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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下所跪何人!”
偌大的县署大堂,此时站满了人,县宰侯霸高坐其上,望着底下被五花大绑的王常等人,厉声质问。
王常却只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县尉曹参见了,立即大声呵斥道:“大人问你话,还不速速招来!”
王常却把头一偏,依然不语。曹参见王常这般蛮横模样,正欲上前给他点教训,哪知侯霸却挥了挥手,示意曹参不要动手。
侯霸见王常蛮横,当下也不恼怒,只是转而询问正在发呆的方易,道:“小兄弟,他不说,你可愿说!”
此时方易的心,早就拔凉拔凉的了!心中只是不停在重复着“死定了,这回死定了”,根本没听到侯霸的问话,直到侯霸又叫他,才“啊”的一声反应过来,接着便泣声道:“大人饶命啊!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啊,大人啊!”
方易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从未像现在这样面临死亡的威胁!他自然是怕极了,他还有好多事没有做,他还年轻,他不想死,更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在这个古代世界。
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方易,对他这样一个和平年代长大的年轻人来说,死亡是那么陌生,那么遥远!他没有对死亡的基本觉悟,没有过任何心理建设。不像这残酷的中古时代,人人都在求生,但却已见惯死亡。
见方易哭着求饶,众人表情各异,有的一脸莫名其妙,有的一脸幸灾乐祸,有的,则是一脸冷漠。
只有一旁的王常,见到方易这般模样,心中很是唏嘘,也很是愧疚。在他想来,方易是被他们拖累了,他现在已经猜到那张布告是侯霸有意贴出来,引诱他们上钩的,自己太过冲动,中了侯霸的诡计。如果自己能冷静点,不来劫狱,那方易也许倒是安全的,而自己和这班兄弟,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想到此处,王常便对道:“小兄弟,是我害了你,本来想着救你的,不曾想……唉!都怨我……”
话音一落,王常突然转头朗声道:“大人,掘墓之事,乃我一人所为,和他人无关,这位小兄弟更不知内情,请大人放过他们!”
“哦!”
侯霸闻言,上下打量起了王常,继而说道:“你且说来!”
王常便又冷哼一声,说道:“大人使得好计策,诱我上钩,也怪我冲动误事,令得这位小兄弟也无辜被缚!”
王常顿了顿,又道:“如今我已落入你手,还望大人能够明断,放了他们,以免落得滥杀无辜之名!”
“放肆!本官从不滥杀无辜!”
侯霸厉声的回道。想他当年进宫成为“太子舍人”,开始自己的仕途,就发誓要匡扶社稷,以维护百姓福祉和国家安定为己任,又怎么可能做这“滥杀无辜之事”?
侯霸一直有着独特的政治理想,他认为国家的安定繁荣和百姓福祉才是王道正途,与之相比其他皆为次要,所以即使后来王莽篡
汉立新,他也并没有因此而认为王莽就是一个最大恶极的乱臣贼子,特别是王莽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改革,正好符合侯霸心中“民为尊”的政治理想,因此认为王莽是个干实事的皇帝,于是决心继续为官,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可是几年过去了,王莽推行的这些改革措施,远没有想象那般顺利,加之灾祸不断,各地匪患亦日渐猖獗,侯霸为此烦恼不已,有时也会怀疑自己。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是兢兢业业的做着自己的事,公正的处理政务,务求对百姓有所交代。所以如果此时王常所言果然非虚,方易等人果真与盗墓之事无关,那么他自然会有公正的判罚。
而王常此时则点头道:“好!我来此地半载有余,私下也曾听闻大人处事公允,为官清正,深得此地百姓爱戴,还望大人真能如其所言,能查明事实,还无辜者一个清白!”
“无需多言……”
侯霸厉声喝止,接着又道:“你口口声声,说此事乃你一人所为,你且说来,本官自有分晓!”
听了侯霸的承诺,王常便一五一十,将自己如何逃难,如何来到了随县,如何得知何氏祖坟所在,并对墓藏进行了盗窃的事实,统统说了出来,全程未提他那一班兄弟,并且说方易与他萍水相逢,在林中偶遇。此番更是出于道义,前来营救于他,不想他被冤枉,方易对此更是毫不知情。
王常一席话,将所有罪责一肩扛起,听得侯霸也是心感慨,以他多年经验,他推断王常所有行案过程应该皆为属实,只是这些事,定然非他一人所为,不过,此人也算是有胆有义,且颇有见识,与那些匪类倒是有所区别!只可惜,却不知为国效力,与民福祉,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恶事,本官又如何饶得过你!
想到此处,侯霸心中已有决断。于是在思索片刻之后,便宣判王常死罪,定于秋后问斩,其他人略有嫌疑,先行关押,待上报朝廷,再行处置。
侯霸作出判决,而县丞陆忠则在一旁做着记录,将案情呈于竹简之上。掘墓是一桩大案,动则杀头!所以要记录案件细节,向朝廷禀报。自王莽登基改制之后,朝廷拥有最终裁决权,以前县级便有权判处死刑,像这类掘墓的案子,直接“斩立决”。如今虽然也能判死刑,但都要先上报朝廷,最终裁定之后,才能于秋后执行。
宣判完毕之后,王常和方易等人便被绑回了狱中分别关押。而方易则直到被押回牢房之后,才渐渐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大难不死,方易终于松了一口气,而此时的他,已是脸色发白,如同大病初愈,只是不停的喘着气,仿佛历经了一次生死。
又过了一会儿,方易得以慢慢平复,与此同时,脑中开始梳理目前的情况,明白到自己的只是暂时逃脱死亡威胁,看着面前这阴暗坚固的牢房,回想起先前一切,只觉其中惊险,不足为外人道。而自己想要在这残酷的古代世界生存下去,不知还会遇到多少不可想象的艰难险阻。
当然,此时的方易还不需要考虑那些!无论如何,他都得先在这阴暗冰冷的牢狱中,呆上也许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也许是惊吓之后太过疲惫,也可能是单纯的无计可施而产生的逃避心理,方易在想到自己可能会在狱中呆上很久之后,意外的放松下来,顿时一阵倦意袭来,不久,便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梦中的方易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在这半梦半醒之间,那声音似乎慢慢的清晰了起来,而他也慢慢的清醒过来。
“小兄弟!小兄弟……”
方易这时终于确定,也终于听清了这声音的来源,便是那位已经被判死刑的强盗大哥王常。他就被关在自己牢房的隔壁,此时正在小声呼唤着他。
于是方易也小声的回应。而听到方易的声音,王常忽然便道:“小兄弟,你不要太过伤心了!”
方易听了这话,忽然百般滋味涌上心态。因为他知道,说话之人,已经将所有罪责一肩扛起,此时已是将死之人!所以这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回答。
没听到方易的说话,王常便叹了口气,说道:“你是还在怨我连累你么?也罢!的确是我太过冲动,才会中了圈套,落得这害人害己的下场!”
方易听了,连忙回道:“别这样说,这…这位大哥,还不知该如何称呼!”
王常便应道:“在下姓王名常,字颜卿,颍川舞阳人!”
方易听到王常报上姓名,连忙也学着说道:“哦!那我便叫你王常大哥了,小弟姓方名易,字文山,蜀郡江州人!”
“王常大哥?哈哈!好!方兄弟既把我当作大哥,自是不再怨我了!”
方易便道:“王常大哥不仅帮小弟洗脱冤枉,而且救了手下一班兄弟,当真义薄云天,令小弟钦佩之极!又岂会埋怨,只是王常大哥如今……唉!”
方易说完,也是一声叹息。
王常听了,便又道:“我王常不过是烂命一条,想当初,灾荒饿不死,这些年有酒有肉的,如今就是死,也是个饱死鬼……”
王常这话说完,方易也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沉默不语。好半晌之后,忽然又听到王常如喃喃自语般的说道:“那些兄弟,我也算对得住了,如今文山兄弟也不怨我,到时候见了阎王爷,我也挺得起腰板的了!”
说完这话,王常便不再说话,只是望着牢房冰冷的墙,愣愣的发起呆来。
于是,整个大狱便安静下来。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而此时,王常的话却还在方易脑中盘旋着,他想到了生与死的残酷,眼前还活生生的人,转眼便要化作一缕魂魄,一堆枯骨!人生短短几十年,终有一死,不过早晚而已。
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在这陌生而残酷世界,他就如同航行在风暴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遭到覆灭。
夜深了,方易望着高墙外的那方天空,心有戚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