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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世的第五个年头,既一九九六年,故河口缺口。那时它已不叫故河口,也不叫河口乡,而叫天鹅洲。一九九三年,因流浪他乡的麋鹿返回故里,放养到天鹅洲湿地上,由此河口乡改名天鹅洲开发区,进入了新故河口时期,前天鹅洲时期。但在这部小说里,我依旧叫此地为故河口。
一九九六年,故河口缺口,刚稳定下来的八月,我家的六妹子订婚,与青苔镇水厂厂长的大儿子。青苔镇水厂厂长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开狗吉普,家境殷实,是大姐的同事做媒。自父亲去世后,五年来,陈家没有这样喜庆过。村里村外的人都来看热闹,家里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人。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大人们哼哼唧唧的,围着大门口等新人来,等喜糖吃。
故河口自古以来的风俗就这样,天鹅洲时期也不曾改变!每每谁家来了新人,都要放鞭炮,听到鞭炮一响,大人们就带着孩子们在来了新人人家的门前,装模作样,看看人家门前的树枝,花草,猪舍,牛圈,然后再看看人家的主人,最后才顺便看看新人。不得给新人得意与傲娇。
人家主人无不无比恭敬地拿来烟或糖,给来人抽或吃。孩子们则兴高采烈的喊着有喜糖吃咯有喜糖吃咯,大人们无不边抽烟边用挑剔而欣慰的眼光看着新人。新人几乎被全队人检测过,好与坏自由他人评说。
父亲去世五年,六妹子技校毕业之后,并没如愿分配到技校当地的采购站上班,嫁给那个技校实习采购站的男经理赙仪。而是几经辗转到青苔镇一个厂里当会计。那个厂是大姐夫银行的客户,找大姐夫贷款了几十万,才为六妹子换来的一份工作。
六妹子与赙仪分手后,一直没谈朋友。六妹子与赙仪谈恋爱时长得可是水灵漂亮,一个脸白嫩嫩的捏得出水来,脸部表情也柔和美丽,而自从与赙仪分手之后,六妹子一个水灵灵的女子却有点早衰的迹象,白嫩嫩捏得出水来的脸也僵硬了,一点表情也没有。想必六妹子与青苔镇水厂厂长儿子的婚姻并不如意。只是没了父亲照顾的六妹子命运也跟鹿女一样,经不住折腾!本来父亲与故河口(就是河口乡采购站)采购站的站长刘吉祥早约好,六妹子技校棉检班一毕业就在河口或者小河口采购站工作的。可父亲去的太早,人走茶凉!六妹子技校毕业之后,三叔还提着好烟好酒去过刘吉祥家一趟,只是人家以不掌握实权给推脱了。
六妹子这桩亲事是青苔镇大姐的同事做媒。六妹子订婚是母亲单独主持的第一桩事。由此,陈家的老老小小,七姑八婆,拐弯八角的亲朋好友来了很多,是为吃便宜酒。故河口风俗,女子订婚不上人情,白吃白喝,是为吃便宜酒,请的都是至亲至爱。六妹子订婚,却是热闹非凡,来了好多并不怎么亲的亲戚。
六妹子读技校的县城与我一个远房堂叔一个地方。堂叔当地党校校长,家有一个女儿,堂婶子也是公家人,条件可是上好,也承诺给六妹子找工作,给六妹子挺好的照顾。可惜六妹子毕业后,父亲去世了,三叔去寻他们帮忙时,他们一家已经去了南国,不再照顾得好六妹子。六妹子读技校时,他们可是照顾得异常周到,每个周末都叫六妹子去他们家吃饭的。六妹子也曾对我们讲过公安这一系陈姓的远房堂叔!堂叔是独子,可有几个叔辈的弟妹,弟妹们的子女,有的名字居然与我家的姐妹一模一样。实在奇。
六妹子常不可思议地说,每次被堂叔请去家中吃饭,都要碰见那些从乡下还是镇上来的堂姊妹们,她们一个个长得也真是漂亮,笑得真好看,主要是喊出来的名字居然跟我家的姐妹一模一样,长得跟我家的姐妹也是八分相似。六妹子一边吃饭一边望着他们,误以为自己回了家,在家里呢!奇不奇?
鹿女每次听六妹子讲到公安这一系陈姓家族,就向往得不得了,真希望某天能跟那些堂叔辈的姊妹们见上一面,看到底有多像我家的姐妹?
六妹子订婚时,堂叔又突然冒出来,据说一家人已从南国回来了。这次会来参加六妹子的订婚仪式。
三婶子与二姐开车回来,有些不平常。二姐与三婶子回来了,大姐与三叔咋还没回?二姐与三婶子下车,准备进屋,然后我们看见大姑也从车里出来,可是惊住了大家。六妹子只是订婚不是结婚,大姑怎会从前进农场回来?六妹子订婚没请大姑来吃便宜酒。请的都是邻近至亲,姑爷舅爷等,大姑虽是至亲,并不邻近,订婚肯定不麻烦大姑跑这么远,难道发生了啥子事?大姑每次回娘家不是带着使命,就是有啥大事儿,想必大姑是从前进农场赶回,早在市里与三叔三婶子会面,一起赶回故河口老家来参加六妹子的订婚仪式的?像是,像不是!
不管怎样,一大家人大团聚,就是个热闹高兴。
二姐从车上一下来就叫住我:“香平妹子,你先进屋叫大家有个思想准备,我这里有桩大事要宣布,特别是祖母,叫祖母须需得冷静冷静……”
叫祖母需得冷静冷静,难道与四叔有关?
看二姐慢慢吞吞的样子,我很急,都不知道啥重大事儿要宣布?难道这个事比六妹子订婚的事更重大?六妹子订婚的大喜日子,干吗急吼吼地宣布另外的大事,不有点喧宾夺主吗?
我十分淡定:“二姐,你先别说啥事,只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是,二姐先别说事,只说好事还是坏事?”鹿女跟在我身后不耐烦地起哄。
二姐:“怎么说呢,可说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
鹿女:“可神,你这说了等于没说,到底啥子事?”
二姐却卖关子,不宣布,而说:“等会大家自然就知道。”
我也懒得逼问,等会就等会,这不,立马三叔与大姐开车回来。两人带两人的开一辆车,发财了?要知青苔到天鹅洲租专用车车费挺高,一辆少不了三五百,参加六妹子的订婚仪式固然重要,但也不至于如此铺张浪费,喧宾夺主,人家六妹子婆家媒人与来客都只开一辆车,他们倒开了两车,出了啥大事?
真出了大事。只见从车上陆续走下来几个人,不只三叔与大姐,还有一个头发稀疏的瘦男,穿套灰色西装。紧接着,一个微胖的女人,挺着大肚皮,手牵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儿,也从车上走下来……
一辆车里一连走出六七个人,才不浪费。起初,大家还没看清走下车的是何人,还以为是来庆祝六妹子订婚的亲戚。待仔细看,才发现穿灰色西装的瘦男人居然是我四叔。
四叔?四叔回来了?
我不仅从内心欢呼!可欢呼之后迟疑,是我四叔吗?有没有搞错?难道眼前这个瘦儿吧唧的小老头就是我那风流倜傥,身体结实,才华横溢的四叔?风华正茂的四叔咋成了一个小老头?四叔并未到老头的年纪。算算,四叔离家出走时三十一,这五年过去,也不过三十六,一个男子的正当年华,离老头的年纪至少还得二十年,四叔这个正当年华的男人,咋地秃顶了?
难怪二姐说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四叔离家出走五年回来了,是好事;但四叔的这幅模样,肯定过得不大好!新四婶子挺着大肚皮,手里还牵着一个女孩。都咋回事?这不算坏事但也绝非好事。
四叔离家出走五年毫无音信,突然回来,无疑给全家上下注入了一包炸药,一下沸腾起来。大伙也不知怎地全知道了,呼啦呼啦地从自家小跑来与四叔攀谈握手。哄的一下,不知何时,母亲的屋前屋后又围满了人。再看长堤上,也站满了人。四叔一下成了村人注目的焦点,方圆几百里的乡亲都来了,沸腾的热气,一下将六妹子的订婚仪式淹没了,大家都叽叽喳喳地围着四叔,没有一个人再关注六妹子,与六妹子婆家来的人。可真是喧宾夺主了。
四叔一下成了新闻人物,四叔带回一个女人与孩子的事,在村上立马传得飞扬,就如当初李歌满死后,有关许七友与他的秘密往事传得飞扬一样。
四叔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很苦,出门就病了,浑身过敏,碰见了新四婶子,是新四婶子收留了他,仔细地跟她上药搽洗,救了他。四叔与新四婶子风雨同舟五年,生了一个女儿,现在又怀上了。四叔本不想回来,是新四婶子硬要回来。一则听说天鹅洲倒堤了,想回来看看,二则四叔的两个儿子奇奇乖乖都长大了,想带他们出去打工。三则这么些年没回来,新四婶子又怀上了,总不安心,想回四叔老家来看看,也让亲人们见证下她这一新成员。
这些年来,是祖母撑着四叔的家,养着四叔的两个儿子,四叔最应感谢的人是祖母。但离家出走,流浪在外五年的四叔,并未从痛恨中解脱,对祖母做的一切无动于衷。尽管祖母听说四叔回来了,故意躲在屋子里,希望他进门叫她一声娘,说声娘您辛苦了。但四叔走进门时,并未叫祖母一声娘,也没跟祖母说一句话,而是用眼睛的余光对祖母看一下,就出来了。祖母气得在房间大哭。
当然奇奇乖乖对他们的父亲是陌生的,对他们的母亲更陌生,这不,往后要是离开祖母及大家的庇护,跟着七岁就离开了他们的四叔出去打工,命运更在不测之中。但这些现实的问题都被四叔失踪五年而归的那股狂热淹没了,大家只顾拉着四叔的手问这问那,来不及想现实事。
真奇怪,四叔竟不记得自己离家出走了多少年?总说自己出走了六年,头脑一时间恢复不了清醒。四叔从这头走到哪头,同这个人握手,同那个人握手,神情陷入极度亢奋,又似羞愧的状态。四叔竭力掩饰什么,竭力树立一个强有力征服众人的形象,可又被自己的现状阻隔。四叔的整个情状显得分裂,让人觉很可怜,很痛惜。四叔离家出走五年,回来了,可喜可贺,可也一样令人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