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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些贝尼·杰瑟里特把你们的预言行为称作“宗教的科学”。很好。我,一个另类科学的追随者,认为这是个恰当的定义。你们的确创造了自己的神话,但是所有的社会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然而,我必须警告你们。你们在像其他很多误入歧途的科学家那样行事。你们的行为表示,你们想从生命那里取走某些东西。到了该用你们常用的一句话提醒你们的时候了:一个人不可能拥有一件没有对立面的东西。
——摘自厄拉奇恩传教士的《给姐妹会的信息》
破晓前的一个小时,杰西卡静静地坐在一张旧香料地毯上。她周围是一个古老、贫穷的穴地内部裸露的岩石。这是最古老的定居点之一。它位于红峡谷边缘处的下方,沙漠的西风被隔绝在了外头。艾尔-法利和他的弟兄们把她带到这里,现在他们在等待斯第尔格的回话。当然,敢死队员在通信时非常谨慎,斯第尔格并不知道他们的位置。
敢死队员们知道自己已经上了通缉令,成了反对帝国的敌人。厄莉娅的说法是她母亲受到了帝国敌人的唆使,但她并没有提及姐妹会的名字。然而厄莉娅统治中的高压和残暴却暴露无遗。她一向认为,控制了教会也就是控制了弗雷曼人。但现在,这种信念即将受到挑战。
杰西卡送给斯第尔格的消息简短而直接:我的女儿堕入了魔道,她必须接受审判。
恐惧能摧毁价值观。有些弗雷曼人选择拒绝相信她的指责,他们想用这个机会作为自己的晋升阶梯。这种企图已经在夜间引发了两场战斗,好在艾尔-法利的人偷来了扑翼飞机,把逃亡者们带到了这个相当安全的地方:红谷穴地。他们从这里发出消息,传信给所有的敢死队员,但是厄拉科斯上总共只剩下不到两百个敢死队员了。其他的敢死队员守卫在帝国的别处。
在这些事实面前,杰西卡不禁怀疑自己是否陷入了绝境。有些敢死队员也有类似的想法,但他们仍旧漫不经心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当一些小伙子向艾尔-法利倾诉恐惧时,他只是朝着她笑了笑。
“当上帝下令让某个生物在特定地点死去时,他会指引着那个生物前往那个地点。”老耐布说。
她门上的布帘被掀开了,艾尔-法利走了进来。老人那张瘦长的、被风干的脸显得很憔悴,眼睛中却冒着火。显然他一直没有休息。
“有人来了。”他说道。
“斯第尔格的人?”
“也许。”他垂下双眼,向左面瞥去,一副带来了坏消息的弗雷曼人的姿态。
“出了什么事?”她问道。
“泰布穴地传话过来,你的孙儿们不在那儿。”他眼睛看着别处,说道。
“厄莉娅……”
“她下令将那对双胞胎关押起来,但泰布穴地报告说那对双胞胎已经不见了。我们知道的就这么多。”
“斯第尔格让他们进入沙漠了。”杰西卡说道。
“可能,但是有人报告说他整晚都在寻找那对双胞胎,或许他在演戏……”
“那不是斯第尔格的风格。”她想,除非是那对双胞胎让他这么做的。但她仍然觉得不对劲。她思索着:先不必惊慌。她对那对双胞胎的担心已被先前同甘尼玛的谈话消解了许多。她抬头看着艾尔-法利,后者正研究着她的表情,眼里满是同情。她说道:“他们是自己走入沙漠的。”
“就自己?他们还是孩子!”
她并没有费劲去解释这“两个孩子”可能比任何活着的弗雷曼人更懂得沙漠中的生存之道,而是将思绪集中在雷托奇怪的行为上。他坚持让她配合绑架她的行动。她已然放下了那段记忆,但现在是捡起来的时候了。他还说过,她会知道何时该听命于他。
“信使应该已经到穴地了。”艾尔-法利说道,“我会带他来你这儿。”他转身掀开破门帘。
杰西卡盯着门帘。那是块红色的香料织物,但上头的补丁是蓝色的。据说这个穴地拒绝了穆阿迪布的宗教带来的益处,于是引起厄莉娅的教会的敌视。据说这里的人都把资产投入到养狗上,他们养的狗有小马驹那般大,并且通过杂交使狗具有了一定的智慧,能充当孩子们的护卫。这些狗都死了。有人说狗死于中毒,下毒者就是教会。
她摇了摇头,想驱走这些片段,知道它们都是内部记忆留下的碎片,如牛蝇般讨厌的捣乱记忆。
那两个孩子去哪儿了?迦科鲁图?他们有个计划。他们想要尽可能地启发我,让我达到我能力的极限。她想起来了,当她达到这些极限时,雷托向她下达过命令,要求她遵守。
他已经向她下达了命令!
很明显,雷托已经看清了厄莉娅想要做什么。两个孩子都提及过姑姑的“痛苦”,甚至还为她辩护。厄莉娅坚持她的摄政权力,认为这一点是无可争议的。下令关押双胞胎就是最好的证明。杰西卡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轻笑。圣母盖乌斯·海伦·莫希阿姆曾经很喜欢向自己的学生杰西卡解释这其中的谬误。“如果你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一方,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正确性上,你就是向对手敞开了大门,任由对立的一方将你吞没。这是个常见的错误。即便是我,你的老师,也曾经犯过。”
“即便是我,你的学生,也犯了这个错误。”杰西卡喃喃自语。
门帘外面传来低语声。两个年轻的弗雷曼人进来了,他俩是昨晚挑选出来的随行人员。在穆阿迪布的母亲面前,这两人明显有些拘束。杰西卡一眼就看透了他们:他们没有思想,只能依附于任何给予他们身份的权力组织上。如果不能从杰西卡这里得到什么,他们就什么都不是,因而是危
险的。
“艾尔-法利派我们来帮你作准备。”其中一个年轻人说道。
杰西卡只觉得胸口突然一紧,但她的语气仍然保持着镇定:“准备什么?”
“斯第尔格派来了邓肯·艾达荷作为他的信使。”杰西卡将长袍的兜帽罩在头上。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邓肯?但他是厄莉娅的工具。
说话的那个弗雷曼人向前走了一小步:“艾达荷说他来是想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但是艾尔-法利却认为这中间有问题。”
“确实有些奇怪,”杰西卡说道,“但我们的宇宙中总会发生奇怪的事。带他进来。”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遵从了她的命令,急匆匆地转身离去,以至于又在旧地毯上刮开了两个破口。
艾达荷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那两个弗雷曼年轻人。艾尔-法利在这一行人的最后,手放在晶牙匕上。艾达荷显得十分冷静。他穿着厄崔迪家族侍卫的常服,这套制服十四个世纪以来都没怎么变过。到了厄拉科斯时代,金色手柄的塑钢剑换成了晶牙匕,但这只是个微小的改变。
“有人说你想帮助我。”杰西卡说道。
“尽管这听上去显得不可思议。”他说道。
“厄莉娅不是派你来绑架我吗?”她问道。
他微微一扬黑色的眉毛,这是他唯一表示吃惊的地方。他的特莱拉复眼仍然盯着她,目光如炬。“这是她的命令。”他说道。
艾尔-法利的指节在晶牙匕上渐渐发白,但他并没有拔出刀来。
“我今晚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回忆发生在我和我女儿之间的错误上。”她说道。
“是有很多错误,”艾达荷同意道,“其中的大部分都有我的责任。”
她看到他下巴上的肌肉在颤动。
“我们很容易听信能使我们走入迷途的言论。”杰西卡说道,“过去,我想要离开厄拉科斯。而你……你想要一个有如我年轻时的女孩。”
他无声地认可了她的话。
“我的孙儿们在什么地方?”她问道,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他眨了眨眼,随后说道:“斯第尔格认为他们进了沙漠——躲了起来。或许他们预见到了危机的降临。”
杰西卡瞥了艾尔-法利一眼。后者点点头,表示她事先猜得不错。“厄莉娅在干什么?”杰西卡问道。
“她的所作所为正在激起一场内战。”他说道。
“你真的认为会走到那一步吗?”
艾达荷耸了耸肩膀:“或许不会。现在是讲究享乐的时代,人们更愿意倾听讨人喜欢的见解,而不是走向战争。”
“我同意。”她说道,“好吧,我的孙儿们该怎么办?”
“斯第尔格会找到他们的——如果……”
“是的,我明白。”看来一切得看哥尼·哈莱克的了。她转过身看着左边墙上的岩石,“厄莉娅牢牢地控制了权力。”她扭过头来看着艾达荷,“你明白吗?使用权力的方法应该是轻轻地握住它。抓得太紧将受到权力的控制,并成为权力的牺牲品。”
“就像我的公爵经常教导我的那样。”艾达荷说道。
不知为什么,杰西卡知道他指的是老雷托,而不是保罗。她问道:“我将被……绑架到什么地方?”
艾达荷盯着她看,仿佛要看穿兜帽下的阴影。
艾尔-法利走上前来:“我的夫人,你不是真的想……”
“难道我无权决定自己的命运吗?”杰西卡问道。
“但是这……”艾尔-法利朝艾达荷扬了扬脑袋。
“厄莉娅出生之前,他就是我忠诚的侍卫,”杰西卡说道,“他死之前还救了我和我儿子的命。我们厄崔迪家族永远记得这些恩情。”
“那么,你会跟我走吗?”艾达荷问道。
“你要把她带到哪儿去?”艾尔-法利问道。
“你最好不要知道。”杰西卡说道。艾尔-法利阴沉着脸,但他保持着沉默。他脸上的表情泄露了他的踌躇不决:他理解杰西卡话中的智慧,但仍然对艾达荷是否可信表示怀疑。
“帮助我的敢死队员该怎么办?”杰西卡问道。
“如果能去泰布穴地,他们将会得到斯第尔格的支持。”艾达荷说道。
杰西卡看着艾尔-法利:“我命令你去那儿,我的朋友。斯第尔格能让敢死队员参与搜寻我的孙儿们的行动。”
老耐布垂下眼睛:“服从穆阿迪布母亲的命令。”
他服从的仍然是保罗,她想。
“我们应该马上离开这里。”艾达荷说道,“他们肯定会搜到这里来的,而且很快。”
杰西卡身体向前一倾,以贝尼·杰瑟里特向来不会忘记的优雅姿态站了起来。经历了昨晚的夜间飞行之后,她越发感到自己老了。她开始移动脚步,但思绪仍系在与孙子的那场谈话上。他究竟在做什么?她摇了摇头,马上假装整了整兜帽,以掩饰这个动作。人们一不小心就会错误地低估雷托,观察普通孩子所形成的概念通常会令人对这对双胞胎继承的生命记忆作出错误的判断。
她注意到了艾达荷的站姿。他放松地站在那儿,为暴力做好了准备。他一只脚站在另一只前面,这个姿势还是她教给他的。她飞快地朝那两个年轻的弗雷曼人瞥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艾尔-法利。老耐布和两个年轻人的脸上依然写满了怀疑。
“我可以将生命托付给这个人,”她指着自己对艾尔-法利说道,“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的夫人,”艾尔-法利抗议道,“但是……”他盯着艾达荷,“
他是库丁的丈夫。”
“他是公爵和我训练的。”她说。
“但他是个死灵!”艾尔-法利声嘶力竭地说。
“我儿子的死灵。”她提醒道。
对于曾经发誓将生命献给穆阿迪布的敢死队员来说,这个回答已经足够了。他叹了口气,让开身体,并示意两个年轻人去掀开门帘。
杰西卡走了出去,艾达荷跟在她身后。她转过身,对门廊里的艾尔-法利说道:“你去斯第尔格那儿。他值得信赖。”
“是的……”但她仍然听出老人声音的疑虑。
艾达荷碰了碰她的胳膊:“我们必须马上离开。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只须带上我正常的判断力。”她说道。
“为什么?你担心你犯了一个错误?”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我们中间最好的扑翼飞机驾驶员,邓肯。”
他并没有觉得好笑。他越过她,沿着他来时的路匆匆而去。艾尔-法利走到杰西卡身边:“你怎么知道他是开着扑翼飞机来的?”
“他没有穿蒸馏服。”杰西卡说道。
艾尔-法利似乎为自己错过了这个明显特征而有些局促,然而他并不打算就此缄默:“我们的信使直接把他从斯第尔格那儿带到这里。他们可能被盯上了。”
“你们被盯上了吗,邓肯?”杰西卡冲着艾达荷的后背问道。
“你应该很清楚,”他说道,“我们飞得比沙丘低。”
他们转入一条小路,螺旋形的梯子将路引向下方,路的尽头处是一个空旷的房间,棕岩石墙高处悬挂着的球形灯将房间照得透亮。一架扑翼飞机面对着墙壁停在那儿,像等待着春天的昆虫一样趴着。墙壁上有机关,整堵墙其实是一扇门,门外就是沙漠。尽管这个穴地很穷,但它仍然保存着一些秘密的机动设施。
艾达荷为她打开扑翼飞机的舱门,搀着她坐在右手座椅上。她的目光扫过他,发现他的头上正在冒汗,那头如黑羊毛一般的头发都打结了。杰西卡不由得想起了过去这颗头颅在嘈杂的山洞内鲜血直流的情景。然而,冷冷的特莱拉眼珠令她走出了回忆。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了。她系上了安全带。
“你很久没有带我飞行了,邓肯。”她说道。
“很久很久了。”他说道,并检查着各个控制按钮。
艾尔-法利和两个年轻人站在机器旁,准备好将整面墙打开。
“你觉得我对你有怀疑吗?”杰西卡轻声问道。
艾达荷将注意力集中在引擎上,他启动了推进器,看着指针跳动。他嘴角浮出一丝笑容,在他富有立体感的脸上稍纵即逝,就像它来时那般迅捷。
“我仍然是厄崔迪家族的人,”杰西卡说道,“厄莉娅已经不是了。”
“别担心,”他咬着牙说道,“我仍然效忠于厄崔迪。”
“厄莉娅已经不是厄崔迪的人了。”杰西卡重复道。
“你不必提醒我!”他咆哮道,“现在闭嘴,让我好好驾驶这家伙。”
他话语中的绝望出乎杰西卡的意料,这不像是她所熟悉的艾达荷。压下心头再次升起的恐惧后,她问道:“我们去哪儿,邓肯?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他朝艾尔-法利点了点头,机库门打开了,他们暴露在明亮的日光下。扑翼飞机向前跳了一步,开始爬升。它的机翼有力地挥动着,喷气发动机开始轰鸣,随后冲入了空旷的天空。艾达荷设定了一条西南方向的航线,朝着撒哈亚山脊飞去。从这儿看过去,那地方就像沙漠上的一根黑线。
他说道:“别把我想得太坏,我的夫人。”
“自从那天你喝多了香料啤酒,在我们的厄拉奇恩大厅内大喊大叫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会往坏处想你了。”她说道。但事实上,他的话确实引发了她的怀疑。她放松身体,做好防御的准备。
“我也记得那个晚上,”他说道,“我那时太年轻了……没有经验。”
“但你已经是公爵手下最出色的剑客。”
“还算不上,我的夫人。哥尼十次有六次能击败我。”他看了她一眼,“哥尼在哪儿?”
“在为我办事。”
他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她问道。
“是的,夫人。”
“告诉我。”
“很好。我承诺过,我将伪造一起针对厄崔迪家族的阴谋,而且要让别人看不出破绽。只有一个办法能够做到这一点。”他按下控制盘上的一个按钮,一个茧式束缚器从杰西卡的椅子上弹了出来,用无法扯断的软带子包裹住她的全身,只露出头部,“我要带你去萨鲁撒·塞康达斯星,”他说道,“去法拉肯那儿。”
在一阵少见的慌乱中,杰西卡想挣断带子,但带子却越捆越紧,只有在她放松下来之后,带子才稍稍松动了些。挣扎过程中,她感觉到了带子上的保护鞘中藏有致命的志贺藤。
“志贺藤的触发装置已经被解除了。”他的眼睛看着别处,“还有,别打算对我用音言。你能用声音控制我的时代早已过去。”他看着她,“特莱拉给我配备了对抗魔音的机制。”
“你听命于厄莉娅,”杰西卡说道,“她……”
“不是厄莉娅,”他说道,“我们在为传教士做事。他想让你像过去教导保罗一样教导法拉肯。”
杰西卡的身体僵住了。她记起了雷托的话,原来那就是她将拥有的有趣的学生。她说道:“那个传教士——他是我儿子吗?”
艾达荷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我也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