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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明亮,定睛看去,走在最前面那吹萧之人竟有几分眼熟,却不是保元,是谁?是谁呢?再看他身后,那人竟是……
“姐姐,怎么是他。”茗儿似乎也认出了其中那个蓝衫男子。
自那二人身后,一个小内监提着灯,急急忙忙上前行礼。
“怎么是你?”蓝衫男子,面露惊异之色。
这个人当真死性不改,屡次见面都言行无状。
“大胆……”茗儿正欲出言亮明我身份,我却不愿惹事,出声问那小内监道:“你是哪宫的人,看上去眼生得很。”
“回……”想是小内监不知道要如何称呼我,迟疑片刻接着说道:“小的陈泰在延昌宫做事,近日方从前庭司籍司调去充容娘娘宫中侍候。”
喔?原来是张仙如宫里的。
“不知二位是……”这小内监,眼神机灵。
“我等是长春殿的女官。”茗儿早会我意,出言搪塞。
“原来是花蕊夫人宫中的姐姐,小的失礼了。”这小内监,倒是乖觉。
“你既是延昌宫的人,怎会深夜带着男子在内宫走动?”我出言问询。
“回姐姐话,小的是奉旨送充容娘娘兄长和离先生出宫的。”
陈泰说着,回身指着蓝衫男人,道:“这位便是充容娘娘的兄长,张继昭大人。”
张继昭向我抱拳示意,我颔首还礼,抬眸却对上黑暗中那一双神秘莫测的眼睛,那是什么眼神?呵,嘴角竟牵着一丝不屑。
“这位是充容娘娘举荐入宫的乐师离先生……”陈泰话音未落,只听得青裳男子施礼,朗声道:“离洛,见过姑娘。”
离洛,这名字好耳熟,眼前这人,我似乎应该在何处见过,可是怎么就想不起来呢?离洛,离洛……对了,那个赠我《离魂》曲的人,当日谓我他名叫“离洛”。
张仙如举荐的乐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心中正自疑惑,却听身旁茗儿奇道:“奉旨?皇上现在延昌宫中吗?”
“皇上已回重光殿了。”陈泰恭敬答道。
“妹妹,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一会儿宫门该落锁了。”虽心中万千疑问,然多一事不若少一事,还是快些离去的好。
携了茗儿,慢慢向长春殿走去。
身旁茗儿紧拧着眉头说道:“姐姐,那叫张继昭的好像是我们在东苑遇到的那个疯子。”
“嗯,是他。”这个托我给海棠带话的男人,原来是张仙如的哥哥。
我思绪翻转,在我记忆里,这人,我哪只一次遇到过啊。
当日的慈心院外的醉汉,还有更久以前在圆妙塔院中出手相助的少年侠士,应该都是他吧!
“这人可真没礼貌。”茗儿撇了撇嘴道:“每次遇到他好像都没好事儿,真是煞星一个……哼,难怪张仙如那么嚣张,原来是一家子呢。”
“茗儿,别胡说。快走吧!”
夜风清冷,风中隐含花香,好似那日银杏树下……原以为那离洛不过梦中人,竟不想是张仙如举荐入宫的乐师?可是不对呀,我遇见他时,张仙如还未进宫……保元不是去了清和宫,为何又会在延昌宫中?
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理清,一夜无眠。
翌日,头闷闷的很是不舒服,正歪在榻上看书,却见茗儿急三火四的闯了进来。
还未等我问话,茗儿便急道:“姐姐,沈安情,沈安情不好了!”
“她又怎么了?”自那日以后,提到她心中便有掩饰不住的烦厌。
栖月阁中事我虽未向任何人提起,可那些事却是真真切切发生了。这几日来我再未入月芙栖阁半步,而她亦将自己独锁在阁中。
起先,茗儿、知秋还有静宜只当我为张仙如的事烦恼,而后知秋和静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尤其是静宜敏感,昨日还特意问及。只是我未肯多言,只以自己身上不爽为由搪塞了过去。
现下听茗儿道:“沈安情忽然高烧不退,人都已经昏迷了。”
“为何此时才报,怎么会突然高烧?”我一听急了,虽心中气恼月芙欺瞒,但听闻她如此,心下一软终是不忍。
“这几日沈安情都未好好用膳,亦不肯让人在跟前侍候,今日宫娥传膳时才发现……”茗儿亦是焦急。
我安排知秋去宣太医,自己跟了茗儿赶到月芙栖阁。
绣塌之上,月芙紧闭双眸、青丝零乱,苍白的脸上有两团妖异的红荤,干裂的嘴中还在喃喃的说着胡话,手不时在空中挥舞,眼前的人儿让人看着莫名的心疼。
我轻轻坐到她的身边,从茗儿手中接过冷水浸透的帕子搭在她额上。她似乎陷入了梦境,一会喊皇上一会喊姐姐,一会又吟起那《贺明朝》。
正当我手足无措之际,太医院派了医官来看诊,那位老年太医细细诊完脉后,向我禀道月芙只是染了普通风寒,但有肝气郁结之象。遂后,开了退烧汤药。
茗儿吩咐宫女煮了药来,我又亲自与她灌下,到了晚间烧便退了。
月芙醒时见我在床边守着,便又痛哭出声。
看着她憔悴苍白的样子,我忍耐着劝慰她:“你且好生歇着,任何事情明日再说。”
说罢起身欲走时,月芙却从床上爬将起来,滚落在我面前,哭诉道:“姐姐宽厚,求您不要厌恶月芙。月芙虽然心中对皇上有恋慕之情,但也明白皇上爱重姐姐。月芙不敢奢望君恩,只求、只求……求姐姐成全。”
我闻言心中一寒,凛了身子,背过面去,手握成拳。
她求我成全,成全什么?成全她做我夫君枕边人吗?
“姐姐,月芙福薄,生母早逝。先遇皇上垂怜,后有姐姐照拂。只求姐姐不要赶月芙走,月芙此生只要能远远的看着皇上便好。”她说得悲切,我听着亦觉心酸。
强耐情绪,我冷声道:“休喊我姐姐,这个姐姐只怕我受不起。”
“姐姐~!”
“你现在已是妃嫔,岂是我能作主,你求我何用?”
“姐姐~!”她爬跪着泣不成声,“姐姐既如此厌恶月芙,为何又要医治于我,便让我就此去了好。”说着竟然以首撞击床沿,意欲寻死。
我大惊之下,死死拉住她道:“你这又是何必!”
“姐姐若然不答应我,月芙只有一死。”说着月芙挣脱了我,扑向花几,摸了剪刀便向喉间刺去。
“不要~!”我抢上前去,将她手中剪刀夺下。
月芙捂了面低低地啜泣。
“好,我应承你,不阻你亲近皇上,只是福祸全凭你自己,你好自为之。”心下一片荒凉,抬眼却见茗儿满面慌乱与焦急。
狠狠将剪刀拍在桌上,转身拂袖而去。
走出栖月阁时,脚下一软险些跌倒,茗儿将我一把抱住,声音早已哽咽:“姐姐,姐姐你还好吧!”
“我没事。”唇边苦涩笑容:“茗儿,我们为何要在这里,为什么?”
“姐姐,姐姐……”
“我们回去吧!”再不想说一句,再不想,我还能说些什么呢?路,是我自己选的。再难,终究还是要走下去。
回到长春殿中,四周寒意弥漫,抱膝坐在雕花窗下,看着妆台菱镜发呆。
“蕊儿,蕊儿,你在哪里?”保元就这样急急的走了进来。
“蕊儿,你看,我新得的曲谱。”保元满面欢喜,黑眸奕奕发亮。
嗯,我嫁的真是一个十分好看的男人呀!不仅好看,他还是这大蜀国里的九五至尊呵,所以那么多的女子爱慕他,那么多的女子攀附于他……我哀哀地望着保元,忽然间觉得他陌生又遥远,扭过头去,不想再看他。
“蕊儿,你这是怎么了?”保元奇怪的问道,坐到我身边,把脸凑到近前。“是不是那儿不舒服?可传太医瞧过?”他以额试我,我别过脸去。
“怎么好好的生气了?”保元皱起浓眉,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皇上还是去别处坐坐吧。”我涨红了脸,气呼呼的说道。当我意识到自己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时,已是来不及了。
“蕊儿……呵,都是我平日里太娇纵你了。”保元无端端受了我的闲气,现下面上已显怒容。
“是,蕊儿我生于民间,本就性野难驯,更不懂察颜观色,体察圣意,请皇上这就罚了我。”我说着言不由衷起身就要跪他。
“蕊儿,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一朝新人换旧颜,有何不可?”我已生跪在地上,低眉冷言。任保元尴尬生硬的立在身边。
“你……”保元面色铁青,将手中的曲谱狠狠掷在地上,转身怒气冲冲的走了。
他走了。是我生生的把他推离我身边的。我失了魂魄般又坐回原处,抱膝将头枕在上面,唇角一丝苦涩,他说的没错,我是恃宠而骄了。若不是我知道他是真心待我,怎么敢这样气他。只是,我到底是在气他,还是在气我自己,气我这身不由已的爱情,气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命运!
那一夜,保元宿在迎仙宫中,听说张仙如新荐的乐师十分了得,保元与他相谈甚欢,更道此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特别于道法修为颇高,保元一向推崇道教,如此更是……
一连四日,保元都宿在迎仙宫中,一时之间流言四起,皆道花蕊夫人御前失仪,触怒龙颜,充容张仙如独得圣宠。
他有那样多的女人,没有沈月芙,还有张仙如、李艳娘、刘蕙兰……还有静宜、槿颜、可儿。他根本就注定了不可能是我的一心人,我在争些什么,气些什么?
月芙想得他眷顾,那便成全了她吧!
心念至此,唤来茗儿,将一卷歌谱交于她,命她送与沈月芙。
做完此事,我突然独自抚额大笑,直笑到气哽于胸。我定是疯魔了,真真的疯魔了,亲手将她人送上自家夫君的床榻,哈哈哈……自家夫君,好一个自家夫君。
广政六年(943),这年春天,安情沈月芙以一曲清歌得幸。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女子情意绵绵的歌声,缥缈动听地绕着龙跃池水,回荡在长春殿的上空。
我独倚水襤,体味着静宜的痛楚、体味着这寂寞深宫中每一个形单影支的女人的莫可奈何。
只是我更加不堪吧,她们好歹在争,在求,在期盼着。而我可好,亲手将自己的爱情撕得支离破碎,亲手将自己的爱人推向了别人的怀抱。
若爱情能听见,能看见,她定是非常鄙视我吧,所以她亦是不屑我这样的人,早就想远远的离开了吧!