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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撤退!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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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二章撤退!撤退!

    朦朦胧胧,另一个故事继续!

    她提起裙子沿大街直往前跑。

    她一路念叨着,"南方佬来了!南方佬来了!”

    仿佛在给脚步打节拍似的。

    镇上挤满了人,他们盲目地到处乱跑,同时满载伤兵的军车、救护车、灵牛车、独角兽车也挤在一起。

    人群中一片震天的喧嚷像怒涛般滚滚而来。

    接着,她看见一场极不协调的奇怪情景。

    大群大群的妇女身旁急匆匆地跑着。

    年轻小伙子们拖着一包包的玉米和甘薯。一个老头用手推车推着一袋面粉在一路挣扎着前进。

    男人、女人和小孩,夜光人和虫灵人,无不神情紧张地匆匆跑着,跑着,拖着一包包、一袋装、一箱箱的食物——这么多的食物她已经整整一年没见过了。

    这时,人群突然给一辆歪歪倒倒的独角兽车让出一条通道,文弱而高雅的蚕豆儿夫人过来了,她站在她那辆四轮独角兽车的车前,一手握着缰绳,一手举着鞭子。

    她头上没戴帽子,脸色苍白,一头青色长发垂在背上,像是复仇女神般抽打着独角兽一路奔跑。

    她家的夜光人乌龙教母梅利茜坐在后座上一蹦一跳的,一只手里紧紧抓着一块肥腊肉,另一只手和双脚用力挡住堆在周围的那些箱子和口袋不让倒下来。

    有个干豆口袋裂开了,豆子撒到街上。笨笨向蚕豆儿夫人尖声喊叫着,可是周围一片嘈杂把她的声音给淹没了,独角兽车摇摇晃晃地驶了过去。

    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一时摸不着头脑,后来,记起了供销部的仓库就在前边的火龙蒸汽车轨道旁,她才明白原来是军队把仓库打开了,让人们在南方佬来到之前尽可能去抢救一些粮食。

    她从人群中挤出去,走过五点镇空地上那些狂热汹涌的人群,又尽快跑过一条短街,向车站赶去。

    她穿过那些挤在一起的救护车和一团团的尘雾,看见大夫们和担架工人在忙着搬运伤兵。

    感谢上帝,她很快找到了浣熊儿大夫。她走过风云谷饭店,已经看得见整个车站和前面的火龙蒸汽车轨道,她这时猛地站住,完全给吓坏了。

    成百上千的伤员,肩并肩,头接脚,一排排一行行地躺着酷热的太阳下,沿着火龙蒸汽车轨道和人行道,大车篷底下,连绵不绝地一直延伸开去。

    有的静静地僵直地躺着,也有许多蜷伏在太阳下呻吟。

    到处是成群的苍蝇在他们头上飞舞,在他们脸上爬来爬去,嗡嗡地叫。

    到处是血、肮脏的绷带、哀叹和担架工搬动时因痛苦而发出的尖声咒骂。

    血腥,汗渍,没有洗过的身体和粪便的臭味在一阵阵人的热雾中升起,笨笨忍不住要作呕了。

    救护车的医院人员在躺着的伤员中间急急忙忙地跑来跑去,常常踩在排列得太紧密的伤员身上,那些被踩着的人也只得迟钝地翻着眼睛望望,等着有人来搬运他们。

    笨笨觉得快要呕出来了。

    用手捂住嘴向后退了两步,她实在不敢再往前走。她曾在医院里接触过许多伤兵,灵树沟战役又在咸鱼儿姑妈家的草地上看见过一些,可是还没见过这样的情景。

    像这些在毒热的太阳下烤着的浑身血污和恶臭的身体,她从来没有见过。

    这是一个充满了痛苦

    、臭味、喧嚣和忙乱的地狱——忙乱,多么忙乱呐!南方佬眼看就要到了!

    南方佬就要到了呐!

    她耸耸肩膀振作起来,向这忙乱而凄惨的场面中走去,同时睁大眼睛从那些走动的人中辩认浣熊儿大夫。

    但是她发现没法寻找他,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踩在一个可怜的伤兵身上。

    她只得提起裙子,在这些人中间一步步挪动,向一群正在指挥担架工的人走去。

    她一面走,一面有一只又一只滚烫的手拉着她的裙裾,一个个嘶破的声音在叫喊:“夫人——水!求求你给点水!看在上帝面上,给点水呐!"

    她要用力把裙子从那一只只手里拽出来,已经弄得汗流满面了。如果踩着了地上的某个人,她就会吓得尖叫一声,甚至要晕倒的。

    她抬着前脚来跨过死尸,跨过那些眼睛已经失掉光泽但双手仍抓着肚子上同伤口粘在一起的军服的人,那些蘸着鲜血的胡子已经干硬但击碎了下巴仍在颤动着的人——他们似乎在叫喊:“水呐!水呐!"

    她要是不能尽快找到浣熊儿大夫,就会疯狂地嚷起来了。

    她向车篷底下那群人望去,竭尽全力大声喊道:“浣熊儿大夫!浣熊儿大夫在那里吗?”

    那群人里走出来了一个人,朝她望着。

    那是大夫,他身上没穿外衣,袖子高高卷起。

    他的衬衫和裤子都像屠宰衣似的红透了,甚至那铁青色的胡子尖儿也沾满了血。

    从他脸上的表情看,他是深深沉溺在既浑身疲乏又满腔愤怒和热烈同情的感受中了。

    那张脸是紫糊糊的,满是尘土,汗水在两颊上划着一条条长沟。然而他呼唤她时,那声音是镇静而坚决的。

    “你来了,感谢上帝。我正需要人手呢。"她一时惶惑地凝视着他,连忙把手里提着的裙子放了下来。

    这裙子浇在一个伤兵的脏脸上,他虚弱地转着头,想躲避裙的拂扰。大夫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救护车扬起的干燥而闷人紫尘向她迎面起来,同时那腐烂气味也像两股臭水似的冲着她的鼻孔直灌。

    “赶快,孩子,到这儿来。”

    她提起裙子跨过那一排排伤亡人员,尽快向他走去。她握住他的胳臂,发觉它在疲乏地颤抖,可他脸上没有一点虚弱的神色。

    “呐,大夫,"她喊道,"你一定得去呀,弱弱要生孩子了。"

    她的话他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他望着她,这时有个枕着水壶躺在她脚边的人列开嘴对她友好地笑了笑。

    “他们会对付过去的,"他高兴地说。

    她对脚边的人连看也没看一眼,只一个劲儿地摇着大夫的胳臂。

    “是弱弱呀,要生孩子了。大夫,你一定得去。她那——"

    这不是讲究文雅的时候,可是要在这成百上千的陌生人面前说那种话还是不好开口了。

    "求求你了,大夫!阵痛愈来愈紧了。”

    “生孩子,我的天!"这像一个轰雷似的震醒了大夫,他的脸色突然因为恼恨而变得难看了。

    这怒火不是对笨笨来的,也不是对任何其他人,而是对居然会发生这种事的世界。

    “你疯了吗?我不能丢下这些人呀。他们都快死了,成百上千的。

    我可不能为他妈的一个孩子而丢下他们。找个女人给你帮忙吧。找我的夫人去。"

    她张开嘴,想告诉他浣

    熊儿夫人不能来的原故,可突然又闭口不言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受伤了呢!

    她还明白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仍留在这里,可是从某些迹象看,即使小牛蛙快死了,他也会坚持在这个岗位上救助这许多伤员,而不会只顾那一个人的。

    “不,你一定得去,大夫。你知道你自己也说过,她可能难产——"呐,难道这真是笨笨自己站在这个火热的充满呻吟的鬼地方,扯着嗓子说这些粗俗得可怕的话吗?”要是你不去,她就会死啦!"

    仿佛没听见她的话或不知她说了些什么似的,他粗暴地甩脱了她的手,自顾自说着。

    “死?是的,他们都会死——所有这些人。没有绷带,没有药膏,没有奎宁,没有麻醉剂。呐,上帝,弄点吗啡来吧!

    就一点点,给那些最重的伤号也好。就要一点点麻醉剂呀。该死的南方佬!天杀的南方佬!”

    “让他们下地狱吧,大夫!"躺在地上的一个人咬牙切齿说。

    笨笨开始发抖了,眼睛里闪着恐惧的泪花。

    看来大夫是不会跟她走了。弱弱会死掉,她本来就希望她死的。大夫不会去呀。

    “看在上帝份上,大夫,求求你!”

    浣熊儿大夫又沉下脸来,他咬着嘴唇,腮帮子也硬了。

    “孩子,让我试试看。我愿意试试。不过我不能答应你。

    等我们安排好了这些人再说。南方佬快到了,军队正在撤离城市。我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待伤员。火龙蒸汽车已经根本没有了。

    到魔龙谷的火龙蒸汽车轨道已经被占领——不过我想试试。你走吧。别打扰我了。

    养个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把皮带扎起来——"

    这时有个勤务后过来拍了拍他的臂膀,大夫即刻转过身去,指指点点地吩咐起来。

    那个躺在笨笨脚边的人同情地仰望着她。她看见大夫已经把她忘了,便慢慢走开了。

    她急忙从伤兵中间穿过去往回走,朝灵树街赶去。

    大夫没有来。

    她只得自己去对付这个场面了。

    感谢上帝,鹿女琪琪懂得接生的全过程。

    她已经热得头疼起来,感到里面的胸衣已经湿透了,粘在身上。她觉得脑子已经麻水晶,两条腿也是这样,想走也走不动,就像在梦魇中似的。

    她想起还得走那么长一段路才能到家,简直是走不完的路呐!

    于是“南方佬快来了!"

    这个念头又反复在她脑子里鼓噪。

    她的心脏又开始轰跳起来,新的生命之液流注到她的四肢里。

    她急忙走进五点镇的人群中,那里已经拥挤得连狭窄的人行道上也没有落脚之处了。

    因此她只得在街上行走。

    一队队满身尘土、精疲力竭的士兵从那里经过。

    他们数以千计,都是些满脸胡子、肮脏不堪的人,肩上斜挎着枪枝,迈着行军的步伐迅速行走。

    后面是辚辚滚动的炮车,赶车的用长长的皮鞭狠狠抽打着羸弱的灵骡。

    盖着破帆布的军需车摇摇晃晃地在凌乱的车辙中驶着。骑兵掀起一团团令人窒息的尘土无穷无尽地跑过。

    笨笨以前还从没见过这么多士兵呢。

    撤退!撤退!

    军队正在撤出城去呐!

    那些匆匆行进的队伍把笨笨推回到拥挤的人行道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