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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吉纳维芙跌入水中的声音,欧文心里的感觉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甚至都没有时间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做;他紧随着她跳进了河里,没有丝毫的考虑和犹豫。他没脸一个人去见孩子的母亲。不能把孩子带回去,他宁愿去死。
冰冷的河水带给他巨大的冲击,这冰冷的感觉来得如此迅速、如此突然,他甚至害怕自己的记忆都会被冰冻住。他摸索着,想抓住她的外套,她的头发,她的任何东西。他有种模糊的感觉,因为他是泉佑异能者,他自己也许会活下来,他唯一的希望是,他在她身边,他可以帮助她也活下来。
接下来,光和痛从他手中爆发而出。
他还在河水的掌控中,可突然间他的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的双膝撞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发觉自己陷入某种大坑之中,到处都是光亮,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才渐渐适应了水下的光线。河水和瀑布的咆哮声震耳欲聋,让他惊异的是,他感到自己在喘着气,呼吸着空气,而不是水。他听到有人在呼喊救命,微弱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嘈杂的咆哮声中。
欧文的衣服不再因浸湿而重重地压在身上,甚至连头发都干了。他仰起头,抬起手,想要挡住这刺眼的光线,却意识到这光线是由他手上戴着的戒指发出的,这枚他从死去的布伦登?鲁手上摘下来的戒指。这枚西尼亚亲自帮他戴在手上的订婚戒指。
吉纳维芙在那里。
她蜷缩在几块干石头上,就在他正前方,哭喊着在向他伸手求救。在她身边,河水又一次聚拢在一起,一大波汹涌的波浪就要把她再次吸回河里。
欧文爬过去,右手抓住她伸出来的那只手,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她抓住欧文的外衣,把脸埋在他的衬衣里,哭泣着,既惊恐又安慰。抬起头,欧文看到河水因为戒指的力量,从岛屿的岩壁两侧分开。码头上的一根根系船柱尽收眼底,藏在波浪之下的光滑石头也一览无余。残酷无情的河水把他本想系在这里的船打成了碎片,现在正顺着水流冲下瀑布。他看到埃塔伊内跪在码头上,向他们两个伸着手,脸上满是惊慌、敬畏的表情,因为她看到河水在欧文和这个小孩子面前分开。
他手指上的戒指烧得很厉害,他害怕这魔力会把他的整只手都毁掉。他想不出有什么力量能强大到可以改变河水的流向,尤其是这条流经帝泉王宫的浩荡大河。他努力不去看闪着光芒的这枚戒指,笨拙地把吉纳维芙推上岩石峭壁。
他踉跄了一下,随后把孩子举起放在埃塔伊内的臂弯里。随着他靠向码头,身后的河水又填充过来,证明他所经历的这种保护能力有限、时间短暂。这种魔力可以持续多久呢?他可不想尝试。码头的系船柱又黑又光滑,他被散落在这些系船柱底座坑洼不平的卵石绊倒了。吉纳维芙获救了,感谢圣泉,他伸出手抓住埃塔伊内的手,让她拉自己上岸。
他靴子刚干,戒指的光芒便消失了,他感觉到河水又开始重重地敲击码头,河水的力量甚至使码头摇晃起来。他跪在那里,慌乱地喘着粗气,想要平复自己恐慌的情绪,他看到吉纳维芙睁大了眼睛在盯着他看。
“妈妈说得对。你……你真的是泉佑异能者!”她虔诚地说。接着,她作为一个小孩子全部的情感都爆发了。她挥动着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眼泪又流淌起来,这一次是感激的泪水。她一遍又一遍地感谢着欧文,小声为自己的笨手笨脚而道歉。
欧文轻轻往后晃了晃自己的靴子,感激自己手上戴着的这枚戒指。他用一只胳膊拍着她的后背,而后仔细观察他的手,结果有了恐怖的发现。戴着戒指的手指已经呈现暗黑色,伤重得让人难以置信。他疼得厉害,但可以感到一股暖流包裹着自己的身体,发出治愈的波浪。他注意到剑鞘又一次发着光,尽管这种炽热的光只有他一个人看到。
埃塔伊内跪在他身边,无比宽慰地看着他,她的双手放在胸前,做出祈祷的姿势。尽管她已经乔装打扮成她自己母亲的样子,但他仍能透过这层伪装看到里面真正的埃塔伊内。
吉纳维芙立刻起身,低头盯着欧文的手。和他一样,吉纳维芙身上也是干的,她的衣服和头发也没有一滴水。他抚
平她那黑色的头发,对圣泉魔力的这一展示仍很惊讶。西尼亚早就知道他会需要这枚戒指的保护吗?他怀疑是这样的,他的内心因为她而涌起一股温暖的悸动。
埃塔伊内拉起他的手,他看到她亲吻着这枚戒指,像祈求赐福一样。他的呼吸终于开始平缓下来。
“我们快点远离河水吧。”他说道。
埃塔伊内看上去像要哭出来了。她含泪微笑着,用力点头,同意这一提议。
拂晓之时,圣母殿的司事打开门锁,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打开了大门。门外早已聚集了一大批人,手里拿着硬币,等着在其中一座喷泉前许下心愿。一对年轻的夫妇小声说着话,希望喷泉赐福让他们有个孩子。一位伤心欲绝的老父亲叨念自己孩子前一天晚上在结冰的路上滑到了,摔碎了头盖骨。等大门完全敞开,欧文领着吉纳维芙穿过门洞,埃塔伊内的魔法轻轻地环绕在他们身边。
欧文经过的时候,司事看了欧文一眼,好像认出他是谁了,这正中他的下怀。司事嘴唇咧出一个警示的冷笑,但却一句话也没说。欧文朝他微微倾斜了下脑袋,冲他嘲弄般地笑了一下,清楚地知道现在他的脸就是德拉甘的完美复制。
“过来,丫头,”他粗声对吉纳维芙说,“不能让你爸爸等着。”
一踏进庭院,就能看到乞丐都聚在圣母殿里了,这里有烧着新鲜煤炭的火盆,可以驱赶走早冬的严寒。三个人围坐在其中一个火盆边,摩擦着双手,想要尽快暖和起来。
一个人漫步朝欧文走来,看他的表情说明这个人认识德拉甘。
“这是干什么呢,嗯?”这个人说话的时候语气中略带一丝蔑视。“这黄毛丫头是谁?”他问道,同时冲着小女孩点头示意。
“不关你的事。”欧文模仿德拉甘说话的语气说道。他感觉到埃塔伊内的魔力浸润了这个人的全身,让他完全相信自己。“什么消息?”
“艾默雷那个‘艾思斌’小子正在到处打探你的消息呢。我要是你,我就用刀杀了他。小心点儿。王宫里有啥好消息?”他小心地环顾四周。“博思韦尔生着气呢。他需要你尽快解决这件事。那笔钱可真不少啊,德拉甘。”他近乎期待地发着牢骚。
“我全都弄清楚了,你瞧。你告诉博思韦尔,我可以把他弄进去。现在赶紧走,司事在朝这边看呢。走!”
这个人点了点头,匆忙离开了。
欧文和埃塔伊内目光交错。“我觉得我们此行目的已达到。如果我们在这里待到中午,谁知道还会有谁过来和我说话呢。”
“我觉得这真是太棒了,”吉纳维芙低声说,“我从未见过这样神奇的魔法。虽然我知道你本来是谁,但我还是不能百分百确定。我有点儿害怕。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我们现在去后边一座喷泉那里,去和布里托尼卡女公爵见面。”欧文说。“我们约定的时间是中午,还有几个小时。但如果我们靠近些,也许她能感应到我们。跟我来。她要是不立刻出现的话,我们不在那里久待。”
埃塔伊内点了点头,跟着欧文的脚步。魔法环绕着他,让他走路的姿态有些一瘸一拐,大摇大摆。这种魔力来自毒药师对这个男人错综复杂的记忆,虽然他可以抵抗这种魔法,但他还是允许这魔法在他身上施展,以完成这一幻象。乔装打扮也是有魔力的。他感觉自己真的老了几十岁,虽然他知道这只是幻象。
他们来到那处小凹室之后,他盯着喷泉那平静的水面,以及底部铺满硬币的泉水,他召唤出箱子。附近没有一个人,但不远处却有很多过路人。欧文拽着吉纳维芙的手,把她领到喷泉的另一侧,埃塔伊内在入口处徘徊,瞥着人群,留心自己的父亲。
“看!”吉纳维芙兴奋地说,用手指着满是泡沫的圣泉之水。一阵翻腾着的厚重水雾从搅动不停的水面上升起,浸满整个区域。欧文再也看不清埃塔伊内。吉纳维芙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这水雾,没有丝毫畏惧。“是她来了吗?”
“她来了。”欧文说,感觉自己的心和水一样搅动不停。
西尼亚出现在水雾之中,从水池中央朝他们走过来。她穿着与上次见她时不同
的礼服——薰衣草颜色,上衣和袖口都绣着花边。欧文不想以德拉甘的形象见她,因此他想了一下,就抵抗了埃塔伊内的魔力,褪下这层伪装。
“吉纳维芙?卢埃林,来见过西尼亚?蒙特福特,布里托尼卡女公爵。”欧文说。他用温暖愉悦的神情看着她,想告诉她自己已经知道了一切,根本无需多说。他对她十分感激,感激她为他所做的一切。
西尼亚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但她很快恢复了镇静,当她看着伊薇的女儿时,她的焦虑化成微笑和柔情。“你好,吉纳维芙,”她说,“你爸爸今早已经随波而来。”
“真的吗?”吉纳维芙问道,现在是一副惊讶的表情。“他在哪里?”
“在图桑圣母殿,”西尼亚回答道,“我刚刚过来的地方。那是我们公国的主殿,就像锡尔迪金里的帝泉王宫一样。他很想见你,就像你很想见他一样!跟我来吧。我告诉他,我们会马上回去的。”
吉纳维芙伸手握住西尼亚伸出的手,但随后她又抬头看了一眼欧文,张开双臂拥抱他。“谢谢你救了我,”她喃喃地说,“我怎么谢你都不够。现在,我必须要亲你。跪下来。”
欧文感到有些懊恼,但他还是照她要求的那样单膝跪下。西尼亚用某种类似惊讶的表情盯着他看,一只手遮住嘴。他从来没见过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但她看上去——不是心烦意乱——而是有些不知所措。
欧文感到温暖的双唇贴在他的脸颊上,埃塔伊内早些时候刚刚在这个地方帮他刮了胡须,让他颇感宽慰。那一刻,他似乎经历了长久以来萦绕在塞弗恩身上的那种挥之不去的荒芜感。成为失去兄长的孩子,这成了国王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痛。欧文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能从中痊愈。这种想法让他不由泛起一阵同情之情,为这位他曾经效忠而现在他正要背叛的人。
“不用谢,”欧文说,他拍了拍小女孩的脸颊以示回应,“我答应过你母亲要保证你的安全。”
吉纳维芙又冲他露出灿烂的笑容,然后牵着西尼亚的手,迈过喷泉之墙。欧文站在那里,和未婚妻四目相视,惊讶地看到她眼中闪烁着泪光。
“你难道不知道将要发生这一幕吗?”他问道。
她快速地眨着眼睛,努力恢复镇静。“好多年前,”她低语道,“我看到你救了一个小女孩的命。在幻境中,你留着胡须,所以我以为这件事应该还在更远的未来。”她又咽了下口水,情感即将漫出来。“我看到那枚戒指救了你。所以我知道,那时你需要这枚戒指的保护。”她摇了摇头。“但我不知道这一切会发生得这么快。你刮去胡子成了另一副模样。”她羞涩地说,伸出手,用指尖摩擦着他的下巴。这一触摸让他不禁颤抖起来。
她低头看着他的手。“伤口好得很快,”她说道,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这枚戒指能量巨大。如果你使用这魔法时间太久,它会杀了你的。带着这把剑鞘,你是不会留下伤疤的。”
欧文喜欢看她因为自己而现出局促不安的神态。他冲她微微一笑,她的脸颊浮现一抹红晕。“嗯,我必须要刮胡子,看上去像那个人才行,”他立即说道,“但我不想再留胡须了。除非你喜欢?”
她看起来情绪激动,张皇失措,这让他很想伸出手去抚慰她一下。她摇着头以示否认,但不愿和他眼神相交。
“很好,因为我计划明天早上把剩下的胡须刮掉。”他说。他在诱惑面前让了步,伸出手牵着她的手。“谢谢你,西尼亚。谢谢你让我一定要戴着这枚戒指。”他压低了声音,“否则我肯定活不成了。”
她抬起头,再次看着他的脸。她的嘴角爬上一丝羞涩的微笑。“我知道,”她回答道,然后她眨了眨眼睛,“我差点儿忘了,雅各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这是孩子母亲写的信。”她毫无顾忌地提到了伊蕾莎白,这让欧文印象深刻。她从腰间拿出封好的字条,把它放在欧文手上。他快速把字条塞进口袋里,留到之后再读,但他没有松开她的手。
“已经开始了。”他对西尼亚说。
“嗯,开始了。”她赞同道。
这是跳进水里之前的最后一次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