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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姐们雪地赶路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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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年,父亲没这么长时间的呆家里,最多在家吃顿团年饭。除夕之夜,也要忙到半夜才回。父亲回来时,姐们都睡了。不过,父亲无论多晚回家,除夕之夜的堂屋都亮华华的,燃烧着淡淡的树兜香。

    往年,父亲吃过年饭,忙不彻地去戏院唱戏,天天没落屋,一个正月的戏份排满,直唱到正月完,没停。有时,父亲团年饭也没吃,就被玩狮子的唱地花鼓的玩踩人船的叫去,给他们当个公正人。有身份的人家,玩玩意子的正在摆阵势,显身手。飞檐走壁,翻斗倒立,看谁的武艺子高,然后每玩完一个玩意子,就鞭炮四起,锣鼓声响,好不热闹。谁玩赢了会赢得数倍的东西。烟酒钱之类。那是摆阵势赌赢的东西。

    父亲成年累月地天南海北地唱戏,一个村唱个五六场,每个乡镇村落的戏院,都会留下父亲美好的声音与身影。那时一张戏票不过2角5,一碗包面钱。

    那些玩玩意子的,叫父亲去参师的原因还在祖母。任何一个来故河口玩玩意子的领头人,一听到祖母出生武术世家,没有不来参拜太师母的。祖母那些会飞会蹲,武功高强的哥哥们,被当作了传奇,在故河口流传。给人无尽的幻想!

    据祖母回忆,她的小哥就是我那个被人暗算的,风流倜傥,文武双全的六舅爹许六友,就是玩狮子的高手。冬天下雪,许六友只穿件白衬衣,红色单裤,八张桌子并排摆,他顶着狮子头,几摆几摇腾地一下,就飞了过去。八张桌子并排,起码有八米宽。可见我的六舅爹的轻功了得。飞檐走壁是寻常事,飞禽走兽绝不是他的对手。姐们都为有这样一个风流潇洒,武功高强的六舅爹感到自豪,只可惜他死得太早,要是现今他还在人间活着多好!

    父亲自从戏班解散,就不再去那些场合,请也请不去!春节就在家跟姐们讲故事,或去外公家拜年,去母亲娘家走亲戚。那也是母亲最感幸福的一段时间。

    姐们大的七八岁,小的不过两三岁。从生下来,父亲见过闺女们几次,却没时间百天百日跟她们一起生活。闺女们长得益发水灵,父亲竟一无所知。父亲早去晚归,多日才回家一次,闺女们更是少见到父亲,但她们都知道自己的父亲会唱戏,长得玉树临风,人人敬重。叫陈章蓝。

    这是孩子们从乡亲们嘴里得知的,因着她们的聪明漂亮,走在路上,也有人夸赞,开口就是:“章蓝的几个丫头,个个长得眉目清秀,冰雪聪明,斯斯文文,真是接了他的代。”

    故河口人称陈章蓝家的闺女为金花,一姐妹就一朵金花,两姐妹就两朵金花,直到后来就是五朵金花。再后来,就是七仙女下凡。

    姐妹们无不困惑,私下谈论:“为什么乡亲们总说我们长得像父亲,不说我们长得像母亲”她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乡亲们眼中,是个闷鼓佬。相貌姿容都不及父亲!说她们长得像父亲,是夸她们。

    父亲在家过年,姐们高兴得不得了。一大早准备着把破了洞的花棉裤,用梭子缠住,缠得裤腿上起了疙瘩,缠得裤脚到了漆盖,穿在身上怪异极了。更是见不得外公外婆。其实,也不是这个原因,是下雪了,路不好走,担着孩子与家什的父母带不动那么多孩子,要留大姐与二姐在家。

    大姐二姐哪里肯依,祖母与小姑用尽了办法,也哄不住。怎么打,也没用。

    父亲担着一担箩筐,一头装东西,一头装三姐。母亲背着个包裹在父亲身后走。他们前脚刚走,姐们后脚就跟上。母亲急不过,拿根枯竹条想抽她们。

    姐们见形式不妙,赶紧停下来,等母亲一动,她们就动一下。哭得嗓子都哑了,只是不肯回去。远远的望着父母,走一程,望一望,保持着一个永恒的距离。就这样从故河口到青苔村几十里的雪路,两个小孩子硬是走完了。

    她一天到晚忙不停

    爬山涉水走千村

    一颗红心为革命

    送货宣传好热情

    要学春姐好榜样

    做个人民好后勤,好呀好后勤……

    这是父亲素日唱的《送货郎》。姐们也会唱。雪花飘落在曲折的长堤上,堤道两侧的柳树随雪花飞扬,情形竟与曲中的词意几分相似。只是这春姐儿不是走千村,而是赶路去外婆家。

    姐们边走边唱送货郎,寒冷的行程覆盖着温白雪香,那是外公家的饭香,菜香与甜酒香。外婆把扳来的鱼盐好储藏,等着姐们来了吃,外婆用钵泊好了甜酒,参个蛋花子煮了,香甜的等着姐们来吃……外婆家在冰天雪地里的情形于姐们来说,就是洞天福地,世外桃源。那是外公与外婆为她们营造的桃源即景。

    待父母从茫茫白雪中行走到外婆家时,已是日光暗淡,雪光微亮的黄昏。父亲放下箩筐,搽了把汗,从箩筐一头拿出家什,母亲则从另一个箩筐抱出三姐,一同进了外公家。姐们正藏在外公家门外不远的一颗树底下,向外公家张望,只是不敢前去,更不敢进外公家的门。外公家的炊烟袅袅升上天空,与白茫茫的雪光融合一起。青苔村下的某户农家里正热气腾腾,蒸煮炸炒的饭香酒醉!

    吃完饭,外公乘着黄昏最后的一丝微光走出门,望着白茫茫的雪光与暮色,奇怪地问母亲:“秋香,我的两个大外甥丫头来了没有”

    母亲说:“父亲问得稀奇,您的两个大外甥丫头来没来,您看不着啊没来呢,先前要赶路,被我打回去了。得,打她们的竹条还在箩筐里。”

    母亲边说边从箩筐拿出三姐的包被与尿片,边把箩筐的竹条在空中甩了两下,准备扔掉。

    外公说:“秋香,你确定我的两个大外甥丫头没有赶路来”

    母亲说:“父亲,我将她们打回去了,没看见她们跟来!”

    外公说:“咦,那就怪了,我怎么发现屋山头的树底下站着两个娃呢,大雪天的,谁家的娃站在我屋山头的树底下呢,该不是我的两个外甥娃吧”

    母亲一听,一惊,忙顺着外公手指的方向看,果然,黄昏微亮的雪光之下,有两个小人影,真是我两个精灵活泼漂亮的姐姐。她们一路赶路赶到了青苔,站在外公屋旁的树荫下,对外公家的炊烟望,不敢让母亲知道。要不是外公发现,她们可是要这样站在雪地下一整夜呢

    母亲咿呀了一声,骂道:“两个发瘟的砍脑壳的婆花子,几时赶路赶到这里来了还了得,看老娘不抽死你们有鬼……”母亲边骂,边拿起准备扔掉的竹条,将三姐往箩筐里一放,就朝树底下跑去。

    我的两个姐姐嘴巴正冒热气,手冻得像包子一样,脚上的鞋都跑落了,打着赤脚,两只脚冻得像两个大馒头。可那疙瘩疙瘩的棉衣底下藏着的幼小身体却冒着热气。走了那么远的路,她们一点都不觉得冷,浑身发热。就是肚子饿,想尽快进外公家去吃点好吃的。两姐妹低下头,正在树底下叽叽喳喳的商量对策呢!哪注意到母亲拿着竹条跑来了。

    母亲拿着竹条跑到树下,并没有心疼地把她们搂进怀里,像祖母一样我的肉我的儿地叫,而是挥舞手里的竹条,破口大骂:“还有没有王法,还翻天了,还赶路赶到这里来了,看老娘不抽死你们,原把你们抽回去……”

    吓得姐们是魂飞魄散,打着赤脚就往回跑。

    外公一路跟着母亲跑过来,一把抢过母亲手里的竹条,也对母亲破口大骂:“狗日的秋香,你跟老子真是铁石心肠,伢们过年不到外公家来玩,到哪里去玩伢们一年上头没出门,这大过年的,来外公外婆家来玩不好吗你跟老子这样狠心肠,你不带她们来是小,她们自己来了,你还要将她们打回去你跟老子还有没有王法原来你公婆友打卦说你不晓得心疼孩子,我还道她冤枉你,现在看来,是真的,你跟老子还不把孩子背进屋里去烤火,手脚都冻坏了,这会不晓得冷,待会有她们好受,你个做娘的,还说她们没赶路来,被你打回去了,敢情我的两个外孙女就自个打着赤脚,在雪地里一脚一脚跑来的我的乖乖宝宝哦……”

    外公抱起我的两个姐姐,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

    母亲听了外公的一番数落,才不做声,扔了竹条,进了屋,也不打她们了。

    我的两个姐姐就兴高采烈地进了外公家。与父亲母亲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在外公家烤火,吃外婆准备好的年货,玩外公家好玩的玩意子。在外公家里过正月年。

    说起来蛮辛酸,那还是姐们长那么大,跟父母一起过的第一个团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