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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门熟路地顺着大武村中道路走了一锅烟的工夫,浑身上下披挂齐整的莫天留与沙邦粹在一座算不得太大的独门院落前停下了脚步,俩人不约而同地弯腰从地上拾起了个土疙瘩,抬手便朝着院落中的一口水井抛了过去,异口同声地朝着院落中亮着灯火的屋子扬声叫道:“双柱,你家鸡窝叫黄鼠狼给钻了啊,还不出来拾你那宝贝鸡蛋?”
叫嚷声中,从那亮着灯火的屋子里,突地传来了带着几分惊惶的妇人声音:“双柱子不在家呢……”
疑惑地对望一眼,再侧耳听听那亮着灯火的屋子里传来的低低争执声,莫天留不禁怪笑着朝那亮着灯火的屋子叫道:“婶子,双柱是当真不在家?我还说你上回答应了我,管一顿白面硬馍的好饭,该是叫上双柱一块儿吃呢!这要是他不在家……你给开开门,我正好饿着呢,今儿晚上就在你家吃了这顿独食了!”
伴随着那亮着灯火的屋子里又一阵低低的争执声,不过一锅烟的工夫之后,穿着一身半旧大袄、脑袋上还戴着一顶旧毡帽的双柱猛地拉开了房门,气呼呼地从屋子里奔了出来。而在双柱身后,双柱他娘却是死死地拽着双柱的衣襟,急得脸色苍白,连声低叫:“你别去……别去……”
猛地一拧身,双柱毫不费力地摆脱了自家老娘的拉扯,沉着嗓门儿低吼道:“娘,咱们不能亏良心呢!我这条命都是人家武工队救回来的,眼下人家有为难的事儿,咱不能装傻充愣!你也甭多说了,我这回咋说都要去武工队!”
隔着院墙,莫天留眯着眼睛看着又一次拽住了双柱衣襟的老妇人,不由得扭脸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低笑起来:“棒槌,瞧见了没有?这大武村里除了你就没一个傻子,咱们这才进村多久,村子里的人差不离就都猜着咱们除了要给那些烈属送粮食,剩下的事情就是招兵!”
虽说对莫天留一番话中总要捎带着说自己犯傻颇为不满,可沙邦粹却也只能朝着莫天留点了点头:“大武村一共就这么大的地方,不出一顿饭的工夫,一句闲话就能从村头传到村尾。咱们挑着粮食进村,本来动静就大,再加上那些没了的兄弟家里……”
“出来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可都记下了?”
伸手摸了摸披挂在身上的各样武器,沙邦粹重重点了点头:“记下了,保管错不了!”
冲着沙邦粹挤了挤眼睛,莫天留扬声朝着院子里再次挣脱了自家老娘拉扯的双柱叫道:“双柱,你这是要干啥呢?这么跟二婶子撕扯,你也不怕闪着二婶子?二婶子,我和棒槌今天来你家,就为了吃你答应的那顿白面硬馍,旁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提!”
话刚出口,正在院子里跟自家老娘撕扯的双柱顿时一愣,而紧紧拽着儿子衣襟的双柱家老娘,也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院墙外的莫天留叫道:“天留,你说这话……可当真呢?”
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莫天留扬声朝双柱家老娘叫道:“二婶子,我莫天留在大武村里说话,啥时候有不算数的时候?赶紧让双柱给我们开门,这天都快黑透了,我和棒槌老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二婶子,今儿晚上这顿饭,你可得管饱!”
看着莫天留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双柱家老娘犹豫片刻,终于松开了双柱的衣襟:“只要你们不把双柱带走,别说是一顿白面硬馍……那就是要我给你们上四凉四热的席面都成!双柱,你没听见天留说要吃白面硬馍呀?还不去取了今年的新麦子磨面去?还有咱们灶间里藏着的那点荤油和几个鸡蛋也拿出来,我给天留整治几个下饭的好菜!”
推搡着双柱去屋里藏着粮食的地方取新麦子,双柱家老娘紧走几步,很有些慌乱地打开了院门,迎着莫天留与沙邦粹挤出了个笑脸:“天留、棒槌,这有日子没见,你们俩可
都出息了……”
朝着开门的妇人露出了个笑脸,莫天留一边大步迈过了院门门槛儿,一边半真不假地打了个哈哈:“二婶子,出息不出息,我和棒槌不也还是咱大武村中出去的人物吗?这才多久不见,二婶子你倒是跟我和棒槌客气起来了?还记着二婶子你撵着我骂了一村的事儿吗?”
“哎呀……天留,你可千万大人不计小人过……”
“二婶子,论起辈分来,你才是大人呢!我是想跟二婶子你说……我还是觉着你骂我那时候的模样,我看着顺眼、听着顺耳……”
在很有些随意的嬉笑与琐碎的闲话中,莫天留也不进屋,反倒是与沙邦粹在院子里搁着的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顺手把背在自己肩头的晋造三八式步枪靠在了长凳上:“二婶子,今年收成还好?被鬼子抢走的粮食,得回来了几成?够吃到明年收粮吗?”
虽说是站在自家院落中,双柱家老娘却显得异常拘谨,很是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答着莫天留的问话:“今年天时不好,咱家种的又是旱田,庄稼只得了八成的收成。再加上叫鬼子抢了一回,多不多、少不少的又折耗了些。要是能全换成了粗粮,说不定还能熬到来年头茬杂粮收上来……”
话音刚落,从屋子里端着一斗新麦子的双柱恰巧走到了院子里的石磨旁,顿时沉着脸接上了自家老娘的话茬儿:“还不是靠着武工队豁出命去跟鬼子厮拼,咱们才能有这些粮食?做人不能昧良心……”
不等急赤白脸的双柱家老娘再次开口,莫天留却是抢先站起了身子,朝着正准备动手磨面的双柱一龇牙:“吃你家饭,可没说要费你家的劳力。双柱,这磨面的活儿,你可咋都比不上棒槌。你让开,叫棒槌干这磨面的力气活儿!”
顺从地站起了身子,沙邦粹一边卸下了披挂在自己身上的各样武器,一边闷着嗓门儿朝莫天留嘀咕起来:“都说不用在身上披挂这好些家什……这么多累赘,可是搁在哪儿好呀?”
朝着磨盘旁边一张晾晒粮食的石板案子努了努嘴,莫天留摆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朝沙邦粹叫道:“一样样搁在那案子上不就得了?”
站在磨盘旁,双柱看着沙邦粹将披挂在自己身上的武器一件件在石板案子上摆放开来,顿时好奇地凑了过去:“这都是啥家什呀……”
神气活现地站起了身子,莫天留一把抓起了靠在自己身边的那支晋造三八式步枪朝着双柱一晃:“这家什叫晋造三八式,是山西那边的兵器厂照着小鬼子的三八大盖造出来的好货色。只要是枪法准,哪怕是隔着二百步开外,一枪都能撂翻一头大牲口!双柱,这家什可是比咱们耍弄过的火枪好使!”
很有些眼馋地看着莫天留抓在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双柱狠狠咽了口唾沫:“能打那么远?要是我手里早能有这样的家什,那我可说啥都不去借那几家猎户的火枪了!铁沙子打出去个二三十步就漫天发飘,隔着草窠子都打不死野鸡,只能听个响、挣个吓一跳!运气好了打着了猎物,一只兔子都得分人一条后腿。撞见了大牲口都不敢打,生怕枪声一响,捞不着猎物,还惊得大牲口冲过来拼命……”
颇为大方地将自己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朝着双柱一递,莫天留大大咧咧地朝着双柱笑道:“双柱,这家伙在咱们武工队里都算不上个好货,只能数得上个中不溜!真正的好货,那得看我手里这把家什……”
下意识地接过了莫天留递过来的晋造三八式步枪拨弄着,双柱的一双眼睛却又盯住了莫天留抓在手中的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双眼放光地低声叫道:“这家什我认识,清乐县城周遭有不少枪匠都靠着造这家什吃饭——这家伙是叫镜面大匣子枪,我说得没错吧?”
很是不屑地哼了半声,莫天留将攥在手
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朝着双柱一晃:“瞧见个骡子你当好马,你瞧你那点见识!这家什……我可跟你说不着,这大武村里能认识我手里这家什的,估摸着也就两三个人!双柱,你去把大壮家哥俩,还有跟着骆驼帮走过口外、有些见识的几个壮棒汉子叫来,看看他们认不认识?”
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双柱搁下抓在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飞快地冲出了自家院子。不过是一碗茶的工夫之后,伴随着一阵嘈杂叫嚷的声音,跑得满头大汗的双柱已经引领着一群精壮汉子重新回到了自家院子里,迎着坐在长凳上的莫天留叫道:“天留,我把你说的这几个全都叫过来了!还有些得着了消息的本家兄弟也都跟着过来了,想要长长见识呢……”
很有些得意地朝着慢慢转动着磨盘的沙邦粹挤了挤眼睛,莫天留拿捏着几分淡定的架势,慢条斯理地朝着拥进了院子的大武村中丁壮点了点头:“都来了?”
乱糟糟地朝着莫天留打着招呼,被双柱从大武村中各处叫来的丁壮才进了院子,一双双眼睛已经全都盯在了摆在石头案子上的各样武器上……
大武村中原本就有习武强身、保家护院的习俗,一众大武村中丁壮平日里摸着那些祖辈传下来的冷兵器时,都能有些从骨子里带来的血勇之气翻涌,乍然看见这么多平日里只是远远在鬼子或是二鬼子手中抓着的热兵器,心中自然按捺不住那股好奇与兴奋的感觉!
偷眼看着大武村中丁壮脸上那副好奇与兴奋的模样,莫天留顿时得意地低笑起来,高举着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朝着那些拥进了院子里的大武村中丁壮一晃:“都认不准我手里攥着的这家什吧?我这儿也不卖关子——我手里这家什,大号叫德造二十响!你们以往见识过的那些家什,最多也就算是我这家什的孙子——灰孙子!要是折算成价钱,我手里这家什,差不离都能换来大武村中一间房!棒槌,我说得是不是?”
轻松地转动着磨盘,沙邦粹应声答应着:“是!”
“还有那手榴弹!这可是从小鬼子手里抢过来的好物件,一炸满天花,方圆好几丈远近待着的人都没法躲闪!棒槌,我说得是吧?”
“是……”
“还有这铁水壶,也是从小鬼子手里夺过来的!这要细论起来,那就得说说咱们武工队上回在涂家村跟小鬼子厮拼的事儿了……棒槌,我说得是吧?”
“是!都是……”
“这子弹盒子可是正经好牛皮的!瞧见上头有块洗不去的印记没?那就是小鬼子的血!咱们武工队打清乐县城外边鬼子粮仓的时候,那就是说书先生讲过的——刀光一闪,小鬼子人头落地!棒槌……”
“是……”
眉飞色舞地吹嘘着武工队以往的战绩,莫天留脸上虽然挂着一副得意扬扬的神色,可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清明。等围拢在自己身边把弄着各样武器的大武村中丁壮听得悠然神往之时,莫天留方像是漫不经心地低笑着说道:“这要是照着我说呀……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咱们不趁着年轻力壮的时候混个人前露脸、四乡扬名,这辈子顶了天也就是在大武村中混完一世,临老了回头一想,这辈子啥出彩的事儿都没做过,连跟子孙吹牛都没话能说!可只要能进了武工队,那都不提别的,最起码能得着个清乐县左近十里八乡高人一头的脸面!你们看看棒槌,以往在大武村里的时候,你们能有几个人拿正眼瞧他?可现在呢?八路军清乐县武工队里的棒槌哥,说出去谁人不晓、哪个不知?虽说还是傻了点儿,跟鬼子厮拼的时候打急了眼,一个人就敢朝着好几十号鬼子硬冲,可毕竟也算得上是清乐县里有一号的人物了!是吧,棒槌?”
猛地一跺脚,棒槌横眉立目地瞪着正吹得唾沫四溅的莫天留闷吼起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