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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着两架大车摸黑出了盘马寨,坐在车板上的莫天留回头看着盘马寨上空渐渐浓厚的炊烟,长长地舒了口气:“好家伙……就为了叫聚拢到盘马寨的这些乡亲信咱们说的话,足足一天一夜的工夫,舌头都在门牙上磕出血,好容易才算是叫乡亲们信了个八分。这上赶着求人得好处的事……说出去可是真没人信!”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坐在莫天留身边的沙邦粹闷声应道:“还真是!可队长想出来的法子倒是真对——聚拢到盘马寨的乡亲从咱们手里分了粮食,再回自己住着的村子里一说,一传十、十传百,知道咱们八路军武工队在给大家伙儿分粮食的人就多了!到时候再踏实地把粮食领回去,可是要比咱们一个个村子去传信快多了!”
很有些得意地回手拍了拍搁在大车上的几个大木箱子,莫天留嘿嘿低笑着朝沙邦粹挤了挤眼睛:“还有这些让咱们从宝瓶会手里抢出来的枪匠,只要送到涂家村李司令那儿,可又得算得上是大功一件——李司令可是唠叨了好几回,想要把冀南军分区的军械处给折腾起来……”
扭头看了看坐在第二辆大车上那些枪匠,沙邦粹压低了嗓门儿说道:“天留,你给我说说呗,为啥队长和大却哥他们把嘴皮子都说干了,那些枪匠一个个都装傻充愣、不乐意跟着咱们走,反倒是你过去跟他们嘀咕了几句,这些枪匠就都跟着咱走了?”
朝着沙邦粹挤了挤眼睛,莫天留得意地低声笑道:“牵牛拽鼻绳、赶马甩响鞭,这世上三百六十行,只要能拿捏准了他们的关节,那就不怕他们不服帖着!瞧见这些大箱子没有?”
扭头看了看搁在大车上的几口巨大的木箱子,沙邦粹愣愣地点了点头:“嗯……我还一直想问你呢,这一天一夜的工夫,你睡觉都躺在这几个大箱子旁边,这到底是啥宝贝呀?能让你都这么金贵着?”
故作神秘地把嘴凑到了沙邦粹耳边,莫天留低声应道:“这些箱子里装着的,都是那些枪匠吃饭的家伙!要是没了这些造枪的家什,哪怕他们手艺能通了天,那也是巧媳妇没锅——生看着麦子干着急!”
疑惑地瞪大了眼睛,沙邦粹闷声低叫道:“这些枪匠做枪的家什叫你给收了?那他们回头再整治一副不就得了吗?”
“你当枪匠造枪的家什是种地用的锄头,寻个铁匠铺就能拾掇出来?就不说旁的,能在好钢上头钻出窟窿来的钻头,你这辈子见识过几回?还有那能把好钢一点点磨顺溜了的锉刀,别说是在清乐县城,就是在保定府,也是有钱没处寻的好东西!尤其是……”
朝着后边大车上抱着胳膊坐着的一名枪匠努了努嘴,莫天留越发压低了几分嗓门儿:“就那大当家的都留上了心思的、能做长枪的枪匠,仗着的不就是他手里那套能拾掇长枪管的家什?”
回头看了看那抱着胳膊、耷拉着脑袋坐在后边大车上的枪匠,沙邦粹犹豫着摇了摇头:“天留,我可还是觉着不稳当!旁的枪匠还都好说,那能造长枪的枪匠可是一直都没怎么开口说话!吃喝送到眼前,旁的枪匠都扯开了腮帮子胡吃海喝,可他一块干粮捏手里,半天才咬了一口……”
伸手在沙邦粹肩膀上重重一拍,莫天留嬉笑着开口说道:“棒槌,这才一两天工夫没仔细盯着你,你倒是还长了心眼儿了?连那枪匠心里藏着事,你也都看得出来?
”
叫莫天留几句话挤对出了个大红脸,沙邦粹闷闷地哼道:“我……我又不傻!我爹还在的时候,只要是心里有事,吃饭就不香!有时候还一个人耷拉着个脑袋琢磨,我叫他他也不爱搭理我……你再看那枪匠,不也是这副模样吗?”
端正了脸色,莫天留低声说道:“既然你个棒槌都瞧出来这枪匠心里有事,咱们武工队还有谁能看不出来呀?可是……好赖话都跟这枪匠说尽了,他就是闷着头不吭气。问急了就一个劲儿拿拳头砸自己脑袋……”
“咱们问不出来,那跟他一块儿造枪的枪匠呢?有他相熟的没有?说不定还能问出来点事由?”
“枪匠都是一个师傅带一个徒弟,其他同行从来都是见面不相认,免得给自己和同行招惹麻烦。其他那些枪匠虽说跟他一块儿造过枪,可也都摸不准他的根底!就听说他家里有个老娘,像是没人看顾!被宝瓶会关起来造枪的这些天,那能造长枪的枪匠就一直闹着要走……”
“家里头有老娘没人看顾?那……天留,咱们这么硬生生把人留下,会不会闹出事来啊?尤其是鬼子刚去清乐县各处村寨抢过粮食,这要是那枪匠家的粮食也叫抢光了,老人再没个看顾,怕是真会出事的啊!”
“那咱们还能怎么着?难不成还真把这么个会做长枪的宝贝疙瘩撒手放走?大不了……等咱们回到了涂家村,再让李司令拿个主意。”
“从盘马寨回涂家村,走大路都得两天,路上还有不少鬼子的关卡挡着道儿。咱们带着这好些造枪的家什和长、短枪,到时候还得想法子摸黑绕小路。等咱们平安到了涂家村,怕是得耽误三四天呢!我说天留,这事情……你要不要跟队长说道说道?家里老人这么长日子没人看顾,这可是……”
话没说完,从后边疾步追上了大车的栗子群已经接应上了沙邦粹的话茬儿:“天留、棒槌,有啥事要跟我说道呀?”
朝着栗子群张了张嘴,沙邦粹吭哧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吐出一句囫囵话,急得一个劲儿地用手指头捅着莫天留的腰眼儿:“天留,你……你来跟队长说!我嘴笨……我说不明白……”
嘿嘿坏笑着,莫天留一边躲闪着沙邦粹一个劲儿戳过来的手指头,一边阴阳怪气地低叫道:“你叫我说啥呀?方才你嘴头子不是挺利索的?这会儿怎么就笨了……”
笑闹了好一会儿,莫天留才朝着同样跳上大车、坐在车板上的栗子群说道:“大当家的,我和棒槌都觉着那能造长枪的枪匠,家里头怕是当真有事!可要是就这么放走了他,往后要找他可就为难了……”
微微点了点头,栗子群扭头看了看后边那辆大车上坐着的七八个枪匠,曼声朝着莫天留应道:“这事情倒也好办啊——放他走不就是了?”
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莫天留讶声低叫起来:“放他走?那……大当家的,这可是能造长枪的枪匠,李司令都觉着是宝贝的人物啊!真要是放走了,往后可上哪儿寻他去?要不……大当家的,你先把他给放了,我领着棒槌悄悄跟着他。只要能摸着了他家在哪儿,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想些旁的法子?”
朝着莫天留摆了摆手,栗子群低声说道:“方才我们几个党员在后边开了个临时支部会,做出的决定就是放枪匠走!不光是放那个能做长枪的枪匠,所有的枪匠,我
们都要放!不光要放走这些枪匠,咱们还要给人家发足了钱粮!”
“为啥要全都给放了?还给发钱粮?这到底是为啥?”
“强扭的瓜不甜!这些枪匠给宝瓶会做的那些枪,现在可是拿在咱们手里了!不管怎么说,枪匠也算是手艺人、靠手艺吃饭,咱们拿了人家凭手艺做的东西,哪能不给钱粮?再说……这样的事情,在我们老部队还叫红军的时候,可就是有过样板的!”
“以往……咱们的老部队,也放过枪匠?”
“不是枪匠,是大夫!当年红军长征路过贵州的时候,有不少的伤病员。当时为了救那些伤病员,从当地找了几个大夫帮忙。后来部队要转移,当时有很多同志都想把那几个大夫留在部队里。可后来大家一讨论,觉着咱们不能学国民党拉丁抽夫那一套,更不能仗着手里有枪就欺负老百姓!所以就把那些大夫该得的诊金付了,还派人把那些大夫送回了家!”
“好家伙……这行军打仗的时候,身边跟着个大夫,那就是多了条性命啊!宁可自己不要命,也不坏了规矩……大当家的,你们真行!”
“什么叫‘你们真行’呀?现在啊,是我们真行!行了,前边也差不多到岔路口了,停车,放人!”
答应一声,莫天留与沙邦粹齐齐跳下了大车,熟练地挽住了拖拽大车前行的牲口嚼子,而同时跳下大车的栗子群却是大步走到了第二辆紧跟着停下来的大车旁,朝着那些没精打采的枪匠扬声叫道:“各位师傅,这一天一夜的工夫,叫大家伙儿担惊受怕的,我先代表我们八路军清乐县武工队,给大家伙儿赔个不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路数,虽说我是真心想把各位师傅留下来替我们八路军造枪,可是……怕各位师傅心里对我们八路军不摸底,也多少有些不情愿……”
很是带着几分惊惧的神色,几个坐在大车上的枪匠几乎是同时朝栗子群低叫起来:“这位当家说的哪里话?当家的赏饭吃,那是抬举我这手艺人呢……”
“情愿的!都是情愿的!当家的要觉着工钱高了,我再让个一两成也行!”
“当家的高抬贵手啊!我跟那宝瓶会当真是扯不上瓜葛,我是被他们硬掳来的啊……”
看了看那依旧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能造长枪的枪匠,栗子群这才朝着那些面带惊惧神色的枪匠摆了摆手:“各位师傅,旁的客套场面话也都不必说了!眼下就跟各位师傅交个实底——乐意跟我们去根据地、帮着我们八路军造枪、修枪的,我们热烈欢迎!要是各位觉着不放心,还是想单干的,那我们也不强拦着——立马给各位结算清楚该得的钱粮,咱们往后有机会再见!”
话音落处,那始终都没精打采的、能造长枪的枪匠却是猛地抬起了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站在大车旁的栗子群:“这位当家,你说的是真的?”
不等栗子群开口,悄没声凑到了栗子群身边的莫天留却是飞快地接应上个话头:“你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八路军武工队说话,啥时候有过不算数的?!”
“那……我们吃饭的家什呢?”
“那些个玩意儿原本就是你们的,想要走的,跟结算给你们的钱粮一并带走!”
“那……我可真要走?”
“后边去取了你该得的钱粮,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