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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军大营,旌旗招展,人头攒动,士兵顶着烈日在教场上训练。如虹的呐喊划破天空,响彻苍穹,震动燥热的空气,产生一丝难得的风。刀枪剑戟,闪烁着的寒光,随着士兵挥动双臂,发出猛烈的破空声。五座大营,五路大军,战役昂扬,气势恢宏,比之当空大日毫不逊色。
乱军大营的气氛与往日有很大差异,原本五王营地之间的通道被巨木彻底堵死,而且围墙两侧还有百十名剑拔弩张的大汉把守。显然,五王因为昨日逼宫之事,已经彻底撕破脸皮,虽然还未达到各自为战的境地,但想要再如以往同心协力已然是难于上青天。所谓“清君侧”联盟,自然也是名存实亡。
尽管如此,乱军对守军还是压倒性的优势,以前五王军队混编攻城,现在只需要合理分配一下,一王攻一门,很容易解决眼前的矛盾。至于还有一王分不到城门,这完全不算是问题,因为齐王求之不得。
当然,昨日逼宫也并非全是坏处,比如五王彻底了解了对方的真实想法。魏王、赵王和燕王对皇位虎视眈眈、势在必得,齐王抽身世外、坐山观虎斗,而韩王虽未到场,但入夜十分也派人传了手谕——对皇位没什么兴趣,只求战后分上些利益。
如此一来,该提防谁又该拉拢谁,五王心里便有了数,于是,汹涌的暗流出现了。
魏王、赵王和燕王分别找上齐王,希望齐王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并且许诺了大把大把的好处,比如封地增加,免除赋税,封地官员任免权,甚至允许随意扩军,从财政军三个方面来看,俨然已是国中之国。齐王老而成精,如何看不出三王的心思,先假意拉拢,真到事成之后,谁还会记得之前说了啥,毕竟阴谋总是见光死。退一万步讲,一王成皇,且信守承诺,齐王拿到了天大的好处,可之后齐王想要守住“国中之国”可就难了。任由哪个皇帝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帝国中出现一个“小皇帝”、“小朝廷”。
齐王深谙左右逢源之道,他分别答应了三王的利诱,不过却耍了个小手段,言不会帮助其他人,至于出兵相助那是万万不可能。三王心中自然恨急:出工不出力却想拿好处,贪得无厌。但三王也就想想,面上还是得做得高高兴兴,言合作愉快。
而后,三王又去拉拢韩王,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连大帐都未进,就被韩王轰走了。三王自然不满,奈何当下时局不稳,不易生乱,三王在心里默默说了句“秋后算账”,拂袖而去。
齐王大帐。三王离去后,齐王正在思索今后打算,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马啸。随后,一名风尘仆仆的家丁跌跌撞撞的跑进大帐,当头就跪在齐王脚下,泣不成声。
这人齐王认识,是王府老管家的儿子,是下一任管家的不二人选,此时兵荒马乱,突然出在大营,齐王心里不由得慌乱,生出极大的悲痛。
厉海正在校场训练士兵,强烈的阳光直射在厉海的黑甲上,泛起常人难以察觉的黑芒,形成一道若有弱的屏障。近万士兵汗流浃背,唯独他额头干燥,没有一丝热气。士兵们注意到后,无不由衷称赞一声厉将军武功高强。
近几日,厉海愈发觉得头脑清醒,六识灵敏,练功的时候心澄澈,以往不明难悟之处,水到渠成,闭塞多年的瓶颈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尤其是昨夜远观仙人斗法,似有所悟,竟然不动声色的就堪破了瓶颈,一举踏入先天境。
先天境,那是什么概念,凡人最高的境界,常人可望而不可即,不仅实力强大,更重要的是地位超然。不仅江湖上人人敬仰,即便是皇朝帝王相见,也是平等待之。
感受着体内汹涌澎湃的真气,厉害突然觉得爱恨情仇、权力地位统统没了意义。从仙人赐予机缘,不过十日,便有了如此强悍的实力,若是永世追随仙人,那将是何等波澜壮阔的人生,他无法想象。这一刻,厉海心中升起一个目标,那便是脱离凡生,成就仙人。
便在这时,一名齐王亲卫跑过来在耳边悄悄嘀咕了一句。厉海吩咐亲卫退下,宣布大军歇息,暂时放下心中的远大抱负,急冲冲的走向齐王大帐。
只有做好了眼前之事,让仙人满意,他才有机会一飞冲天,远离这索然无味的凡尘。
来到大帐外,厉海看到门口两名亲卫头戴白布、面露悲戚,心里咯噔一下。齐王的亲卫并非随意挑选,而是来自族中子弟,此时披麻戴孝,显然家中有重要人逝去。一瞬间,厉海心里出现了极大的悸动,但仔细探查时,有未发现任何异常。
进了大帐,摈退左右,厉海看着眼眶红润的齐王,心中愈发不安。他快步走上前,扶着年迈的齐王坐下,连忙问道:“父王,有何事急传孩儿。”
齐王犹豫再三,浑浊的双眼蒙上浓浓的悔意,嘶哑道:“厉海,你是否还在怨恨当年之事?”何事?自然是厉海之母被大娘溺杀之事!
这些年,厉海暗中行事,早已查明了真相
,因为知道事不可为,所以隐忍至今,这次遇见仙人,让他看到了替母报仇的希望。齐王突然问及此事,让厉海的心里产生了一丝急躁:难道父王这些年一直在监视自己?
果不其然,厉海念头刚生,就听到齐王的声音:“厉海,十几年来,为父一直知道你在暗中查访,但并未出手阻拦,你知道为什么吗?”
“孩儿不知!”闻言,厉海心知事情败露,也就不打算继续装下去,如实答道。
“唉!”齐王长叹一声,吩咐厉海坐下,而后望着厉海坚毅的面庞,仿佛看到了那个记忆中早已模糊的熟悉身影,“厉海,一切错都在为父。为父深爱着你的母亲,但也深爱着你的大娘。当年本知道她两关系不睦,没有提前阻止,待得事发之后,悔时已晚。为父希望你不要怨恨你的大娘,她这些年也过得很苦,常伴青灯,就是为了当年之事赎罪。为父为何没有提拔你大哥外出做事,也是为了百年之后将王位传给你。”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不知何时,厉海眼中已经挂满了泪水,他知道父亲说的都是真的,但杀母之仇,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如果就此罢手,他厉海妄为人子,不配在这天地之间苟活。
“父亲!”厉海抹去脸上的泪水,压抑心中的悲伤,哽咽道,“母仇不共戴天,孩儿恕难从命。”
厉海态度很强硬,一来仇恨压抑十几年,岂能是一朝一夕便化解;而来,他现在已是先天境强者,完全无惧凡世间的规则。若不是仙人大事未成,他昨夜突破后就要杀回了齐王封地除去大娘为母报仇。
可以这么说,厉海现在唯一的心结便是母仇,一旦此结解开,他于这凡世再无牵挂,至于王位,那种垃圾谁爱坐谁坐。
齐王注视着厉海眼中的决绝,干枯的手颤巍巍的伸进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信,递给厉海。
厉海双手接过信,便感觉到比预料中的沉重,拿到眼前时,才发现信纸中间大片的水痕,而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大娘于前天夜里丑时病逝。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厉海眼前一片黑暗,他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想要再此确定信上的内容。他不相信,这个跨越十几载的执念,这个不同戴天的仇人,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死了。
厉海面露疯狂,双眼中充满了血丝,整个人不住的颤抖,如同陷入了魔障,嘴中反复嘶吼:“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假的,假的…….”
齐王抓住厉海剧烈颤抖的肩膀,老泪纵横:“你大娘死了,病死了!”
厉海撕毁信纸,呆愣愣的注视齐王,凄厉的吼道:“父亲,这是你骗我的对不对!对不对!我还没有报仇,我还没有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她怎么能死,她怎么敢去死……”
“啊!”厉海突然惨叫一声,胸口震动,喷出一口滚烫黑血。整个人直挺挺的仰倒过去,“嘭”的一声重重倒在地上。须臾之间,厉海又直挺挺的站了起来,全身黑甲鼓动,吞吐不定,传出“咚咚咚”的声响,仿佛里面包裹一头邪魔。他猛然睁开双眼,散发出犹如实质的血芒,一丝丝黑血从嘴角渗出,悬浮在空中,渐渐凝结成一杆漆黑长枪。黑枪一出,鬼哭狼嚎,散发着摄人的气势,在大帐之内形成猩红的旋风。
齐王一介凡人,何时见过这等恐怖之相,顿时惊骇不已。他已经顾不得结发之死的悲痛,滚下卧榻,躲在卧榻之后,高声大喊:“护驾!护驾!”
大帐外的亲卫早就闻到了浓郁的血气,在听到齐王叫喊后,掀开大帐,提枪冲了进去。只见厉海悬空而立,为黑红色旋风笼罩其间,一身黑甲早已被鲜血染红。他右手持枪,一见有人进入大帐,挥动右臂,长枪刺出片片枪影,铺天盖地而下。
两名亲卫虽有百夫不挡之勇,但面对如此诡异的厉海,亦是不敢硬拼。他们灵活的跳向左右,避开枪影,反手刺出一枪,一左一右,向着厉海腰肋攻去。
两条长枪如同两条毒蛇,顷刻间已至近前,厉海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戏谑,不闪不避,举起长枪就向着一名亲卫砸了下去。
两名亲卫眼中一亮,以为厉海上当,被攻击那人收回长枪,抽身退出大帐,同时不忘一枪挑破大帐。大帐狭小,三人枪斗,根本施展不开。而且厉海状态很不对劲,为了小命儿着想,亲卫觉得还是邀人围殴为上。
叮当——
锋利的枪尖刺中鲜红铠甲,捡起刺目的火星,除了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再也无法寸进。亲卫眼皮狂跳,不敢再做缠斗,将一张太师椅踢向举枪砸来的厉海,紧随之前那名亲卫撤退。
亲卫手中的长枪并非普通士兵所使用的大路货色,乃是齐王命封地内有名的铁匠专门铸造。首先,取北海寒铁经过七七四十九天千锤百炼成寒钢,而后再以地心熔火熔化为金水,最后通过模具浇筑而成。整杆长枪浑然一体,重八八六十斤,裂金断玉,开山
碎石,丝毫不在话下,名为寒火百炼枪。此枪不仅在齐王手下为最强兵器,拿到五王之间对比,也是当之无愧的最强之刃。亲卫也是使枪的行家,一枪刺出,千斤之力,入铁三分。现在竟然只是搓破了厉海血甲的皮毛,亲卫如何能不恐惧之。
两名亲卫连战连退,吸引着厉海远离齐王大帐。几番交手下来,两人已知完全不是厉海对手。不仅是厉海的血甲坚不可摧,更强的还属那杆黑红色的长枪,每每兵器相撞,长枪就会传来一股诡异的燥热,烫的两人险些抓不住长枪。亲卫格挡几次后,寒火百炼枪表面坑坑洼洼,像极了人脸上的麻子。他们害怕宝枪被毁,不再交手,凭借着多年练就的身法闪转腾挪。
很快,两名亲卫退到一片空地上,累得筋疲力尽,两招过后,手中宝枪便被震飞。两人哇哇怪叫一声,一个驴打滚躲过刺来的枪影。若不是十余名亲闻讯赶来的亲卫逼退厉海,两人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厉海面目狰狞,嗜血狂傲,呼出的血气化作腥风,手中的长枪燃起烈焰,周身的血雾随着呼吸起起伏伏,眼中冷漠无情,仿佛众人皆是蝼蚁。
烈日当空,杀机凛冽,十余名亲卫面容严峻,脚踏奇异步法,将厉海围在中央。亲卫虽然人多,但无不手捏把汗,见到如同魔头一般凶威赫赫的厉海,内心都生出不可与之相斗的念头。退,退无可退,他们身为亲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时刻准备斩杀一切危及到齐王的威胁。
“杀!”“杀!”“杀!”……
亲卫们齐喝一声,化去心中惧意,使出浑身力气,刺出手中长枪。震耳欲聋的吼声裹挟狂躁的内力形成飓风,连同十数杆长枪如狂风暴雨般向着厉海扑过去。
“死来!”
入魔的厉海大喝一声,双脚虚空,水桶般的腰一拧,横枪一扫,整个人高速旋转,带起猩红风暴,与袭杀而来迎头相撞。内力如大江大河奔流不息,真气如高山流水绵延不绝,狂风与狂风的较量,枪法与枪法的比拼,气势与气势的争锋。一时间,炙热的空气中充斥着刺耳的嘶鸣,那是一杆黑色长枪与十余杆寒火百炼枪激烈交锋所产生的碰撞声。火星四溅,狂风如刀,原本平整的底面被气劲割出道道幽黑裂缝,而且还在不断争加。
渐渐地,滚滚烟尘卷起,顷刻间弥漫了广场。视野被夺,十余亲卫心中一凛然,如此威势,显然不是后天,已然是先天境。念及于此,众人的斗志如雪般消融,后天与先天就是蝼蚁。想要后撤,却发现不知怎的,双腿竟然迈不开去。
赶来支援的普通士兵皆是惊恐不已。因为那烟尘之中,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挥动这一杆十数丈的黑色大棒狂乱砸下。每砸一下,烟尘中便传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和凄厉的惨叫。
“吼——”
某一刻,烟尘中突然响起狂暴的吼声,宛若是邪魔在狂笑。下一刻,一道血色人影冲出,向着广场周围的士兵,抬手射出十余杆长枪。士兵们还未来得及躲避,烟尘中再次窜出数道浓厚的气血,围绕在血色人影四周,逐渐形成一道十数丈高的血色虚影。那虚影面目模糊,身披重甲,手持长枪,血气冲天,却有着异常消瘦身形,不像是男子,反倒像是女子。
当然,十余亲卫被屠灭,士兵们早就被吓得肝胆俱裂,拔腿逃跑都来不及,哪有胆子去分辨。远处,苍老的齐王身处由百余名亲卫组成的方阵中,望着那个高大的虚影,还未干涸的双眼中再次迸发出悔恨的热泪。虽然看不清那虚影的脸,但齐王依然能辨认出那便是厉海的娘。
虚影低下头,俯瞰作鸟兽散的士兵们,视线最终定格在齐王身上。四目相对,宛如初见时!
那一年,他风华正茂挥斥方遒,她顾盼生辉双靥飞霞。他是高高在上的齐王之子,她是低贱卑微的农家织女,一见钟情。
那一夜,群星璀璨,月如峨眉,清风袭人,海誓山盟。
那一日,张灯结彩,八抬大轿,凤冠霞披,天作之好。
那一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张苍老干枯的脸上满是悔恨自责,令人泪目。那张模糊朦胧的脸露出无尽的爱慕,令人心碎。往事种种,都如过眼云烟,这一刻,那份至死不渝的爱恋,都化作了肝肠寸断。
“噗!”齐王喷出一大口鲜血,视野逐渐模糊,那张原本模糊的脸却渐渐清晰,眼若星眸,唇若朱丹,美得不似人间。
齐王艰难的伸出双手,想要去那捧那熟悉的面庞,但嘴中狂涌的热血带走了最后一丝的气力,一寸之遥是天堑。她笑了,宛若那一年成亲的日子,还是那般美丽,还是那般温柔,还是那般动人心魄!
她,至死都没有怨过齐王!
在亲卫焦急的呼喊声中,齐王闭上了双眼,手落,泪止,魂断,一身终!
瑶,璃,负心人厉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