还是谨慎点的好,晚辈事后再查一下,张九的厨艺究竟怎么样,也许陈管事提拔他真的是因为他德才兼备……”说到这里,岳南枫忽然噤声,示意外面有人偷听。
“笃笃笃”一阵叩门声后,蹒跚走进一老者,佝偻着背,托着一个茶盘:“老汉给各位贵客送茶水来了。”他居然不顾长幼次序,第一个为岳南枫倒了一杯茶:“老汉可要谢谢公子没把昨天晚上我偷懒打盹的事告诉陈管事。”原来是他,岳南枫这才看清老汉的脸。
岳南枫淡淡一笑:“老丈客气了,些许小事而已。”他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老丈,向你打听个事,你们新上任的大厨张九的厨艺怎么样?我这几个师兄师姐师妹的一个个嘴可挑了。”
老汉嘿嘿一笑,仍旧没注意到一尘道长是众人里年纪最长的一个,将第二杯茶递给了沈傲君:“说到这个老张啊,记性可差了,他烧的菜不是忘了放盐就是忘了搁酱油,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不爱吃他做的菜。听说他还喜欢赌博,经常欠钱不还……”他似是觉得自己说漏了嘴:“老汉不该多嘴,公子见笑了。”便匆匆退下。
岳南枫和沈傲君都没有喝面前的那杯茶。冯绣懿缓缓说道:“看来张九无论厨艺或是品德都不足以服众,提拔张九完全是陈管事一己之私。”
皇甫少瑜颔首道:“今天投毒只是为了便于陈管事控制厨房而已,所以没有用上猛烈的毒药。但今后他们完全可以掌控下毒的种类、剂量、时间和受害者,我们可得小心了!”
一尘道长皱眉说道:“更大的凶险确实还在后头。好在冯姑娘医术高明,贫道自信也不差,我们多加注意就好。”
大家这才放心,唯独叶语慧恨恨地说道:“刚才那个老头真可恶,眼珠子盯着沈师姐瞅个不停,他下次还敢这样我可不客气了!”
真被那老汉说中了,张九的厨艺确实不怎么样,接下来的几天,饭菜的口味差了不少。木依丁向来享受惯了的,哪里肯依,逼着陈管事再换人。陈管事索性将张九架空,亲自管理厨房上下,这才令众人可以继续吃到可口的美食。而一尘道长和冯绣懿则处处留神,谨防有人再次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