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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科一案的案宗,即日起就交由你来保管。”夏祥是想让卢之月更多地肩负起文书之职,削减许和光之权。付科一案,即将进入最要紧阶段,若是许和光暗中使坏,毁去关键证据,必将前功尽弃。
卢之月当即明白了夏祥的言外之意,点头说道:“下官遵命!”
许和光眼光闪动,心中愤愤在想,若是卢之月以后也唯夏祥之命是从,他在真定县衙之内就更加势单力薄了,不行,务必要让杨江做出一些手脚来,好让夏祥知道他的厉害。
“今日是叙旧,不谈公事,不谈公事!”郑好起身一笑,一把拉过夏祥的胳膊,“夏县尊,本官听说真定县衙后院有一大片池塘,景色优美如画,来来来,带本官游览一番。”
夏祥无奈,只好带郑好前往。好在他尚未成亲,后院并无家眷,边走边说:“眼见入冬了,现在万物凋零,哪里还有什么美景?”
马展国和丁可用无心欣赏景色,急于想去再次审问付科,便借故离开。许和光左右为难,踌躇半晌,还是想听听郑好要和夏祥说些什么,就留了下来。
说来夏祥到真定也有一段日子了,在后院来来往往无数次,却一直没有细心留意过后院的风景。今日被郑好强行拉来,仔细一看,才暗道一声惭愧,如此景致竟是被他视而不见。身边无风景,是古往今来不管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都容易犯下的错误。
虽是深秋,后院入目之处,却依然不乏绿意。错落有致的乔木和灌木,远山近水的别致和匠心,以及东南角落里的空地和西北角落里的花圃,都各有生机各有情趣。
郑好童心大发,无比欢喜地登上了后院正中的一座土山。山不大,山上有一座亭子,名叫流觞亭,取曲水流觞之意。将盛了酒的觞放在溪中,由上游浮水徐徐而下,经过弯弯曲曲的溪流,觞在谁的面前打转或停下,谁就得即兴赋诗并饮酒,是为流觞。
夏祥其实早就看了出来,郑好看似一心赏景,兴趣颇高,其实还是有话要和他说。他也不挑明点破,继续陪郑好登高望远,赏秋。
郑好负手而立,任凭秋风吹动衣衫,临高怀古:“东晋永和九年三月初三的上巳节,会稽内史王羲之偕亲朋谢安、孙绰等四十二人,相聚会稽山阴的兰亭,修禊祭祀仪式后,举行流觞曲水的游戏,四十二人人饮酒咏诗,所作诗句结成了《兰亭集》,王羲之为该集作《兰亭集序》。从此流觞曲水,咏诗论文,饮酒赏景,历经千年而盛传不衰……”
《兰亭集》的典故,无人不知,郑好也并非有意卖弄学问,而是要引出下文,他回身一笑:“夏县尊,待到明年三月三时,我等也举行一次流觞曲水的游戏,可好?”
“好。”夏祥点头应下,“再有五个月就是三月三了,不足半年,今日我等就定一个半年之约。”
“但愿半年之后,我等还可以在此相聚。”郑好忽生感慨,一脸落寞,“寒冬将至,今年的冬天,将会漫长而寒冷,也不知道我等之中,谁会被冻死,等不到明年的春暖花开了。”
许和光听出了郑好话里有话,忍不住问了一句:“郑通判何出此言?大夏立国以来,承平多年,即便最贫穷最偏远的地方,也少有冻死人之事,何况富裕的中原大县真定,更何况我等除正俸外,还
有服装、禄粟、茶酒厨料、薪炭、盐、随从衣粮、马匹刍粟、添支、职钱、公使钱及恩赏等,光是薪炭就足够烤火之用了。”
郑好是话里有话,许和光是装傻。郑好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本官所说的冻死,不是天气寒冷,是人心寒冷。”
许和光眨眨眼睛,嘿嘿一笑:“自己冻死自己,就没有办法了,谁也救不了一个想死之人,对吧?”
郑好一脸厌恶地扭过头去,不再理会许和光:“夏县尊,董现命案审理得如何了?可有为难之处?如有为难之处尽管对本官说,本官自会鼎力相助。不说真定府凡是公文须有本官签署才可行文,就连河北西路的提刑官郑善,本官也可以说上话。”
许和光心里不大舒服,阴阳怪气地说道:“郑通判确实了得,崔府尊不管做什么事情,还得郑通判点头才行。”
“崔府尊吃饭穿衣以及如厕,本官是管不到的。”郑好哈哈一笑,“对了,崔府尊娶妻纳妾,也无须本官联署同意。”
“你……”许和光气得险些失控,好在冷风一吹,他又清醒了几分,论官职和身世,他都比不了郑好,口舌之争就算赢了又有何用?他嘿嘿一笑,“郑通判年轻有为,又是进士出身,若是能再娶四姓女和编撰国史,四大荣耀之事集于一身,就是人中翘楚了。”
郑好哼了一声:“本官除了编撰国史并无可能之外,其他三事,都易如反掌。倒是许县丞,怕是一件荣耀之事也捞不到了。哈哈,等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再聪明一些,或许还可以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
许和光气得脸色铁青,不是进士出身是他最大的痛处,被郑好当众揭短,心中怒火猛然点燃:“郑通判,你不要欺人太甚!”
夏祥才不会让二人在他的后院吵架,忙出面哈哈一笑:“玩笑,只是玩笑,不可当真。董现命案,审理得还算顺利,目前还没有难处,若有,自会向崔府尊、郑通判禀告。”
见夏祥还是将崔府尊抬出来并且放到了前面,许和光的心情稍微舒缓了几分,却还是暗中瞪了郑好一眼,愤愤不平地想,不要太嚣张了,不要以为抬出了提刑官郑善就可以压崔府尊一头。董现命案,夏县尊只有审理之权,并无判决之权。
杖责之刑,夏县尊可以一言而定。死刑必须经知府批准,然后上报提刑司核准。提刑司核准后,还要上报大理寺复审,大理寺复审没有问题,才会最终到刑部。刑部再核准之后,才会执行死刑。
相比之下,提刑司的权力比大理寺还要大上一些。一般而言,提刑司核准的案件,多半没有翻案的可能。
郑好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之色,不顾许和光在旁,还是说了出来:“夏县尊不必事事在意崔府尊的想法,只管尽忠职守就是了。到有难处之时,有本官在,保你无事。再不济,还有郑提刑不是?本官听说了市乐县的事情,庄非凡可是关键的人证?”
郑好是非要插手董现命案了,夏祥心中微有犹豫,郑好身为通判,有制衡和监察知府之权,但郑好为人过于激愤,行事多偏激,说不定有时过于急于求成反倒坏事。
不过郑好也是一番好意,郑善身为河北西路提刑官,除了提点河北西路所有刑案之外,还有监察真定府驻地禁军之职,不能拒人于千里
之外,夏祥点头一笑:“如有难处,自当向郑通判禀告。郑提刑大名,本官也有所耳闻,对郑提刑断案如神也一向敬仰得很,如有缘得见,定当向郑提刑请教一番。庄非凡是人证之一,是不是关键,要看对付科的审问进展……”
“付科如此有恃无恐,许多事情拒不交代,怕是身后有人为他撑腰……”郑好边说边看了许和光一眼,“就算付科是不怕死的无赖,也总有其他短处,只要找到了他的短处,不怕他不开口。”
许和光将头扭到一边,不理会郑好的明敲暗打,左耳进右耳出,他官不如郑好大,气势不如郑好强,与其正面交锋,不如避其锋芒,以待日后。
县衙后院的土山,许和光来过多次,土山虽不高,站在土山之上,却可以俯视整个真定城。不但府衙尽收眼底,就连滹沱河两岸以及子龙大桥,也是一览无余。之前他多次登临土山,有几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郝海记说,此山高过了府衙,应当推平。郝海记却说,官不修衙,他才不会大兴土木修缮县衙。
许和光的目光随意在滹沱河两岸扫来扫去,并不是刻意去看什么,只是不想听郑好说话、不愿和郑好对视罢了。目光越过滹沱河,又落在了对面的府衙上,忽然又觉得府衙之中最高的登桂楼其实比县衙的土山还要高上一些,又是在北面,历来北面是权势方位,隐隐对县衙形成威严之势。
夏祥就算费尽心机审清了付科一案又能如何?还不是要上呈到真定府最终审理?许和光的心理又平衡了几分,认为夏祥和郑好不过是白费力气,夏祥的职权不过是将所有的人证、物证和口供呈交给崔府尊,崔府尊到时直接以疑罪从无驳回,就让夏祥前功尽弃了。
夏祥是真不知道崔府尊可以让他之前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还是心存侥幸,以为他一个小小的知县真的可以为所欲为?许和光越想越觉得夏祥可怜,斜了夏祥一眼,尽露鄙夷之色。
忽然,他眼睛的余光似乎发现了什么,回身一看,子龙大桥上,不知何时多了数人,其中二人骑在马上,左顾右盼,威风凛凛,一身精练打扮,虽不是官服,举手之间却颇有气度。
许和光不认识二人,虽离得远,看不清长相,却还是可以猜度二人绝非常人,莫非是京城来人?
许和光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身边的萧五也注意到了马上二人,本来懒懒散散的他如同发现了猎物的豹子,浑身紧绷,死死地盯向桥上二人。
夏祥也注意到了萧五的异常,顺着萧五的目光朝桥上望去,只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怎么是他们?郑好和卢之月也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同时朝桥上一望……
郑好脸色微微一变:“三王爷的人来了!”
卢之月的目光直接越过马上二人,停留在二人身后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之上,微露惊喜之色:“什么三王爷的人,分明是连娘子回来了。”
夏祥一愣,目光从威风八面的高见元和燕豪身上闪过,朝后面张望,果然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他心中既惊又喜,惊的是,高见元和燕豪此来,怕是肩负重大使命。喜的是,连若涵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就和高见元、燕豪一起回来了?
又一想,夏祥心中又是一凛,如此多重要人物齐聚真定,真定怕是真要风起云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