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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凄寒,吹不透暖热心肠。
阴暗侧室内,吕岩倚靠床头听着身边老人的低声唠叨,他时刻紧绷的一颗心,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桌上点着一盏摇曳昏黄的灯火,借着这道微薄光线,吕岩看见了紧靠墙边竖立着的一方小小佛堂。
看出了吕岩目光中生起的淡淡疑惑,床边慈祥的老人顺势回头,开口问道:“你没有见过这个吗?”
摇了摇头,身体转好的吕岩小声说道:“我家那边没人信奉佛教。”
大明历代皇帝都崇道抑佛,天下佛教庙宇在这几百年的时间里已经十不存一。要不是小时候曾见过入山访友的惠岸和尚,生在山村从小未曾礼佛的吕岩,连眼前这个佛堂都认不出来。
香炉生烟,净水供佛。老人起身走到佛龛跟前,为吕岩解释道:“这供奉的是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拈起炉中即将燃尽的三根檀香,老人双手合十行礼:“供养佛,供养法,供养僧。南无观世音菩萨...”
正蹲坐门边歇脚的王涑,瞧见了老人上香礼佛的虔诚模样,用手肘一顶身旁的少年,王涑故意挤了个鬼脸调侃道:“你怎么就没有奶奶的那副菩萨心肠!”
一开始就对两人心存偏见,尤其看不顺眼的是王涑那没脸没皮的样子,沁儿沉着张脸冷哼出声,家教甚严的他骂起人来只会三个字:“不要脸!”两眼机灵一转,沁儿小跑两步凑到老人跟前,指着王涑脚边斜放在地的两个剑匣说道:“奶奶,他们不是好人,你看!”
重新燃起檀香,脸上依然带着慈祥笑容的老人正要开口,就听到门外又传来了一阵喧哗吵闹。伸手将孙子拦在身旁,老人对吕岩二人吩咐道:“别出声,是孩儿他爹回来了。”
掀开帷帘,老人牵着沁儿走入客厅,透过敞开的屋门往外看去,院内已经接连进了几位披甲兵卒。老人一拉孙子的小手,叮嘱道:“沁儿,千万别把这事说漏了嘴!”
脸上挂满了不乐意的沁儿无奈点头,从小就懂事的他不愿忤逆老人,迎着此刻恰好进门的一位中年儒士跑了过去:“爹爹,你回来了!”
长相端正儒雅的中年男子一把将沁儿抱入怀中,伸手点了点儿子的鼻尖,笑着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转而抬
头看见倚在门框嘴带笑意的慈祥老人,这位在衙门任职的中年男子紧走两步,着急地开口问道:“您老怎么下床了?儿子走之前不是告诉过您一会就回来的吗。”
听出了儿子话中的关切,老人微笑不语,只是伸手指了指院内随行的几位兵卒。醒悟出一丝不对劲,中年男子将沁儿放下,转身抱拳,高声说道:“辛苦诸位将士了!如今天色已晚,大家各自回家歇息吧。”
吹熄灯火,紧靠在吕岩身边的王涑脸色煞白。听到院内传来的高声问答,前一刻还以为暂时安全的王涑怎么也没想到,这局势会如此瞬息万变。 紧了紧握着剑匣的手,王涑在吕岩耳边小声说道:“接下来怎么办?”有心直接破窗逃跑,可又怕陷入重重包围之后,自己没本事带着吕岩脱身,王涑一时间惊惶不定。
反观吕岩,脸上却没有半点恐慌,对这位初次谋面的慈祥老人,吕岩心中带着一种没有缘由的信任感,开口时平静淡然:“别急,等会看看再说。”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王涑背后逐渐渗出了层层冷汗,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模糊言语,只能耐着性子警惕的守在床边。
终于听到外边数人同时说道:“李大人还请留步,我等告辞。”稍稍松了一口气,王涑起身背起吕岩,眼看两人就要伺机逃逸的时候,侧室遮掩的帷帘再次掀开,去而复返老人赶忙开口说道:“已经没事了......”
紧随其后,中年男子挑帘而入,看着被母亲伸手拦住的吕岩两人,被蒙在鼓里的他终于恍然大悟,脑海中的杂乱心思瞬息万变。前走两步,迈过老人身前,想清楚利害关系的李姓文官厉声低喝:“不想死的话,你们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
扬手一指门外,稍稍理顺头绪之后,中年男子紧接着说道:“此刻不仅仅是朝廷驻军在封禁城门,暗地里还有粘杆处的谍子供奉在四处打探。你们现在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反手又指向身后的老人与沁儿:“若是因此牵连到我李源一家老小,你们就能安心?”
随着几句怒喝,将心中烦闷发泄出来的李源将母亲扯到一旁,也不在意近处吕岩两人的感受,毫不遮掩的抱怨道:“娘,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你怎么就给我招惹来一个这么大的麻烦!”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老人迟疑的回答道:“何况他们年轻看起来也不大,又能做多大的祸事出来?”
李源紧皱眉头,心知既然已经趟入了这滩浑水,便只能尽力遮掩撇清关系的他在狭窄侧室里来回踱步沉思,嘴里念念有词。
向佛心善的老太太还没能搞清楚当前局势,犹不死心的问了儿子一句:“你就不能想办法帮他们一把?”
从没有在母亲面前发过火的李源,再也按不住心中焦虑,对着老人暴躁开口:“我不过只是范阳县的一个小小知事......”伸出颤抖右手指向靠在一起的吕岩两人:“他们可是朝廷谕旨钦命,下令捉拿的叛逆要犯,我能有什么办法!”
脸上闪过一丝坚定,吕岩抬头说道:“你不用如此为难,直接向官府通报便是,我们会自己想办法脱身。”
听到吕岩这番话,略微有些吃惊的李源摇头轻叹,指了指吕岩身上被老人清洗包扎完毕的伤口,无奈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摆脱不了干系了。”
离开之前,李源吩咐屋内所有人在此安心等待,由自己外出打探消息,看能否为吕岩找出一条生路。
经过短暂的失神无措之后,明白过来是自己惹祸上身的老太太对吕岩轻声问道:“这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你们年纪轻轻的,可不像是什么大恶人啊?”
不愿继续欺瞒老人,吕岩开始讲述起自己一路逃亡的经历。漆黑寒冷的深夜中,这小小暖室里不断响起老人与小孩的惊呼出声。
随着这漫长的故事逐渐接近尾声,油灯燃尽,天色将明。床尾处,原本势同水火的王涑与沁儿已经相拥而眠。
吕岩斜靠在红木床头,静静地看着身旁的慈祥老太太。犹未松开紧紧牵住吕岩的双手,困意上头的老人脑袋轻轻一点,又强自打起精神,脸上笑容温暖依旧。
看着一生向佛,终于修就了一幅慈善心肠的老人,吕岩悠然出神。
在他眼中,身边老人脑袋不经意地一点又一点,无异于菩萨顿首,现于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