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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莱利王子奥勒温李埃鲁?埃斯林正用指尖轻轻爱抚着婴儿的脸颊。他的眼睛里一阵酸涩,泪水模糊了眼前的景象,模糊了他的女儿。睡梦中,婴儿的小嘴巴做出吮吸的姿势,轻轻嘬在一起,不动了。一圈柔软的金色鬈发盖在她娇嫩的小脑瓜上,王子看着,忍不住俯身弯向摇篮里,亲吻着这些宝贵的海藻一般的发卷。
“一定要拿稳了,”他命令道。站在他面前的艾温斯林名叫努瑞克。虽然他还年轻,但已经通过层层考验,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可靠。除此之外,他精通三门语言,一头又黑又直的头发看起来更像是科摩洛斯国的人。这些条件都给了他担负这项任务的优势: 比起天生金发的普莱利人,他可以更好地隐没在科摩洛斯的百姓中。此时,努瑞克把摇篮拥在自己的胸前,稳稳地端住它,看着王子把两根手指放在里面婴儿的脑袋上。“闭上眼睛,努瑞克。”
努瑞克一闭上眼睛,王子就挥动手指,画下了圣符。
“我不能说出你的名字,孩子。在写了你身世的圣书上已经刻下了封印符,我不能口头认你为我的骨血,但是我的心里满满地装着你。从这一刻起,你就是贱民的身份了。我赐你神力,愿你完成灵力为你安排的使命。这双小小的手将会改变世界。世界在它们之下毁灭,也会经由它们得以重建。你是我最亲爱的宝贝,小家伙。我以十足的勇敢去迎接我的命运,你也要像我一样。我赐你勇气,我赐你忠诚。孩子,你在灵力方面一定会非常强大,甚至会超越我的灵力。等到我们在伊渡米亚重聚的那一天,我会将我所有的全部都交给你,把你所不了解的关于我的一切都告诉你。我用我的性命换你,心肝。我就要死去,这样你才可能活下来。即刻灵验。”
等王子垂下那只画符的手,努瑞克的眼角也湿润了。房间里充斥着灵力的强大存在,因沉浸在爱勒的死去和普莱利全境动荡带来的悲痛中,最近一段时间里,王子都没有感受过如此强烈的灵力了。他伸出手去,拍了拍努瑞克的肩膀。“保护好她,努瑞克。一定要安全地把她带到米尔伍德。”
“虽然我不知道路,”努瑞克还沉浸在悲伤中,哑声说道:“但我一定会找到的。”
王子解开垂挂在自己腰带上的小口袋,拿出十字圣球。“那个大教堂四周都是沼泽地,景致荒凉,却也有一番别具的美。如果你迷路了——初到那里你一定会迷失方向的,到时把孩子的手放在圣球上,里面的指针会为你指路的。”
努瑞克点点头,等王子把圣球塞到摇篮里的毯子底下,再次紧紧攥住提篮的边沿。
“等她长大后,圣球对她有极其重要的作用,”王子叮嘱着,眼神深邃,望着面前这个担负重任的年轻人。“这个东西一定要带在她身边。只有大主教或者我的血亲才能驱动圣球,将来,她需要它的帮助来保障自己的安全。如果没有它,她的使命也无从完成。我很信任你,努瑞克。我相信你一定会把她和圣球一个不少地送到米尔伍德。”
“我会的,王子殿下,”年轻人庄重的承诺道。“我一定完成您的吩咐。”
王子的一只手还是不放心地护在篮子的边缘。“你要对我忠诚,努瑞克。一定要把我交代的事情完成。如果你再失败,我们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王子殿下。”他沉稳地回答。
“那么,上路吧。从密道出去,注意不要给人看到。国王的军队不日将抵达渡口,马上这宅子里的所有人都会迁到敦克尔斯城堡避难。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不过不必过度担忧,圣球会带你安全绕过国王的人马。”
努瑞克闻言点头,把摇篮调整一下,紧抱于前。王子弯下腰,抬起地板上的活板门,露出底下的一段爬梯。努瑞克小心翼翼地带着摇篮,摸黑走下爬梯进入密道。其间,他抬头回望王子,在两人目光交汇间,他再次对王子坚定地点头,以示自己完成任务的决心。接着,王子合上了门板,用脚把一旁移开的灯芯草席踢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后,在他心里的那块空洞再次蔓延开来。一个贱民,他的女儿,普莱利的公主,很快也将变成这个王国唯一的继承人——现在仅仅是一个身份低微的贱民。
奥勒温王子收紧缰绳,现在他们已
经到达最后一处弯道,通过这里,前面就是浅滩了。这是一条树木丛生的林间小径,其间最高大的当属红杉,它们的树冠高耸入云,笼罩在一层缭绕的雾气之中。低伏处的羊齿菜在风中微微摇曳,各种鸟儿的啁啾和小虫子的“”声不绝于耳,给宁静的丛林增添了无尽生趣。王子身边跟着四名艾温斯林,一律骑马环绕在他周围,眼睛敏锐地向浓雾中勘察敌情。
“你们听到水流声了吗?”护卫之一的布雷德说道。“按说现在应该听到声音了。”
“还是太远了,”同行的另一护卫泰提斯沙沙地说道。同时转头回望森林,看向他们来时走过的小路,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王子注意到泰提斯因紧张而绷住的下颌和他脸上森然的神情,只有有罪的人才会是这样郁郁不快的样子。他始终不肯与王子对视。
“等他们过了河,”王子向自己的护卫们问道,“我们还能在林子里拖住他们多久?”
布雷德鼻子很响地吸了吸。“最多两天,王子殿下。”
“两天?!”一直没发话的肯特反驳道。“只要我们想,拖上两个周也不成问题。你简直在放屁,布雷德。”
布雷德势弱,对他耸了耸肩,但并没有改口。
“两周,”肯特补充道。“对他们来说,这里完全是陌生的环境。所以他们一定会谨小慎微,步步为营,提防我们暗中从侧面偷袭,这点他们没猜错。如果我们采取游击战术,反复突袭,小股交锋然后迅速撤离,就可以打散他们的军队,把他们引向不同的方向。哪怕只有一小股力量,只要出击快准狠,也能让敌人以为遇到了主力部队。”
“但是你忽略了一点,”王子说,“我们的敌人有外援助力。在他们里面雇用了普莱利猎手,这就是说,他们对我们的战术了如指掌。在人数上,我们绝对占不到便宜。现在看来,只有先发制人。”
肯特对王子的分析大为不满,怒目圆瞪,不肯承认王子所说的事实,转而问道:“坎佩恩怎么还不回来?现在天都快黑了,就快到河边了。”
“应该马上就来了。”布雷德一边说着,一边拉紧缰绳,策马向前。
很快,身后传来一阵马蹄飞奔的得得声,打破了林间的鸣声啾啾,平添几声鸟儿四散而逃时受惊的尖利叫声。拐角处出现了第四名艾温斯林,他上身放低贴于马上,随着坐骑一耸一耸地飞奔过来。汗水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眼睛在惊恐中睁得滚圆。
“有埋伏!”一看到王子和其他三名护卫,他立刻高声喊道。
等他足够靠近,在同伴中勒紧马缰时,王子看到一支箭穿透了他粗壮的胳膊。
“骑马往前走,王子陛下!”坎佩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他们已经过了河了,我从树林里过来的时候,他们正等在那里埋伏我。至少有两百名骑士,他们想把我从马上打下来,幸好我一路扛过来了。”
坎佩恩的手上沾满鲜血,担忧地回头看了看后面。“他们在我后面穷追不舍,看来我们得马不停蹄才能赶回城堡。快点策马,王子殿下!”
“已经过河了?!”肯特恼火地骂了一句。“除了我们几个,没有人知道浅滩的位置。他们怎么能过河?”
“快回城堡,”王子迅速发令,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心脏不安地狂跳起来,一时间竟要喘不过气,不断发出断断续续的呼气声。“趁还来得及,你们要快马加鞭往回赶。明天一早他们就会攻陷城堡。里面的妇女和孩子,要确保他们……”
王子话还没说完,一只利箭正射中他的后背中心。箭头穿心的疼痛迅速夺走他的全部精力,伤口处像是着了火般辛辣锐痛,一时间他忘记了如何呼吸,只剩大口大口地倒吸冷气。他试着活动自己的手指和两腿,结果却毫无反应,在胸口的痛楚之下,他的全身都僵直了。
“我的老天!”肯特大吼一声。王子还保持着面对河岸的姿势,箭是从身后射来的。
“在树林里!”泰提斯喊道,手往那边某个方向指着。“我看到一个人影!就在那边!”
一片混乱中,王子从马上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到地上,他最后感到胳膊一阵剧痛,然后昏死过去。是后背上越来越火辣辣的痛感再次将他的意识唤回
,在他眼前有一群黑点在眼眶里漫天乱撞。他动不了了,鼻尖上一阵发痒,可他的手臂连近在眼前的这小段距离都跨越不过。
“王子殿下!”布雷德立刻跳下马背,手里紧握着他的短剑。
“快走,”王子口中像装了风箱,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响声蹦出几个不甚清晰的字眼。“他们……追来了……”
稀稀落落的马蹄声。一连串的马蹄声。山崩一般的马蹄声从他们前面的小路上连声响起。
“带上他!”肯特命令道。“把他放到我的马背上。我们可以带着他一起走。”
布雷德看着王子的眼睛,脸上像石膏一样慢慢凝固,变得铁硬。“我还一直希望您的预知是错的,王子殿下。”他几乎低不可闻地说道。
“走……”王子最后用尽力气呻吟了一声,压制不住的痛苦让他紧紧闭上眼睛,五官几乎扭到了一起。
耳边传来马镫摇动的声响,然后是皮具压紧时的嘎吱声。“全速前进。”这次换成布雷德发令。
“可我们不能把他丢在这儿!”肯特爆发一阵绝望的吼声。
布雷德吹出一声清脆的口哨,身下的坐骑迅速冲进旁边的树丛里。
“埋伏的人就在这里!”泰提斯继续发出警告。“我来吸引他的注意。他一定是克辛!”
其他人没有理会他的喊叫,一律跟随布雷德策马向前,只留下一阵扬尘和震耳的马蹄声。他们离开后不久,科摩洛斯国的骑士们就来到了王子身边。他们一个个围拢过来,围成一圈,欣赏着这个已经倒地不起的敌人。他们彼此推搡着,打趣着,都想挤到前排好好看看这个昔日高高在上的王子。王子的意识已经变得朦胧,那些刺耳的嘲笑声有一搭无一搭地钻进他的耳膜,其间不断有人用脚踢着他,好让他更好地配合他们的角度展示自己的惨状。
“把他翻过来。”一个声音说道。这是王子熟悉的声音——他和爱勒大婚后就再也没有亲耳听到过的声音。科摩洛斯的国王也到了。
“他的后背,”有骑士说道。“有一支箭。”
“噢,那你最好先把它拔出来。”国王带着笑音回道。
王子做好了忍受痛苦的准备,但却没料到,这种从后背再抽箭而出的痛楚是他无法承受的。翻江倒海的痛楚让他剧烈呕吐起来,自己差点还被呕吐物呛死。有人粗暴地把他翻了个儿,让他仰面朝天地摊开身子。他咬紧牙关,用力挤了挤眼睛,逼迫自己的视线清晰起来,试着重新找回呼吸。面前是坐在战马上全副武装的科摩洛斯国国王。王子能感到他脖子上佩戴的赤隼链发出的力量。绝望与无助像雨点一样打在他的身上,拥簇着他,围绕他形成漩涡。即便在他已经奄奄一息的时候,国王还是不肯放过他,他要让他在死前经历每一种绝望的感受。
“那个叛徒在哪儿?”
泰提斯走上前来,几个骑士紧贴在他四周。国王厌恶地看着他,说道:“给他酬劳。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有人往泰提斯手里塞了一包叮当作响的金币。他一脸困惑地看着国王,端详着他脸上的厌弃与不信任。国王狡黠而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泰提斯倒下了,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每一次喘息都变成了煎熬。王子嘴唇上的肌肉开始变得僵硬,他试着转动脖子,肌肉群传来的剧痛让他放弃一切挣扎,全身只剩下偶尔开合的眼睑还在眨动。有人从泰提斯已经了无生气的手上捡起了钱袋。
国王把目光转回到奥勒温王子身上,脸上带着面对泰提斯时的轻蔑神情。“去死吧,圣骑士。”话音里带着一阵满足。他朝身旁一个手持一柄巨型战斧的骑士点头示意。
王子眼睛看着国王,耳边响起骑士碾碎土块向他走来的脚步声。他没有多少气息说话了,他感到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已经从这个躯壳里溜走了。穿越圣幕在拉着他,召唤他。他用那国王所用的语言,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以眼还眼……那支箭杀死了我,也会同样地杀死你。一支普莱利的箭……会射穿你的后背。”
在他的脑海中闪过温特鲁德村子旁的那棵被闪电击中的大橡树。王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恰恰这时一把利斧挥来,把他的脑袋从躯干上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