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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祖母拼尽一切要救父亲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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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病,使得外公往后一辈子没翻身。外公为父亲治病用光所有积储,还亏了钱。父亲的病不仅没治好,还落下了几个舅舅的口嘴。几个舅舅的情形往后不大好时,总以此向外公发难。日后,外公年事已高,舅舅们也与父母的关系淡漠。至今,姐们对舅舅们的回忆模糊。至于鹿女和我,我的弟妹就更模糊了。

    我唯一无法忘却的是,某年冬天,大舅来家借黄麻,拉走了一板车黄麻。

    冬月,天冷,母亲在刮着北风的水浃岸剥黄麻,剥了好些日子,手指头都冻破了。剥了七百斤,在水浃里洗干净,晒干,收藏在家!待到来年春上卖了做田间开支,孩儿们学费!

    不想黄麻刚收藏好,大舅就来家借,说是冬闲,要打些麻绳子去城里卖,挣点过年钱,整点春上的农田开支,孩儿学费。名誉是借,实则不还的。舅舅们这样的伎俩在我等孩子们眼里都不新鲜了,倒是父亲每次都信!

    就我家没有劳力的半边户,黄麻种起来真心不容易,春天播种,秋天割泡,冬天剥晒,很麻烦。特别是黄麻砍倒了,从田间拉到水浃里泡,可是劳力活。还得下水将黄麻一捆捆地用泥土压沉在水里。泡个把月。母亲娇小玲珑的身子在水浃泡得得了风湿病,好多年不见好。风一吹,手就肿得像萝卜。浑身骨头缝里都痒。就等黄麻收藏起来,好来年春上卖个好价钱,给田地开支,给孩子们上学交学费,还是挺好的计划。可大舅来借,母亲也没有说不肯。父亲明知大舅有借无还,也没多话,就让我双胞胎姐姐鹿女牵着牛,赶着板车,将黄麻借给了大舅。

    大舅那个是包借包送。每次都是父亲安排好牛与板车,将一捆捆白净净的黄麻垒在板车上,叫鹿女牵牛。

    大舅赶着板车走在后面,鹿女牵牛走在前面,两舅甥一男一女,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在故河口柴林间的小路上走,踩着厚厚的雪,嘎吱嘎吱地响。

    牛拉着板车,嘴里直冒热气,大舅赶着板车,嘴里也冒热气。鹿女的嘴里只顾冒热气,都不跟大舅说话,对于大舅的问话,也不理睬。在她幼小的心里,大舅就不该拉走她家的黄麻,黄麻该卖钱了给姐们交学费。鹿女知道她有三个姐姐在读书,下面还有我一个哑巴妹妹,父亲身体又不好,家里并不比大舅家好过。大舅这样做,属实不该。

    大舅从家里出来时,小姑和大姐都交代鹿女,在路上一定要把话跟大舅说清楚,开过年来春上,一定要把黄麻钱还来,否则,就不认他这个大舅了!你的几个姐就没学费上不成学了。

    故河口的柴林一片枯萎,空旷的河滩间的小路上,一老一少终于打破了沉默,嘎吱嘎吱的脚步声终于被说话声淹没!舅与外甥说话,可气氛似乎有点不对劲。

    大舅说:“这世上还没有不认舅的外甥,无论舅做错了什么,我都还是你的舅,血缘生就了,改不了!”

    鹿女说:“如果大舅不守信用,我就是不认舅。”

    大舅凄然地说:“真是你娘养的,不亲娘家,只亲婆家的家伙……”

    鹿女愤然地说:“我娘养的又怎了,我娘怎只亲婆家不亲娘家了我娘还怎么亲娘家每年的黄麻都跟你们剥了,一晒干你们就拉走了,去年是二舅,前年是三舅,今年是大舅,你们还是我舅吗,我就不认你们这些舅。”

    大舅听了,气得不行!骂哼哼地嚷道:“赶明年春上一老早,老舅就跟你把黄麻钱送来。大舅是没得,大舅有的话,现在就给你把黄麻拉转回去。”

    听大舅这样说,鹿女才不吱声。心想得罪了大舅就得罪,无所谓。

    迟年春上,大舅真的赶老早就把黄麻钱还来了。从此几年里,大舅都不跟父母往来,还凑合操纵其他的几个舅都不跟父母来往。但父亲从不见舅们的意思,每年过年,原带着姐们去给几个舅拜年。当然在几个舅家里饭没吃一顿,还听了舅妈们一肚子的气话!但父亲从不与几个舅妈计较,还叫几个舅妈来外公外婆家吃饭,一大家人团聚!少不了,几个舅妈要给外公一些话听。外公也就一只耳朵听一只耳朵出,也从不见几个舅妈的意思。

    久而久之,几个舅妈都不生父亲的气了,一说起来还赞赏有加。

    外公对父亲的赏识一直比对舅们多。舅们除了满珍舅舅读了高中,其他的几个男舅都在家务农,很早就辍学。不是外公不让他们读书,是他们自己读不进去,除了种地就是打麻绳子,平常老百姓的日子还过得去。只是没过到外公希望的那样。身材都接了外婆的代,矮!外公才对身材高挑,玉树临风,才情洋溢的父亲抱有良好的愿景,不想父亲会短命。父亲总归是女婿,人家的儿子,要死也要死在他自个家里。外公很悲痛,消尽了力气,走不动。就托二婶子的父亲跑一趟,去祖母家把信。

    祖母得知父亲病倒,一路哭跑到外公家,臭骂母亲一顿还不解恨,嚎哭一气了,蹭地一下从父亲的床榻爬起来,扑地一劈胸,抓住外公的胸口衣,使劲地摇晃:“还我儿子,还我好好的儿子。”

    祖母几欲失去控制,抓住外公的劈胸,要外公还她儿子。温婉和善的外婆在一旁跟祖母友打卦好说歹说,解释了一箩筐,祖母才松开手,一声我的儿,我的心肝宝贝儿。二声我的儿老娘来救你,你不要怕。三声我的儿老娘来了,老娘这就接你回家,接你回家,我的儿,呜呜呜地大哭不停。

    在祖母看来,她才是神仙,可救父亲的命。在祖母看来,外公外婆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费力气,她没有丝毫感激,似乎在怪外公与母亲隐瞒了父亲的病情,拖延了整治的时间。

    外公不是没想过将父亲的病况早日禀告祖母,把父亲送回家来医疗。只是祖母家的情况,能拿出钱来给父亲治病吗颠来颠去,还是要耽误治疗时间,最终还没得钱医治。在外公家,多少不一不缺钱,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只是病得的不是,肠癌,如何治得好!

    就这样,祖母在外公家闹腾了一回,就哭哭啼啼地将父亲抬回家来!我的两个姐们,大姐二姐看见父亲被人抬着,也哭哭啼啼地跟在祖母后头。姐们还不知父亲得了绝症。见大人哭得厉害跟着吓哭!母亲抱着三姐,也是走一路哭一路。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哭哭啼啼的好不凄惨,俨然给父亲哭丧来着。一时,故河口天昏地暗,鸟雀悲鸣,山河呜咽!哪里还有半点春天的影子!

    大家不信也不敢想象,年轻潇洒,风流倜傥,风情万种的父子戏班的当家小生陈章蓝会死武功不是了得吗虽长得文弱,但面容圆润,肤色纯正,唱起戏来中气十足,舞起棍棒枪来,锵锵有劲,没见什么病容啊,这才不过一个半年头,怎会突然……乡亲们远远的看到拉着父亲的板车,没人念叨母亲命苦,倒念叨祖母命苦。人最大的悲痛,莫过于中年丧夫,老来丧子。母亲与祖母一时成了世界上最悲痛的人。

    就祖母的个性,她不会屈从命运的摆弄。她从不信自己二十三岁的大儿子会死。祖母素日在外云游,道听途说的奇人奇事诸多,早听说长沙某大医院的某医生治疗肠癌特厉害,远近闻名,人家半个死人都被他治活了,父亲肯定也治的好。但至少得两千块医药费。那时二十块钱都很多,二百块算是笔财富,两千块对老百姓来说,就是痴心梦想,天文数字。祖母有办法弄到两千块钱但愿人间有奇迹发生吧。

    这个时候奇迹真发生了。当拉着父亲的板车邻近故河口长堤时,突然一股奇香飘来,似有嘤嘤细语之声,飘飘渺渺地从空中传来。人们仰眼一望,隐隐约约的云层中,一个白衣女子一手捏着杨柳,一手拿着玉净瓶,对着人间这板车上拉着的人施洒甘露,予以援救。难道是观音菩萨显灵

    那刻,父亲也昏昏沉沉,朦胧中来到一条驿道,可是人间通往阴间的驿道驿道两旁站满游鬼蛇神,驿道尽头是两个白胡子判官,其中一个判官一手拿着花名册,一手拿着判笔,对着父亲大声喝道:姓名陈章蓝!

    另一个判官连忙接过花名册,刷刷刷的翻看,刷刷刷的翻过去翻过来:“没有陈章蓝”

    “没有”两个判官将花名册刷刷刷的再翻了个遍,确实没有陈章蓝的名字。

    敢情收错了人判官凑近父亲的脸一看:“不过二十几,显然不是他,判错了,再过二十年了来吧,滚回去……”

    另一个连忙从判桌上拿起另外一个花名册,刷刷刷的翻:“陈章蓝,享年四十九……阳寿未满,打回去……”

    嘭咚一声,父亲只觉一个蜣螂的被谁推了一把,猛地醒来。睁开眼一看,蜣螂一声的,抬着父亲的板车从门槛外进到门槛内,原是回家了。母亲疾步走进房间,将铺盖行李铺好,将父亲安顿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却不见祖母人,也没心情去寻。二叔三叔四叔小姑一拨人,围着父亲喊大哥大哥大哥的哭哭啼啼个没停!他们不晓得自己的大哥怎么要睡在床上起不来。得了什么病年前不还好好的吗

    原来祖母一大早就去找乡亲父老凑钱了,一大早的露水打湿了祖母的头发,祖母一夜白了发,面容苍凉,眼神坚毅,形容似乎没有多大悲催,而是一股麻木的凌然。她要尽全力凑到两千块钱,拼尽自己一条老命也要救父亲一条活命。

    祖母每到一户人家,就跟人家的主人声情并茂地说:“我儿子陈章蓝少得的人才,原先父子戏班的当家人,得了不是的病,要死了,大家行行好,凑个字儿,救我儿一条命吧,我今生还不了来世还……”就这样,祖母跪破了膝盖,凑来了二百块钱。收拾好行李,为父亲踏上漫漫的求医之路。

    祖母有了第一笔钱,第二步就到荆州农校找父亲的领导,将父亲的病情汇报领导,乞求领导救父亲一命。荆州农校的领导对父亲印象深刻,看过父亲的戏,也得知父亲现在的工作,检查过父亲蹲点的村,晓得父亲的能力,实在是个人才,死了可惜,太年轻了,二十三,这样的年轻人不救,国家还有没有救。特别是那年故河口缺口父亲沉船堵口改变了父亲命运的大事件,上面真是无人不知。这样文武双全,品格高尚的年轻人不救救谁父亲的所属单位农业局得到信后,忙写报告上去,叫祖母回去等信,不要急。

    祖母得了父亲单位上头的回话,坚强地回家,等待上面的消息!给父亲一遍一遍地打气!要父亲不放弃,马上就可到长沙大医院去看病。肯定会治好的。当然父亲心里也安然,从昏迷中做了那个遇见判官的梦之后,父亲也坚信自己一定能得救,不会死。不是阳寿四十九么,我只有二十三,离死还差得远呐!

    不过三日,便有荆州农学院送来一千块钱,还派了个人来,与祖母一道将父亲送到长沙市人民医院找某医生。母亲却没有同去,仍留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